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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上路,聂长远也开启了聒噪模式:“亦杨,大学生活还习惯吗?你的室友还有没有为难过你?动物医学还对胃口吗?最近有没有放弃治疗?”   被叫作亦杨的少年全名游亦杨,比聂长远小10岁,是个还差半个多月就满18岁的大一新生,相貌清秀俊朗,唇红齿白,中等个头,身材瘦削,身上是休闲又少年气的棒球服、牛仔裤、双肩背包,在他就读的哈江农业大学也算是校草级别的名人。   游亦杨不理会聂长远的聒噪,一直歪头含笑望着身边,对着空气温言细语:“天气冷了,记得多穿点。最近还有没有喉咙痛啊?要经常来看我……”   没能转移游亦杨的注意力,聂长远大声咳嗽一声,提高音量:“何弃疗啊!亦杨,你得听刑院长的话配合治疗。你明知道菲菲只是你精神分裂症发病时的臆想,那就得配合我的帮助转移注意力,不去跟臆想中的幻象互动……”   聂长远的话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打断,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市公安局的赵副局。   “赵局,”聂长远塞上耳机,战战兢兢接听电话,瞬间进入刑警的工作状态,“是有案子吗?”   应承了一分多钟,聂长远挂断电话,正好在拐弯处调头往回开,又指挥后排的游亦杨:“亦杨啊,待会儿再跟你的菲菲谈情说爱,先帮我个忙,我开车不方便,你打开手机上的那个什么拍的直播平台,搜索一个ID……”   游亦杨一听聂长远这话,马上收起宠溺的神情:“菲菲,你先等我一下,老聂这是有正事儿了,我先帮帮他。”   输入ID号,游亦杨的手机马上呈现出直播画面,画面的背景是月光下昏暗的一片废墟,高低起伏的黑影中摆了一张小方桌,方桌的一左一右是一男一女,两人分别把右手食指按在方桌中心的一只白色瓷碟底部,闭着眼,嘴巴里念念有词。   游亦杨当然知道,这两人是在玩碟仙游戏。   “老疯老疯,杀害你的凶手是男是女?”画面中那个男人紧闭双眼,颤抖地问,而后,桌上的白色瓷碟便开始画着圈匀速移动。   “这不是网红‘头号骑士’的直播吗?这家伙居然找了个女搭档直播玩碟仙?”游亦杨夸张地感叹,把音量调大,把手机举到聂长远身侧让他瞥一眼。   “老疯老疯,杀害你的凶手是老是少?”男人睁开眼看了看瓷碟停住的位置,与对面的女人对视一眼,又开始闭眼问卜。   聂长远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告诉游亦杨,刚刚赵局给他指派了一个棘手的任务,就是跟这个直播有关。   游亦杨盯着手机,通过评论进一步了解了所谓碟仙游戏的前因后果。原来这位名叫“头号骑士”的网红是特意找来了一个胆大的女搭档一起玩碟仙游戏,“头号骑士”的目的是要请来十年前在那片废墟上被杀害的死者的灵魂,问他凶手是谁。   “别说,这位网红也挺有社会责任心和正义感的嘛。”游亦杨调侃。   “屁话,他们这是宣扬封建迷信,引起舆论动荡。要是被他们把十年前的案子又给炒热,舆论一定会给警方压力。这还不算什么,他们搞不好还会引起社会恐慌,添油加醋地胡乱编故事,给警方破案加大难度。”聂长远转述赵局的话。   “怎么?十年前的案子还有专人在调查吗?”游亦杨颇为惊喜地问。   “有啊,怎么没有,”聂长远自豪地挺胸,“专人就是我。”   游亦杨抬眼透过后视镜去看聂长远的双眼,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认真地说:“老聂,你不愧是我爸生前的得力助手,你跟他一样,没有忘却那些尘封已久的罪恶冤屈。”   聂长远用左手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头:“是啊,它们都在这里,时刻准备被重新提上日程,真相大白。”   “既然这样,你这个现任刑警,负责悬案的专人总不能输给一个网红吧?十年前的拆迁楼命案也该给个说法了。”游亦杨干脆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老疯老疯,请告诉我们,杀害你的凶手现在是不是还逍遥法外?”男人的声音变得激愤慷慨。   聂长远不屑之余加大油门,告诉游亦杨,赵局让他火速赶到直播现场,在不透露警察身份的前提下搅局,搅黄他们这场荒谬的直播。所以只能先把游亦杨放在路边,让他自己打车回学校。   游亦杨撇嘴苦笑,否决了聂长远的提议。一来,这个时间校园早就关门;二来,把他这样一个精神病患被丢在午夜的大街上风险太大;三来,带上他去直播现场的话,他也可以替聂长远出面搅黄他们的直播,这样也不会暴露聂长远警察的身份。   聂长远一想也是,游亦杨这小子一向古灵精怪,说不定这次真的能帮上忙,便问:“好吧,你打算怎么搅黄他们的直播?”   游亦杨注视手机,歪嘴一笑:“到时候临场发挥吧。”   午夜零点十分,聂长远的车子一个急刹车,停在了碟仙游戏所在的那片废墟边缘。   游亦杨下车,关上车门前冲着后排空空的座椅柔声说了几句,意思是让栾菲菲等他一下,千万不要趁他不在就不辞而别。   随后,游亦杨从随身的双肩包里掏出了一个“V字仇杀队”的面具戴在脸上。   聂长远本来正在眺望废墟中心的那个亮点,一回头正好近距离撞上了那张煞白的笑脸,吓得一个激灵:“我去,你小子想干吗?”   游亦杨嘿嘿一笑:“这不是直播呢嘛,你知道我不能上镜的,否则容易被杀手给盯上。走吧,一路上也别闲着,你不是一直对各种悬案情有独钟,对悬案资料烂熟于心,号称‘移动资料库’吗?给我讲讲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案子,当年案发现场的情形。”   “你知道这些做什么?”聂长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的任务牵扯游亦杨进来弄不好会搞砸。   游亦杨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废墟,丢给身后的聂长远一句话:“我要是不事先知道点内情,怎么吓跑这两个事先对案子做过功课的网红?再说了,我也想见识一下所谓的移动资料库到底是不是名不虚传。”   聂长远无奈地加快脚步跟上游亦杨:“好吧,给你讲讲也无妨。案子发生在2008年6月11日晚间22点左右,当年这里还没有被拆除,是个拆到一半就停工的破楼,整个住宅楼无门无窗,就剩个框架。死者是住在这里的一个流浪汉,50多岁,身份不明,但是因为他疯疯癫癫,周围人都叫他老疯。老疯虽然疯癫,但是为人随和,总是一张傻笑的脸,也没惹出过什么大事,跟附近的居民们也算是相安无事……”   聂长远跟在游亦杨身后极为投入地调取记忆库中的资料,介绍着案情,突然听到前面游亦杨打了一个响指。聂长远朝四周望望,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是因为11月寒夜的低温还是因为悚然的环境,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是得知与自己几步之隔的游亦杨已经进入了另一个臆想空间,与“鬼魅”为伍,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响指是游亦杨这位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主治医师为他设置的一个提醒,相当于警示灯的作用。主治医师刑医生要求游亦杨养成一个习惯,在病症治愈之前,每当游亦杨意识到自己出现臆想症状,就要打一个响指。这个响指是给游亦杨自己一个提醒,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发病状态,要尽力用理智去控制病情;也是提醒周围人,免得游亦杨突然跟空气互动的病态吓到同伴。   游亦杨打响指是因为他已经在一堆废墟之上,在那对玩碟仙游戏男女的不远处,“看”到了当年的死者,对方正由躺着的姿势缓缓起身。这种诈尸场景要是在其他人看来,或者说病情更加严重的臆想症患者看来一定会吓得够呛。但作为病情维持在理智与臆想相对平衡的特殊患者,游亦杨知道,他眼前呈现的场景就跟刚刚看的恐怖片一样,就跟他刚刚在车上“看”到的死于一年前的女友栾菲菲一样,都是伪灵异。这位特殊患者的特殊病情就是—他能够“看”到已经死去的人。   既然当年的死者已经在他的臆想中再现,那么不妨发挥想象力,根据聂长远的描述再现当年的案发场景。   于是游亦杨集中意念,一面侧耳认真聆听身后聂长远的描述,一面在眼前勾画当年的场景。在他的努力之下,他眼中周遭的环境已然变化,变成了聂长远描述中的拆迁前的破楼。   死者老疯居住在破楼的二楼,他把一户民宅当作自己的家,用捡来的纸箱遮挡住入户门处。游亦杨做出上台阶的动作,从那对直播男女身侧经过,站到门前,侧身绕过纸箱,进入老疯的地盘。   网红“头号骑士”当然注意到了这个戴着面具的不速之客,还有他身后那个一脸凝重、絮絮叨叨的男人。一开始,他被游亦杨脸上的面具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栽倒;后来,碍于他的形象会直播在无数网友面前,他刻意让自己冷静,不去理会这两个搅局的家伙,继续他的“碟仙问凶”。   老疯的客厅显然经过精心布置,他用捡来的破纸箱搭建了一个三人座的长沙发,上面盖着肮脏的破布。   令人汗毛直竖的场景是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其实是残破不堪的两个白色塑料模特,一大一小,靠在一起。塑料模特一看就是被淘汰的废品,白色的表面有多处伤痕和颜色脱落,乍看上去就像是浑身伤痕、皮肤剥落的丧尸。   老疯把这样骇人的东西摆在客厅,恐怕是他为自己创造出的妻子、女儿,一家三口合家团聚的意思。两个模特还身着红色和粉色的连衣裙,其中大的模特身上的红色连衣裙还被撕扯过,前襟被扯坏。   沙发的对面墙上画着一个大大的长方形,可以想见,这是老疯为自己“置办”的“电视机”。“电视”的下方杂乱堆放着破旧的报纸和几本书,其中一本的封面尚存,还不算破旧,上面有四个字:高等数学。   虽然身后的聂长远在描述这一切的时候,语气低沉阴郁,想要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气氛—事实上这样的环境和“假人丧尸”也的确诡异—可游亦杨却觉得有些温馨。   这里真的就是老疯的家啊!一个家庭该有的元素老疯都一一为自己备齐,让自己活在虚幻的完美之中。游亦杨的鼻子微微发酸,不单单是因为老疯跟自己某种程度上的相似,更因为老疯比他的处境更艰难,并且结局悲惨。   这样一个活在虚幻幸福世界中的流浪疯汉,到底为自己招来了怎样的杀身之祸?   游亦杨转身,面冲客厅正对的厨房—那里是老疯的厨房,也是案发现场。死者老疯此刻就坐在残羹冷炙的旁边,头部和双手血肉模糊,身边还有一小摊啤酒混着食物的呕吐物,跟老疯的血液混在一起。   这呕吐物不属于死者老疯,应该是凶手留下的,也就是说,案件很可能是醉酒的人一时激情犯罪。而且根据呕吐物的DNA,凶手为男性。   老疯身体上方还有被凶手就地取材当作凶器的、从破败墙体上取下的红砖。砖头一共有五块,其中一块是完整的,其余是两块完整的碎裂成了四块。这些被当作凶器的砖块全部染血,表面凹凸不平,并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   “老疯,”游亦杨走入厨房,蹲在老疯旁边,“老疯,我是来帮你的,告诉我凶手是谁。”   游亦杨眼中的老疯茫然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甚至抬臂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痴痴呆呆地呢喃着:“凶手,凶手是……”   “老兄,行个方便,”网红“头号骑士”终于忍不住,走出了直播的范围,几步跨到聂长远身边,他看得出游亦杨正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当然选择跟看起来更正常的聂长远对话,“我们忙正事儿呢,麻烦二位移步。”   聂长远干脆停止对当年犯案现场的描述,不屑地瞪着网红“头号骑士”:“我们也忙正事儿呢,你有你的方式问凶,我们有我们的方式探案。”   “呦呵,敢情是竞争对手啊,得,我倒是要见识一下,你们能搞出什么名堂,”“头号骑士”也摆出一副难惹的神情,“反正我们这边正愁时长不够呢,干脆转播你们的寻凶探案,让广大网友看看到底是哪家更胜一筹。”   聂长远脸一黑,刚想上前阻止,可“头号骑士”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转了手机的方位,开始直播蹲在废墟之上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游亦杨。   “怎么会?凶手竟然是……老疯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凶手还原真相,为你讨还公道。”游亦杨跟莫须有的死者老疯交流了有半分钟的时间,而后起身转向聂长远,眼神扫过对着他的手机也并无惊讶。   “老疯已经直接告诉了我凶手的身份,比他们那拐弯抹角的碟仙问答要直接迅速得多。”游亦杨颇为自豪地对聂长远说,眼神却挑衅似地扫过“头号骑士”。   聂长远可不想上直播,尴尬之余推着游亦杨想要快速离开,小声在他耳边耳语:“小子,你就是这么帮我搅局的啊?”   游亦杨被聂长远推着走,却有些不情愿就此离开似的:“我也没透露你警察的身份啊,而且也搞得他们直播不下去啦,这不是搅局成功吗?”   聂长远心说:这种搅局效果跟赵局想要的正好相反,赵局想要搅局叫停直播,而游亦杨是让网红的直播有了竞争和变数,反而更加有趣吸引眼球了。   “等一下,”网红“头号骑士”追上几步拦在两人面前,不服气地说,“既然你说老疯已经告诉了你真凶的身份,那你说说,真凶是谁?”   游亦杨刚想开口,却被聂长远用眼神阻止。   见对方不接招,“头号骑士”哈哈大笑:“果然是虚张声势,网友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自己也知道是丢人现眼,所以才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吧?我们刚刚已经请来了老疯的魂魄,他告诉我们,凶手是个年轻的男性,目前仍逍遥法外!”   聂长远冷哼一声:“年轻男性,你倒是深谙概率学啊,凶手除了男人就是女人,除了年轻就是年老,恶性案件的凶徒本来就是男性居多,能够有体力杀人,自然比较年轻。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嘛。”   “哼,那你说凶手是谁?”“头号骑士”挑衅似地来回看着聂长远和游亦杨这两个搅局的竞争对手。   游亦杨看了一眼聂长远,见聂长远无言以对,便转身面冲举着手机直播的女人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自信地说道:“凶手不是一个年轻男性。”   “那你的意思凶手是个女人喽?”“头号骑士”窃笑着反问。   游亦杨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也不是。”   “头号骑士”突然笑得前仰后合:“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难不成是双性人?看来你是一点也不懂概率学啊!”   游亦杨冷眼看着“头号骑士”哈哈大笑,从容继续:“凶手不是一个男人,也不是一个女人,当然,也不是一个双性人。我的意思是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而且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游亦杨话音刚落,在场的三个人全都是一愣。聂长远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游亦杨,心想这小子该不会是臆想症发作胡言乱语吧?   “至于你所谓的凶手是年轻人,这点倒也不算错,”游亦杨面冲女人举着的手机,认真地说,“凶手的确是两个年轻人,年龄应该是在17岁至19岁之间,而且是高中生,准确来说,是高三毕业生。”   “头号骑士”的嘴巴张成圆形,显然被游亦杨的大胆言论给惊着了。   聂长远愣了片刻后用力拍了一下额头,把少不更事、大言不惭、说话不计后果只凭一时意气的游亦杨推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在他耳边训斥道:“你这是搅我的局啊!你对案件根本一无所知,怎么就敢如此笃定,而且是在众多网友面前胡乱推测凶手的身份,还精确到了高中毕业生?”   游亦杨倔强地说:“谁说我对案件一无所知?你刚刚不是一直在跟我讲这案子嘛。”   聂长远继续一边推着游亦杨往外走一边厉声问:“小子,你就是凭我刚刚跟你讲的那些,推断凶手是一男一女两个高中毕业生?这也太不靠谱了吧!当年一整组的警察,哪个不比你经验丰富、头脑清晰,他们都没有根据已知信息得出这样的推论,你凭什么得出来还如此肯定?”   游亦杨眼看已经远离了那对男女和直播的手机,索性把面具一摘,还是自信满满、玩世不恭的模样和口吻:“没错,可以说我的这个推论是源自于你刚刚对案情的介绍,也可以说是死者老疯告诉我的。我之所以能够得出当年一整组警察都没有想到的结论,是因为当年的那些警察是警察,而我,是个刚刚上大一的大学生。”   “老疯告诉你的?因为你是大学生?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聂长远哭笑不得地摇晃着游亦杨,“你一个精分病患的话叫我怎么信?跟你这样一个精分病人讲理性分析,我也是服了我自己了。”   “现在信不信由你,不过早晚有一天由不得你不信。”游亦杨脱离了聂长远的桎梏,迈着轻盈的步伐朝聂长远的车小跑而去。   二人回到聂长远的家,游亦杨不等聂长远数落他,钻进客房倒头就睡。聂长远对这个可怜的弟弟尽管再气也狠不下心叫醒他继续数落教训,赵局来电数落他的时候,他还特意把自己关进洗手间接听,不想吵醒折腾了一晚的游亦杨。 第二章 虎父无犬子   第二天中午,聂长远在哈江市农业大学的食堂里找到了游亦杨。他不顾游亦杨对面还坐着一个有说有笑,却也是自说自话的美女校花,直接坐到了游亦杨身旁。   游亦杨面对校花秦紫雯这位全校皆知的追求者时,从来都是一张扑克脸,用他的话来说,秦紫雯这个活生生的人是阴魂不散,而自己已经死去的初恋女友、此生挚爱栾菲菲才是唯美幻象。   聂长远来学校找游亦杨,十次有七次都会碰见阴魂不散的秦紫雯,也算是熟人了,便点头跟她致意,随后对一旁的游亦杨发牢骚。   聂长远说,拜游亦杨所赐,今天上午赵局狠狠批了他一顿。而且游亦杨上了昨晚的直播,也上了今天的社会版头条。赵局最不想看到的结果新鲜出炉—十年前老疯的案子终于被媒体给炒热,警方不得不把它提上日程,派专人重新去查这案子。   游亦杨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后果。这案子不热也难,媒体一定会抓住死者的特殊身份向警方施加压力,意思是死者没有亲属朋友追究此案,警方就把当年的案子束之高阁十年之久?所以对于媒体来说,老疯的案子绝对会造成热议话题。   “重新调查十年前的案子,”游亦杨饶有兴致地问,“这个任务一定是非你莫属吧?”   “废话,我惹的祸自然是我来善后。赵局本来就不待见我,这次正好让我负责这宗陈年旧案,还不给我指派帮手,最要命的是还给我限定了破案时间。十年前的悬案啊,他要我一周之内破案,否则就要把我下调到派出所!”聂长远拍案发牢骚。   没人理会的秦紫雯也不想再自讨没趣,讪笑着说了句“吃完了”,便就此退场。   游亦杨笑意更浓:“谁说你没有帮手啦,我不就是吗?咱们来做个交易,我帮你一周之内破案,你把我爸的命案资料尽数讲给我。”   聂长远本来还在为赵局给的烫手山芋而悻悻然,一听游亦杨提到了他的父亲,整个人都警觉起来,恍然大悟地说:“好啊,你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啊。我不是说过了吗?让你别去纠结游老师的事,这对你的病情没好处……”   游钧则,游亦杨的父亲,生前是哈江市有名的推理作家,不但推理小说写得精彩绝伦,推理能力更是一流,经常被局里请去以顾问的身份参与实际侦办工作,每每都能使得案件侦查柳暗花明,自从有了他的帮忙,破案率高升,因此得了一个“作家神探”的称号。   游钧则被请去警局当顾问,为侦办案件提供参考意见和方向,负责与他对接的警察正是聂长远。聂长远给游钧则当助手和学生,一直称其为游老师并尊为榜样,私底下也经常走动,这才与游钧则的家人相熟,与游亦杨成了情同兄弟的朋友。   一年前,游钧则于家中被谋杀,警方怀疑是被犯罪分子报复,毕竟游钧则的推理把不少犯罪分子送入了监狱和刑场,而那些被送入监狱的有些已经出狱,被执行死刑的也不都是孤家寡人,被犯罪分子的亲属朋友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只可惜,警方顺着这个思路排查,到最后也没有找到嫌疑人,案子搁置至今未破。   游亦杨无所谓似的:“那你就等着去派出所报道吧,到时候处理一些邻里纠纷、小偷小摸什么的,也不算大材小用。”   聂长远咬住嘴唇暗想,虎父无犬子,难道游亦杨真的遗传了他父亲的推理能力、探案本领?他真的有把握能够在一周之内破案?昨晚说的什么凶手是一对儿男女高中生的话也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有理有据?想着想着,聂长远突然有些后知后觉。   “等一下,亦杨,这该不会是给我下的套吧?我今早听同事说,那个什么直播的时间内容都是事先有预报的,而且你以前从来没找过我看电影,还是午夜场,还有什么帮忙搅局,临场发挥,你背包里随身带着的面具……”聂长远总算是开了窍。   游亦杨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露出得意的坏笑:“老聂,你这反射弧可够长啊。没错,我是设计了你,我几天前就注意到那个网红要搞什么‘碟仙问凶’,便打算利用这次的案子把你拉下水,让你没有退路,只能求助于我,我才能对你开条件啊。”   聂长远冲游亦杨龇牙咧嘴,想要给他一拳,但又不忍心,最后才克制住被耍的愤怒,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如果赵局没找我,你就打算把我骗到直播现场,让我上镜是不是?到时候赵局还是会迁怒于我,我要是不把这案子解决了,还是要倒霉!”   “网红‘头号骑士’还算有点名气,因为长得丑,他只能靠走偏门出名。他想要把十年前老疯的案子炒热,以悬案为噱头赚一笔,我不过是搭个顺风车而已。”游亦杨瞬间收起笑容,严肃地小声说,“老聂,你现在别无他路,想要破案只能靠我。今天你信我这一回,明天我还你一个锦绣前程。”   聂长远皱眉,总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某传销窝点被洗脑一般。对于十年前的案子他的确没有任何把握,毕竟现场证据不足,死者身份不明,排查社会关系无从下手,而且当年那么多警察都没破的案子现在赵局就安排他一个人负责,破案更是难上加难。   这个游亦杨毕竟是作家神探的儿子,这么多年也是耳濡目染,更何况他以前的志向就是当警察或者法医,并且他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一年前家里的变故,又患上精神分裂症,倒也是个绝佳的神探苗子。这不,这个神探苗子就趁他这个现任刑警一个没在意,把他给设计了嘛。   而且昨晚游亦杨那股子自信劲儿倒是像极了他的神探父亲。从前聂长远与游钧则搭档工作的时候,游钧则也是自信淡然,处变不惊,从来都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泰然架势,而往往就是游钧则的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提示、对细节的追究,就能使案件有新的调查方向,到最后总能正中标的。   聂长远思索一番,眼下他真的就只有孤注一掷,决定顺着游亦杨的思路查下去,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好吧,信你一回。”聂长远长长叹了口气,“只要你能帮我一周之内把这案子破了,你父亲的事好商量。”   “老聂,你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不会言而无信吧?”游亦杨眯眼审视着聂长远。   聂长远拍拍胸脯:“当然!那么你说吧,凶手姓甚名谁?”   游亦杨安心地吐出一口气,理直气壮地说:“凶手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一对儿男女高中生。你怎么说也是个有点经验的刑警,给了你这个提示,你应该知道如何深入调查了吧?”   “那是自然,我姑且就按照你的说法试试,看看你小子是不是信口胡说。那你呢?你查什么?”聂长远虽为没能直接得到凶手的名号而有些失落,但也跃跃欲试,打算进入破案模式。   “我查查今天都有什么课,我得去上课了。”说完,游亦杨在聂长远愤恨的眼神中优哉游哉地背上双肩包,大步流星地朝食堂门口走去。   晚上八点半,游亦杨在宿舍看书,手机收到了聂长远的短信:男女高中生的调查没有进展,我下午去拜访了当年的唯一嫌疑人,预知详情,明早找我!   明天是周六,游亦杨的周末看来要被聂长远承包了。   “亦杨,你真的有信心能在一周内破案吗?”栾菲菲的声音从游亦杨的床铺传来。   游亦杨抬头,与上铺的栾菲菲相视而笑,刚要开口,突然意识到什么,打了个响指。   “不是吧?怪胎又要装神弄鬼啦!咱们这是农业大学还是神棍大学啊?”同宿舍的男生肖鹏夸张地大叫。   “这哪还是大学,这就是精神病院啊。天天啪啪啪地打个破响指,对着空气自说自话谈情说爱,恶心死了!”另一个男生附和。   “就是就是,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把这个怪胎赶出咱们寝室啊?”第三个男生夸张地双手抱头高声咆哮。   游亦杨本来想跟栾菲菲说上几句的,但是听到室友们的挖苦,又想起了刑医生的医嘱,决定努力克制自己,无视栾菲菲这个幻象。   “亦杨,干吗不理人家,难道这群袜子能当化学武器的臭家伙在你心中比我还要重要?”栾菲菲努嘴,可怜兮兮地说。   游亦杨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不是,菲菲,我们换个地方聊。”   说完,游亦杨放下书,做出拉手的姿势,拉着臆想中的栾菲菲出了寝室。   楼梯间里,游亦杨盘腿坐在地上,把从寝室拎出来的小凳让给栾菲菲,关切地询问:“菲菲,最近还有没有喉咙痛?”   栾菲菲摸了摸喉咙,苦笑着摇头:“好多了,亦杨,你还没说呢,到底有没有把握一周之内破案啊?”   “我也不知道。”游亦杨在最亲近的栾菲菲面前才袒露心声,暴露并没有那么自信的一面,“但我总得试试,是为了老疯,更是为了你和我父亲。”   跟栾菲菲回想二人的高中年华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来往于楼梯间的男生们经过游亦杨身边时不是撇嘴便是翻白眼,偶尔有几个不认识游亦杨的,也会被同伴科普—这就是咱们农大有名的怪胎校草,一个精神病。   到了熄灯时间11点,游亦杨目送栾菲菲离去,拎着小凳打算回寝室睡觉。可寝室门却早已被反锁,寝室里是其余三个男生的大声嬉笑,他们全都对游亦杨的敲门声充耳不闻。   罢了,这种寝室不回也罢,游亦杨提着小凳回到楼梯间,打算在这里度过一夜。   只穿着一身单薄睡衣的游亦杨瑟缩在角落里,搓着双臂取暖。跟聂长远在一起时的玩世不恭、嬉皮笑脸全都消散无踪,他的脸上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孤寂落寞,整个人似乎瞬间老了二十岁。   迷迷糊糊中,游亦杨感到似乎有人在跟他说话,睁眼一看,吓了一跳,眼前竟然是那个破衣烂衫、满脸血污的老疯!   “老疯?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是说了嘛,放心,我会帮你找出真凶,还你公道。你还是回你的废墟那里等消息吧。”游亦杨别过头,不想近在咫尺地目睹老疯那张骇然的脸。别过头的瞬间,游亦杨打了个响指提醒自己。   “冷吧?我也冷。”老疯却根本不顾游亦杨的躲闪,更加凑近。   游亦杨一回头,老疯竟然要跟他来个近距离接触,彼此依偎取暖。   老疯的头脸血肉模糊,破烂不堪的衣服上不但沾染血迹,还有从案发现场带来的呕吐物,而且是散发着酒臭的呕吐物,除此之外的陈年污垢更是包裹全身。游亦杨怎么能不避之唯恐不及?   “别过来,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游亦杨缩在角落里,伸出双臂跟固执的老疯比比画画。   老疯可不管那么多,疯疯傻傻地就要往游亦杨身上靠。两人推搡之间,老疯那血肉模糊的双手直接按在了游亦杨的胸膛上。游亦杨只觉胸前一凉,透过衣服都能感觉到那双手上的凹凸不平,憋闷恶心感直涌。他甩开老疯的双臂,却同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就是老疯的双手为他招致了杀身之祸?所以他的手才会被砸烂?   “老疯,你推她了是不是?”游亦杨想要马上得到老疯的确认。   老疯理直气壮:“我的家,我的家!”   是的,老疯认为那是他的家,不容许外人入侵,所以才会简单粗暴地把对方推出他的地盘。可是对方是个女孩,被这样一个恶心的流浪疯汉袭胸,又怎么可能不愤怒?   女孩身边的男孩看到她被欺侮,自然会替女孩出头。可尽管如此,也不至于杀人泄愤吧?   “就只是因为这样?”游亦杨追问老疯,“你有没有做别的什么,有没有想要轻薄那个女孩?”   老疯猛烈摇头摆手:“没有,没有!走,走!”   游亦杨明白老疯的意思,他只是想要驱逐闯入者,他还有他自以为的老婆孩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如此注重家庭完整性的他又怎么会当着妻子孩子的面去轻薄年轻女孩?更何况根据当年附近的居民的说法,老疯虽然疯癫,但是个随和的流浪汉,没惹出过什么大事。   游亦杨也才刚刚告别高中不久,他实在没法相信仅仅是因为老疯无意中摸了女孩的胸,这对儿高中生小情侣就会一怒之下杀人。如果不是这样,那就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游亦杨有种强烈的直觉,杀人动机会是这案子的关键。可是排除图财、图色、寻仇和激情杀人,还会有什么动机呢?莫非这对小情侣跟老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纠葛? 第三章 新突破   第二天一大早,游亦杨回到寝室,并没有指责三个室友,梳洗一番后便出门,直奔聂长远家。   “老聂,凶手应该是当年距离破楼不远的铁路一中的学生,而且是高三毕业生,接下来你可以去一中找到当年的毕业班老师问问,重点是当年班上的小情侣。”一进门,游亦杨便劈头盖脸给聂长远布置任务。   聂长远也是刚梳洗、收拾妥当,所以没等游亦杨坐下喝口水便拉着他出了门。   “怎么?你还真就抓住这点不放了啊?”聂长远把游亦杨拉上车,然后发动了车子,“说真的,我昨天上午走访了当年破楼附近的居民,根本没问出任何有关高中生的线索,倒是下午有了额外收获。”   游亦杨有些失落,他本以为案子会在锁定了凶手特征之后易如反掌地解决,但现在看来,还是要经过一番波折的,尤其是杀人动机方面,他直觉并不是激情犯罪那么简单。   “你说的收获,就是你昨天短信里说的当年案子的嫌疑人?”游亦杨倒是不反对从其他线索切入,反正殊途同归,最终总是会查到真凶。   “是的,时隔十年,当年案子的唯一嫌疑人昨天的口供跟十年前可是大相径庭。破案有望啊!”聂长远拍了一下方向盘,满脸兴奋。   “有点意思,说说看是怎么个不同,又是什么让他改变口径。”游亦杨对聂长远的探案方向产生了兴趣。   “在这之前你得先跟我说说,你凭什么说凶手是一对儿男女高中生,别跟我说这是老疯告诉你的,我要的是理性的、有理有据的回答。”聂长远提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如果游亦杨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者解释根本不靠谱,他就打算就此把游亦杨踢出局,自己解决眼下的案子;如果游亦杨能给出个像样的解释,聂长远倒是愿意让他给自己打个下手。   这个问题游亦杨当然自问过,昨晚在臆想中的栾菲菲问自己是否有把握一周内破案的时候,其实也就是他自己怀疑自己的时候,他于是打算静下心来仔细琢磨,到底是什么让他得出了凶手是一对儿男女高中毕业生的结论。   没错,这个结论与其说是老疯告诉他的,不如说是他的潜意识根据聂长远描述的案件详情和命案现场分析得来的猜测。   游亦杨向聂长远坦白昨晚他在楼梯间得出的理论:“首先,案发时间是2008年6月11日晚间22点左右,对于这个时间,你们也许没什么感觉,但对于刚刚参加完高考没多久的我来说,我知道这个时间对高三毕业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聂长远不解地问,毕竟他距离高考什么的已经太久远。   “意味着囚鸟出笼,意味着毕业生们要吃散伙饭。”游亦杨自嘲地笑道,“当然,今年我们复读班的散伙饭没有邀请我这个怪胎,但事后我也听说,全班同学几乎都喝大了。老师监管不力,自己最先被灌得不省人事。”   聂长远回想自己的高三:“十年前的高三毕业生,那不是跟我一届嘛。反正当时都差不多满18周岁,喝酒什么的也不足为奇,当年我也喝大了。”   “当年你有女友吗?”游亦杨有些咄咄逼人了,他明知道聂长远极为难得地维持了28年的单身。   “没有,怎样?”聂长远品出了游亦杨的不怀好意。   “我有菲菲,去年夏天我的第一次高考结束后,我们担心大学会让我们分开,甚至就此分手,所以散伙饭过后,微醺的我送她回家,不是没想过把关系再进一步。”游亦杨想起了一年前的种种,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聂长远看游亦杨要就此感怀,马上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是说,凶手是一对儿喝大了的高三毕业生小情侣,散伙饭过后,男生送女生回家的途中路过破楼,打算进去亲热?”   “是的,这个猜想正好可以解释尸体旁的啤酒呕吐物。”游亦杨又把昨晚他在老疯的提示下推测的杀人动机讲述了一遍,末了总结,“所以老疯的手才会被凶手砸烂,对于凶手而言,这是个惩罚。”   “那为什么就一定是高中生情侣,而不是成年情侣酒后想要亲热呢?”聂长远觉得游亦杨的回答还是有理性的部分,但也只是一种值得参考的可能性而已。   “成年人直接去开房不就好了?夏天户外蚊子多,破楼又脏又危险。只有少年面孔的学生是别无选择的,只能因陋就简。”   聂长远不以为然:“先不说杀人动机不足这一点,你仅凭案发时间在高考过后,案发地距离一中不远,案发现场又留有凶手的啤酒呕吐物,你就说凶手是对儿刚刚吃完散伙饭喝大的高三毕业生小情侣,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还有那本《高等数学》啊。老疯家里堆积了不少报刊,但那些一看就是捡来的废品,唯独那本《高等数学》相对比较新。老疯一个流浪疯汉自然不可能看得懂高等数学,这本书一定是外来的什么人留下的。而如果是高中毕业生,就很有可能因为想要报考高校的数学专业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提前借大学课本来看。”游亦杨指了指自己,“一年前我第一次高考后,因为想要报考警校,就借来了警校的教科书。”   聂长远摇头表示不赞同:“你们学霸才会在高三暑假这样自我折磨吧,我当年可是恨不得把所有书都烧了。我还是觉得仅凭这些线索,你就做出这样的推论不太靠谱。”   “当然还有别的理由。老聂,你回忆一下尸检报告,老疯头上的伤痕是不是有深有浅,力道和角度都不尽相同?”游亦杨当然看得出聂长远对他能力的怀疑,推测的质疑,但是却丝毫不急,虽然第一次参与探案却冷静老练。   记忆力超群的聂长远很快便确认:“没错,可这点我记得我没跟你提过啊?”   “你是没提过,但是现场的凶器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推测。作为凶器的砖头有三块,其中一块完整,另外两块裂成四块。”游亦杨提示聂长远。   “那又怎样?有可能是凶手一开始力道很大,导致凶器断裂,换了一块砖后又断裂开,换到第三块的时候凶手也累了,力道减小,所以砖块完整。”聂长远对自己的这个推测还挺满意。   “我却认为凶器呈现两种状态:死者头部伤痕角度深浅不同,是因为凶手本身就是两个人,一个人力气相对大,是男性,另一个力气小,是女性。两名凶手分别位于死者两侧行凶。死者毙命之后,再由男性凶手作为惩罚—也是对女性凶手的讨好—而砸烂死者的双手。”   聂长远沉思片刻,比较客观地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是就目前掌握的线索而言,也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我们还是需要更多的线索去缩减排除各种可能性。”   “所以我才要你去找当年铁路一中的毕业班老师,重点询问当年班上的小情侣,只要找到了符合条件的嫌疑人,直接跟当年呕吐物的DNA比对就可以确认或者排除我说的这种可能性。”游亦杨看了看车外,发现聂长远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搬迁后的新铁路一中—原来聂长远根本就没有把他刚刚进门时候说的话当回事。   聂长远告诉游亦杨,事有轻重缓急,还是要先跟进他掌握的新线索为好。聂长远的想法是,既然当年根据已有的线索没能破案,那么如今想要破案就得抓住新找到的突破口才行。   游亦杨虽然有点失落,但也对聂长远找到的新的突破口很好奇,当下便要聂长远仔细介绍这个十年后姗姗来迟的新线索。   根据警方的DNA检测结果,尸体旁的啤酒呕吐物并不属于死者老疯,而是另一个男性,于是警方推测凶手为男性。而当年唯一的嫌疑人也是男性,名叫张宝富,他家就住在破楼附近。   十年前张宝富40岁,曾经在街坊邻居面前扬言,早晚要杀死老疯这个总是徘徊在他家附近的变态流氓,社会的累赘。张宝富之所以说老疯是个变态流氓,那是因为老疯偷了张宝富妻子陈惠枝晾晒在阳台的衣物。   张宝富亲眼看见老疯用枝杈勾走了陈惠枝的一条红色连衣裙连带女人的内衣,他追着老疯跑出去一百米,没能捉住,只能当街臭骂扬言杀人泄愤,还说出了“要斩断老疯这个变态内衣贼的双手”这种话。   事后警方给张宝富看了老疯家里那个“假人丧尸”的照片,张宝富承认假人身上的红裙子的确是陈惠枝的,但他却坚决不承认杀了人,说案发那晚一直待在家里。张宝富的妻子陈惠枝也出面为丈夫证明,案发当晚夫妻俩一直在家未曾出门。   当然,妻子提供的不在场证明不能说明什么,但问题在于张宝富的DNA与现场的呕吐物并不符合。因此警方也不能把张宝富这个他们查到的唯一嫌疑人怎么样。   简短叙述后,聂长远总结说:“昨天下午我又去找张宝富,你猜怎么着,他跟陈惠枝早就已经离婚了。因为两人关系彻底破裂,他直接给出了一个凶手的名号。”   游亦杨想起了“假人丧尸”身上的红色连衣裙被撕开一个口子的细节,了然一笑:“张宝富一定是后知后觉—陈惠枝一女流之辈,不会冒险独自去跟老疯理论抢衣服,他认为是有别的男人替他给妻子出面,帮陈惠枝抢回连衣裙,并教训了老疯。而当年的不在场证明也是陈惠枝的自我保护,案发当晚陈惠枝根本不在家。”   聂长远不禁对游亦杨刮目相看:“没错啊,当年张宝富还以为妻子是为了帮他所以才撒谎说案发当晚两人在一起,一年后他才知道原来陈惠枝跟情夫已经‘暗度陈仓’两年之久,他这才后知后觉,认定了案发当晚陈惠枝是跟外遇对象在一起。得知我要重新调查老疯的案子,这老小子跟中了彩票似的,跟我一口咬定当年杀死老疯的绝对就是妻子当年的情夫,现任的丈夫—罗敬坤。”   游亦杨苦笑:“世事变迁,谁能想到这对儿夫妻的情变会导致一桩悬案出现新的突破口?我懂了,你刚刚之所以问我凶手为什么一定是高中生男女,为什么不能是成年男女,你是在怀疑陈惠枝和罗敬坤?”   “本来我只怀疑罗敬坤,但听你说到砖头凶器和死者伤口的角度深浅不同,我也觉得有可能真的是一男一女作案。”聂长远暗想,游亦杨果然还算是有点用处,能给他一点点启发。   “这么说,咱们这是往新的嫌疑人罗敬坤家去喽?”游亦杨对聂长远的推测不置可否。   聂长远看了看导航,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一般志得意满:“没错,咱们这就到啦。”   “啪”,刚刚下车的游亦杨打了个响指,因为他看见老疯竟然从聂长远的车后座下来了。   “老疯,你刚刚一直在后座听我跟老聂的对话?”游亦杨停住脚步,对着那个弯腰驼背、呵呵傻笑流着涎水的老疯问道。   聂长远无奈地回头,调侃道:“怎么?老疯也在啊?得,跟我们一起去见见故人吧。”   老疯乖乖跟在游亦杨的身后,嘴巴里嘀嘀咕咕:“错啦错啦。”   游亦杨明白,老疯是在否定刚刚聂长远关于凶手的推测,换句话说,是游亦杨自己不赞同聂长远的观点。   开门的是陈惠枝,面对两个陌生男人,她有些警惕:“你们找谁?”   聂长远掏出警官证:“我是警察,你是陈惠枝吧?”   陈惠枝瑟缩着点点头,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游亦杨。   “我们找罗敬坤。”聂长远朝屋子里张望。   一听说警察是找罗敬坤的,陈惠枝放松了一些,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似的:“那个挨千刀的不在家,是不是他犯了什么事?哦对了,进来说,进来说。”   就冲陈惠枝这反应,游亦杨便得知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的第二次婚姻也是失败的。   游亦杨特意让老疯先于自己进屋。等到三人落座后,游亦杨的目光仍旧跟随着在屋子里游荡的老疯,时不时问老疯有没有什么发现,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他。   陈惠枝从厨房端着茶水出来,忍不住用怪异的眼光打量游亦杨。   游亦杨撞上陈惠枝的目光,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伏在聂长远耳边道:“老聂,我觉得陈惠枝有问题,她总是看我。她该不会是想要杀我吧?”   “又来了。”聂长远扶住额头,“看来你这被害妄想的毛病还是不见好啊!她一个中年妇女,干吗想杀你?”   “也许她跟我父亲的案子有关,杀我是为了斩草除根,避免我为父报仇。”游亦杨越看陈惠枝越觉得对方的眼神里透着阴冷。   “人家可能是在怀疑你的身份,毕竟你这么稚嫩根本不像警察,或者是你自言自语的病态让人家注意到了呗。”聂长远知道游亦杨除了时不时犯病产生臆想看到幻象之外,还有被害妄想的毛病,所以每次他都是耐心解释。   “警察同志,是不是那个挨千刀的,哦,就是老罗,他犯了什么事儿啊?”陈惠枝小心翼翼地问。   聂长远说明来意,直接讲明他们是为了十年前老疯的案子而来,并且开门见山地表示警方怀疑当年的凶手就是罗敬坤,验证方法非常简单,警方只要提取罗敬坤的DNA跟案发现场的呕吐物做比对就能确认。他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带罗敬坤回去提取DNA。   陈惠枝先是满眼惊恐,而后马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干脆坦白:“其实我早就怀疑他是凶手啦!说实话,老疯死的那晚,我的确是跟老罗在一起,他为了显示比我前夫强,非要带着我去教训偷我衣服的老疯子,他说我前夫是个孬种,只敢在嘴上逞能,他才是为了我敢于杀人的真爷们儿。”   聂长远激动地问:“你看见罗敬坤杀人了?”   陈惠枝摆手:“没有,老罗让我在破楼下面等他,说是不想让我见血。我大约等了五六分钟吧,老罗就下来了,满手都是血。我本来还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他真的能杀人!”   聂长远一拍大腿,心里认定案子已经尘埃落定,凶手铁定就是罗敬坤,否则他怎么会满手是血?   “你真的没上去?”想到游亦杨关于凶手有两人、而且是一男一女的推测,聂长远追问,“是不是……你们两个一起杀了老疯?”   陈惠枝吓得腾地站起来,高声叫嚷:“不是不是!我真的没上去!我发誓!”   “那你也是犯了包庇罪。”聂长远不屑地白了陈惠枝一眼,“要是当初你肯对警方说明这一切,案子又何至于成为十年来的悬案。”   “啊?包庇罪?”陈惠枝慌了,更大声地嚷嚷,“警察同志,不要抓我啊,不要抓我啊!”   “哼!”一声冷哼从卧室传出,紧接着,一个男人走出卧室,“包庇罪成立,那得是在罗敬坤杀人罪名成立的基础上。现在就跟我妈说什么包庇罪,有点早吧?”   男人站在门口,跟游亦杨和聂长远打了个照面,三个人全都是一愣。   “‘头号骑士’?”游亦杨惊得张大嘴巴,眼前的男人正是那个直播“碟仙问凶”的网红,“你是陈惠枝的儿子?”   “我就说这警察同志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原来是竞争对手啊。”“头号骑士”优哉地坐到陈惠枝身旁,轻拍其肩膀安慰她别紧张。   “头号骑士”自我介绍名叫张楷,28岁。从姓氏和年龄来看,他的生父是张宝富,父母离婚后他一直跟母亲一起生活,住在陈惠枝和罗敬坤的家中。   “怎么?你跟继父的关系挺好?所以有把握罗敬坤不是凶手?”聂长远颇具调侃意味地问。   游亦杨在张楷回答前就看到缩在角落里的老疯一个劲儿摆手,好像是在替张楷回答:“不好,不好。”   “屁话,谁跟那个老不休关系好?我只是觉得他就是个孬种,根本不敢杀人,说杀了老疯都是为了在我妈面前吹牛。”张楷仰着头,极为不屑地对着墙上陈惠枝和罗敬坤的结婚照道。   老疯突然抬起手臂,用血肉模糊的右手指着张楷:“他知道,他知道!”   游亦杨看到这一幕,打断了正要问话的聂长远,抢先问张楷:“你到底为什么要针对老疯的案子直播‘碟仙问凶’?当年的案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我能知道什么内情?”张楷急于撇清似的,也提高音量,“当年的案子就发生在我家附近,警察还怀疑过我爸。我记忆深刻行不行?直播‘碟仙问凶’还不是为了赚钱!”   聂长远跟游亦杨耳语:“我看这个张楷也很可疑,搞不好他跟那个直播的女的就是你所谓的当年的男女高中生。”   游亦杨仍旧盯着角落里的老疯,老疯仍然摆手,喃喃念着:“不是他,不是他。”   “应该不是张楷。”游亦杨算是转述老疯的话。   聂长远反问:“算算年龄这个张楷正好符合啊,而且我看他言辞闪烁的,好像在隐瞒什么,为什么不是他?”   游亦杨暗自琢磨,为什么自己的潜意识—也就是老疯—会认定张楷不是凶手呢?思索了片刻,他找到一个答案。   “张楷太丑了,就算倒退十年变回高中生,也不会有女生愿意跟他恋爱,更别提还一起去破楼亲热啦。”游亦杨说这话时一不小心音量有点高。   “你说什么?”张楷显然是听到了,气愤地起身,冲着游亦杨攥起拳头,“臭小子你再说一句试试!”   游亦杨瞬间惊吓得脸色发白,“嗖”的一下躲到了聂长远身后。他觉得下一秒这个张楷就有可能把他生吞活剥—陈惠枝不是那个想要取他性命的杀手,张楷才是,他终于忍不住凶相毕露。   聂长远可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叫嚣,还要冲游亦杨发难,他上前一把把张楷推倒在沙发上:“臭小子你再吼一个字试试!”   双方都安抚了情绪后,聂长远问出了罗敬坤的工作单位,便起身告辞。   临出门,游亦杨停住脚步,躲在聂长远身后问张楷:“最后一个问题,你当年高考数学多少分?”   游亦杨显然是认为有可能凶手之一是带着那本《高等数学》进入老疯的地盘的,而一个会带着《高等数学》去吃散伙饭的高中毕业生,必定是对数学极为热爱的学霸。   这个问题让屋子里几个人全是一愣,尤其是张楷,愣住之后很快又显现出怒色:“我数学不及格怎样?犯法吗?”   聂长远白了张楷一眼,催促游亦杨赶快下楼。   两人下到一楼,游亦杨突然一愣:“糟了,老疯还在他家,没跟出来,我得去接他。老聂,你跟我一起上去。”   聂长远哭笑不得:“拜托,你明知道老疯自己会穿墙出来的嘛。”   游亦杨可不管那么多,几步又跑上了楼。马上到门口的时候,游亦杨看到老疯站在陈惠枝家门外正冲他竖起食指,示意他小点声。   游亦杨轻手轻脚站到老疯身边,学着老疯侧耳贴在陈惠枝家的房门上偷听。聂长远也只得跟着依样画葫芦。   “妈,放心,你根本没犯包庇罪,人不是姓罗的混蛋杀的。”张楷极为笃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陈惠枝不相信似的。   “因为我知道凶手是谁。”   “那你怎么不告诉警察?”   “妈,以前是我说了警察也不会信,现在是我不能说。你别再问了。”   母子俩不再说话。游亦杨跟聂长远以及老疯一起下了楼。 第四章 高等数学   罗敬坤在一家小贸易公司做一个小中层,聂长远和游亦杨找到罗敬坤时,正赶上一名衣衫不整的女性员工从罗敬坤的办公室出来。   游亦杨这才明白,为什么陈惠枝会称呼他为“挨千刀的”。当年罗敬坤能够找陈惠枝偷吃,如今也能找更年轻漂亮的。   罗敬坤听聂长远转述了陈惠枝的指控,急得双手抱头,龇牙咧嘴,一个劲儿否认。   聂长远冷眼观察着罗敬坤,重点表明陈惠枝提到的满手是血的细节。   “天地良心啊,我哪敢杀人?我承认我比张宝富还窝囊,我上去就是好言好语地请老疯把裙子还给我,他不肯,我就自己去脱,他阻止,这才不小心把裙子给撕破了。老疯见我撕破了裙子,气得推了我一把,我鼻子撞上了墙……”   聂长远冷笑:“你是说,你手上的血是自己的鼻血?”   “对呀!我当时意识到流鼻血,就仰头往楼下走,还喝了不少我自己的鼻血呢。一直到楼下,鼻血总算是止住了,我这才敢出去见惠枝。我承认我是吹牛,当时我就跟惠枝说我把老疯给杀了,她当时也没信,说我顶多是把老疯暴打了一顿。实际上,别说我打老疯,他没把我揍一顿就算不错啦。”罗敬坤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   游亦杨看了一眼站在罗敬坤身边腰板挺得笔直的老疯,老疯正冲他频频点头。   游亦杨虽然知道自己偏向于相信罗敬坤的话,但还是想要确认一番,便伏在聂长远耳边,问当年警方是否在案发现场找到老疯以外的人的血迹。   聂长远小声解释说案发现场的确没有,但是当时的勘查范围并没有扩散到整个破楼,因为破楼环境复杂,很难取证。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楼梯上有少量罗敬坤的鼻血滴落,但是被警方忽略了。   两人小声交流后又抬头去看一脸孬种相的罗敬坤,也都觉得他是真凶的可能性不大。反正也很好验证,把罗敬坤带回去提取DNA跟现场的呕吐物比对一下就可以确定结果。   罗敬坤见这两人窃窃私语后又一起审视他,更显紧张:“凶手真的不是我,真的!你们有没有去查袁江?”   聂长远和游亦杨一起抬头,几乎是齐声问:“什么袁江?”   “袁江十年前也在破楼附近居住,他是铁路职工,他也有杀人动机啊!”罗敬坤吞了口口水,神秘兮兮地说,“跟惠枝离开破楼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穿铁路制服的人,应该就是他。”   “你在哪儿看见他的?”聂长远追问。   “就在破楼侧面,他应该是特意躲在那里的,可能是发现我在上面,想等我和惠枝离开再上去找老疯算账吧?”   “算账?算什么账?”聂长远语速极快地问。   罗敬坤简要讲述:原来袁江是个单身父亲,独自抚养当年还在读初中的宝贝女儿,可就在老疯死之前没多久,罗敬坤亲眼看见袁江的宝贝女儿袁乐佳跟着老疯进了破楼。   罗敬坤绘声绘色,吐沫横飞,认定这就是单身父亲袁江的杀人动机—这事儿要换做是他,他也得气得杀人。   “姑且算你没有说谎,当年你要是肯对警方坦白这一切,搞不好案子早破了。”聂长远无力地责怪罗敬坤,“得,你还是先跟我走一趟警局,留下你的DNA、指纹什么的。”   罗敬坤还挺配合,问心无愧似的跟在聂长远身后:“没办法啊,当时我哪敢说,要是让警察知道我跟老疯有纠葛,搞不好会怀疑我是凶手,我跟惠枝的事也得曝光。”   “就是你们这群人,害得我们警方破案困难重重。”聂长远颇为失落,显然也觉得罗敬坤不像是凶手,但好在现在他手里又多了个袁江,还不算就此断线。   游亦杨用凌厉的目光瞪着老疯,他不愿相信他一直同情的、跟自己同病相怜的死者会是一个对少女下手的无耻之徒。   老疯在游亦杨严厉的注视下似乎委屈得很,但也固执地仰着头,勇敢迎上游亦杨的目光。   几秒钟之后,老疯的幻象消失。游亦杨觉得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否则的话,自己真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臆想中的老疯。   到底老疯是个无辜的死者还是个该死的老变态?看来只有找到这个袁江才能有结论。   下班的时间,聂长远把游亦杨送回学校,相约明天一早去找袁江。聂长远正好趁晚上的时间查一查这个袁江的资料。   游亦杨在食堂第无数次“偶遇”校花秦紫雯。对于秦紫雯的围追堵截,游亦杨从无视到反感,从反感到佩服。   “亦杨,一整天你都去哪里啦?我去宿舍找你,他们说你一大早就出门啦。”秦紫雯热络地坐到游亦杨对面,不顾对方的冷漠,习惯性地自说自话。   游亦杨一边吃饭一边用手机重播“头号骑士”张楷那晚的直播。本来他对于什么“碟仙问凶”这类闹剧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以为张楷只不过是个想要借真实案例赚一笔的纯网红。可是今天在门外偷听了张楷的话,游亦杨觉得绝对有必要好好琢磨一下那场直播。   “以前是我说了警察也不会信,现在是我不能说。”张楷这话显示他的确是知情人,可这话代表什么呢?   “老疯老疯,杀害你的凶手是男是女?”   “老疯老疯,杀害你的凶手是老是少?”   “老疯老疯,杀害你的凶手是否逍遥法外?”   直播中碟仙给出的答案是:男、少、是。   与其说这是老疯的“鬼魂”通过碟仙游戏给出的答案,不如说是张楷想要传达这样的信息。   游亦杨虽然是个在发病状态下能够看到死去的人的“灵魂”的精神分裂患者,但他病得恰到好处,即使是在发病的情况下他的三观也是不受丁点影响的。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只有搞鬼的人。   张楷知道当年的凶手是个年轻的男孩,所以才会刻意透露这样的讯息。张楷给出的讯息跟游亦杨当时得出的结论有一半是一致的。难道正是当时张楷透露的这个讯息给了游亦杨暗示?张楷也是游亦杨得出凶手是一男一女这个推论的一个因素?如果是这样,也就是说那晚在废墟,游亦杨在潜意识里就已经开始怀疑,这个网红张楷拿老疯的案子做噱头原因不简单。   “亦杨,你在看什么啊?”秦紫雯伸手在游亦杨眼前晃了晃,一张红扑扑的笑脸绽开一朵灿烂娇艳的花。   “小秦,”游亦杨难得跟秦紫雯互动,也不喜欢称呼对方的姓名,只是叫她小秦,“我听说你是铁路一中的毕业生。”   “是啊!”秦紫雯兴奋地击掌,娇嗔道,“亦杨,你终于肯理人家啦。”   “明天你有空吗?我想拜托你帮我去一中查一些事情。”游亦杨自动过滤掉肯定回答后的娇嗔,直奔主题。   本来游亦杨是一丁点也不愿意跟秦紫雯有进一步交集,可是眼下案子为重,直接关系到他能否调查父亲的案子,为了给父亲和栾菲菲报仇,他也顾不了许多。更何况,秦紫雯还是铁路一中的毕业生,这种调查由她去要比自己去胜算大得多。   游亦杨想要调查的自然还是有关十年前毕业班的小情侣的问题,只要找到当年毕业班的班主任,撬开他们的嘴巴,再查查资料名录,相信得到几个名字应该是不难的。   晚餐过后,为了躲避阴魂不散的秦紫雯,游亦杨只能回寝室自习。他一回去,三个室友全都避之唯恐不及,撤离寝室。   总算只剩下游亦杨一个人,他的注意力也没能完全集中到书本上,总是溜号想老疯的案子。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老疯就该现身才对,可游亦杨好几次环视寝室,老疯就是不肯出现。   游亦杨暗想,难道他生气了?就因为我怀疑他是个老流氓?   动物医学专业是游亦杨不得已的选择,他原本的理想是读警校,做个侦探或者法医。但是一年前家里的变故彻底打碎了他的理想,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不但首选的警校泡汤,就连退一步想要当法医或者医生都不行。无奈之下,游亦杨才选择了兽医这个专业,毕竟也算是学医。   专业书籍看得游亦杨昏昏欲睡,于是他打算专攻公共课《高等数学》。但翻遍了书包和抽屉,他都没找到自己的课本。难道是室友恶作剧拿走了?   一回头,游亦杨竟然看到老疯蹲在门口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而他用脏兮兮的双手捧着的不正是游亦杨的《高等数学》?   “老疯,”游亦杨打了个响指,提醒自己处于发病状态,免得自己搞不清臆想和现实,“你还是出现了嘛,把书还给我。”   老疯不理游亦杨,转个身面冲墙面继续看书。   对了,是《高等数学》,老疯的“家里”唯一的一本还算完整的书就是《高等数学》。游亦杨一直以为这本书是凶手留下的,可现在再琢磨一下,似乎又不是。   老疯家的“电视”下有很多捡来的破旧报刊,而这些东西并没有被铺在地面或别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些破旧报刊的作用并不在于铺垫或包裹什么东西,难道是老疯搜集来打算卖掉的?还是说老疯有别的什么用途?   如果老疯搜集旧报刊卖钱的话,应该也会捡拾塑料瓶吧?可根据聂长远的描述,老疯的“家里”只有个喝水用的破杯子,一个塑料瓶都没有。果然老疯搜集这些旧报刊是另有用途,搞不好就是为了阅读。   老疯是真的识字,而且还是个喜欢阅读的文化人。   “老疯,你的《高等数学》看起来挺新的,不是你捡来的吧?”游亦杨蹲在老疯身后,生怕老疯不理他,竟然有些讨好似的问,“是凶手掉落在你这里的?还是你偷的?”   老疯冷哼一声,还是不打算搭理游亦杨,继续认真看书。   “你会读吗?”看老疯如此专注于这本他本应该一丁点都看不懂的书,游亦杨仍然保持好脾气,学着某洗脑广告的语气夸张地问,想要逗老疯开心。   老疯用力跺脚,喘着粗气,像是被游亦杨给激怒了一样,但仍旧不理他,并没有说出那句“so easy”。   游亦杨坐回椅子上,也背对老疯。要说以前哄生气的栾菲菲,游亦杨算是经验老到,但是眼下面对的是个满身血污的流浪汉,他还真的没法开口。   可问题在于老疯为什么要看这本《高等数学》?这书不是凶手留下的吗?老疯为什么对这本书如此感兴趣?难道这本书就是凶手的杀人动机?老疯想要霸占这本书,所以才激怒了凶手?   正想着,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游亦杨的室友们回来了。游亦杨本不想理会他们,但他的座椅后背却被从后面丢来的什么东西给砸中,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把他吓了一跳,瞬间还以为是杀手找上了门,自己的后背中了一枪。   快速起身面对门口的室友,游亦杨总算松了一口气,却见室友身边的老疯冲自己做了个幸灾乐祸的鬼脸。再低头一看,砸中椅背的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本《高等数学》。   “抱歉啦,我去晚自习拿错了你的书,还给你啦。”室友肖鹏说完,哈哈大笑。   肖鹏是寝室的老大,平时最为嚣张,算是取笑和欺负游亦杨的带头大哥。但游亦杨顶多就是无视他们,从未跟他们起过正面冲突,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心虚,毕竟他知道自己异于常人,最初犯病的时候把几个室友吓得不轻。当时大家还真的以为男生宿舍闹鬼,游亦杨是个“阴阳眼”。   默默收好自己的书,游亦杨再看向门口,老疯已经消失不见。   老疯这个幻象来去匆匆,但好歹给游亦杨留下了书的线索。 第五章 情侣登场   第二天一大早,游亦杨跟聂长远在袁江工作的铁路局门口见面。聂长远告诉游亦杨,罗敬坤和案发现场呕吐物的DNA比对正在进行,他特意申请加急处理,这两天就能有结果。但他警察的直觉告诉他,罗敬坤并不是凶手。这一次聂长远警察的直觉与游亦杨侦探的直觉不谋而合。   紧接着,两人直奔袁江的办公室,去见这个就目前而言嫌疑最大的人。   “什么?重新调查老疯的案子?”袁江一副领导做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跷着二郎腿,不客气地说,“我说你们警方是不是太闲了啊?非要去追究十年前的案子。还有啊,这个小家伙是怎么回事?他也是警察吗?”   游亦杨从进屋就看这个袁江不舒服,从他讪笑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不怀好意、敌意甚至杀意。   “老聂,这个袁江看我的眼神充满挑衅,好像是早就认识我似的,该不会跟我父亲的案子有关系,想要杀了我斩草除根吧?”游亦杨与聂长远耳语。   聂长远习惯性地拍拍游亦杨的肩膀:“亦杨,放松,有我在,谁也碰不到你一根汗毛。你这是被害妄想症又发作了,控制一下啊。”   聂长远向袁江敷衍说游亦杨也是涉案人员,然后简单讲述了当年有人看见袁江女儿跟随老疯进入破楼的事,直言他怀疑袁江有杀人动机。   袁江听后陡然猛地拍桌,大叫道:“怀疑我可以,不允许你们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我女儿清清白白!”   袁江突然的大声叫喊吓得游亦杨一个激灵,缩着脖子往聂长远身后躲去,他更觉得这袁江是潜伏的杀手,要对自己下手。   “请你回想一下,2008年6月11日晚间22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聂长远冷冷地问。   袁江想也不想:“大晚上的,我当然在家,跟我女儿一起在家,那个时间我们应该都休息了。”   “可有人声称在那个时间范围在破楼那儿见过你。”聂长远说的“有人”自然就是罗敬坤。   “不可能!一定是他看错了!”袁江的脸迅速涨红。看得出,他是个不善掩饰自己心虚的人。   “哼!”一声冷哼伴随着游亦杨的响指,老疯又出现了,而且显然对于袁江的说法很不屑。   游亦杨趁聂长远和袁江周旋的时候一直在观察袁江的办公室。这会儿老疯就站在袁江办公桌的侧面,指着墙面上一张被裱起来的旧报纸。   游亦杨能够看到报纸上的大标题和照片,看起来这是袁江曾经接受报社采访的报道,看标题就知道这是歌功颂德的文章,袁江这个自恋狂居然把这样的报纸裱起来挂墙上。   游亦杨把手遮挡在太阳穴那里,尽量避免不去关注凶巴巴的袁江,试探性地靠近墙面,目视前方贴近去观察报纸上袁江的照片。反正现在有聂长远这个搏击高手在身边,游亦杨减少了一些后顾之忧。   报纸上的照片有两张,一张是袁江在办公室,一张是在家里。问题出在家里那张,照片的背景墙上有两张奖状,上面的字很清晰,表明受嘉奖的都是一个名为袁乐佳的高中数学教师。   老疯站在游亦杨身边,一脸自豪地指着奖状,又指了指自己。游亦杨不明白老疯为什么会显现出自豪这种神态。奖状是高中数学教师袁乐佳的,而老疯的家里还有一本《高等数学》。如果他曾经对袁江的女儿袁乐佳意图不轨,那本《高等数学》又是袁乐佳遗留在破楼的,那老疯怎么可能露出这种自豪的表情?难道自己的潜意识早就已经否决了《高等数学》是凶手留下的这个推论?   游亦杨沉思片刻,终于找到了答案,他认为一个喜欢数学、肯提前钻研高等数学的高中毕业生一定是智商不低的,一个智商不低的人不会把这么重要的线索留在犯罪现场。也就是说,游亦杨已经排除了这本《高等数学》跟凶手的关系。这本书既然跟凶手无关,那么一定跟老疯有关,所以臆想中的老疯才会喜欢看这本书,并且刚刚还自豪地指着照片里的奖状。   “你女儿叫袁乐佳,是个高中数学老师?”游亦杨仍旧避免跟袁江那充满敌意的眼神接触,语气还有些弱弱的。   袁江极为自豪地说:“没错,别看我是个单身父亲,但我培养出的女儿非常优秀。我女儿大学本科毕业就进入重点高中任职,现在是学校的骨干教师,在职读研究生,而且被誉为数学天才!”   “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你女儿从小便对数学感兴趣,数学成绩优秀;第二,你女儿并不是从小就擅长数学,是在差不多十年前左右她才显露出在数学方面的出众能力。”游亦杨说这话的时候又躲回了聂长远的身后,他鼓起勇气探出头去跟袁江凌厉的眼神对视,可这一次,倒是对方露了怯,先躲开了眼神。   一旁的老疯则是伸出了一个剪刀手,不是在比画胜利,而是在选择第二种可能。   “嗯,你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是第二种。”游亦杨自信地一笑,终于不再瑟缩在聂长远身后。可见这会儿他的被害妄想症状减轻了一些。   “你这话什么意思?”袁江更加心虚,竟然不敢与游亦杨的目光相对。   “我的意思是,你女儿袁乐佳是从十年前接触老疯之后才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而取得突飞猛进的成绩,才有了今天的年轻骨干老师。老疯的命案现场有一本还算新的《高等数学》,应该就是袁乐佳送给老疯这位疯癫老师的。”游亦杨干脆点明心中所想,顺便进一步去观察袁江的反应。眼下这两人的气场强弱跟刚刚正好相反。   袁江眯眼抿唇,咽了口口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都忍住了。   “嗯,你的反应再次说明了一切。你女儿袁乐佳在十年前的确跟老疯有交集,这不但是你的杀人动机,也是你女儿的杀人动机。接下来我们有必要去她的学校找她谈谈。”游亦杨乘胜追击,倒是很享受这种他不再惧怕别人,反而是别人对他警惕的状态。   “别,别去学校打扰我女儿!”袁江急得站起来,刚刚的凌人气势烟消云散,还带着恳求的口吻,“不能让学校领导知道她跟命案有什么关系,更不能让大家知道她跟那个流浪的疯汉有关系。问我,问我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聂长远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一方面为游亦杨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以及对袁江的成功试探而感到惊讶欣喜,另一方面他又因为对游亦杨的肯定重新想到了这孩子最初对于凶手的判断。   除去袁江这个嫌疑人不说,之前的网红张楷很可能是当年案件的知情人,搞不好甚至是凶手,而今又冒出了一个当年跟老疯不知道有怎样交情的袁乐佳。而十年前案发的时候,这两人的年纪正好就跟游亦杨之前推测的凶手年龄差不多。难道他们俩就是那对儿高中生情侣,杀害老疯的真凶?   聂长远本来还抱着这样的猜测,但听袁江叙述完当年的故事,他又不得不改变想法,因为袁江的讲述如果属实,那么案子的真凶则是两个至今还未出场的人。   十年前的春天,袁乐佳15岁,面临中考。袁乐佳是个乖乖女,语文和英语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但是却深受偏科的困扰,数学是她的短板,这很可能影响她考重点高中。为此,袁江做主,给袁乐佳报了数学补习班。   然而袁乐佳在补习班的情况不尽如人意,也可能是因为袁乐佳知道,父亲为了给两年前病故的母亲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甚至负债累累,所以对于学费高昂的补习班潜意识里就带着微妙的情绪。她不断告诉自己,父亲为了培养她,为了让她去重点高中,将来有好的前途,不惜节衣缩食,不惜放下脸面债上加债,她必须要给父亲一个交代。   然而越是给自己心理压力,补习就越是事倍功半,两个月下来,补习费算是白交了。袁乐佳非常自责,偏巧又赶在这时候,袁江处了一个女朋友。青春期的女孩刚刚丧母两年,根本无法接受另一个女人取代妈妈的位置,她的逆反表现就是用离家出走威胁袁江与那个女人断绝往来。   那阵子,袁家父女闹得很不开心,一方面,袁江责怪女儿补习没成效,另一方面,袁乐佳怨恨父亲给她找后妈。   袁乐佳说到做到,她真的频频闹失踪,每次一两天,隔上三五天就失踪个一两天,不去上学,也不回家过夜。袁江在跟袁乐佳大发雷霆之后也会耐下性子与她促膝长谈,问她不上学不回家的时候在哪里,是不是去了同学家,是不是有他不知道的朋友。袁乐佳却死活不肯松口,就是不说。   一直到有一天,袁江特意请假偷偷跟踪袁乐佳,这才得知答案,原来袁乐佳竟然是去破楼跟老疯独处,甚至过夜!这袁江哪能受得了?他当时就上楼把老疯打了一顿,把袁乐佳拎回家,大发雷霆后是痛哭流涕。   袁乐佳一开始坚称老疯是好人,后来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要挟父亲的最有力的方式,于是便跟父亲达成协议:要父亲跟女友分手,否则她就认老疯做爹,跟老疯一起离开这个城市,四处流浪。   袁江这个无奈又无助、无能的单身父亲,在面对处在青春期、可怜的没有妈的宝贝女儿的要挟之下,选择了投降,与当时的女友分手。   当时袁江不是没想过报警,但他看女儿的状态似乎不错,身上裸露的地方也没什么伤。他一个大男人,一个单身父亲,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问正值青春期的女儿是否遭到了老疯的欺负,也不敢找认识的女同事或者女朋友来问。他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名誉会影响她的一生。他只是希望这件事成为一个秘密,无人知晓,而且就此打住。   但对于老疯,袁江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但杀人也只是想想,袁江并不敢闹出人命,他只想赶走老疯。   2008年6月11日晚21点左右,袁江带着威慑老疯用的菜刀来到破楼,本来是想直接上去的,却在破楼门口看到了邻居陈惠枝。看样子陈惠枝是在等什么人。   袁江也听说过陈惠枝的老公张宝富曾经扬言要杀了老疯这个变态的内衣贼,当时他还以为陈惠枝等的是上楼教训内衣贼的张宝富。他本来想,张宝富威胁之后,自己再上去用菜刀威胁一番,说不定老疯就真的会被吓跑。   如果张宝富真的说到做到,把老疯杀了,他袁江也算是搭了顺风车。所以袁江一直躲在破楼侧面,期盼着张宝富能够为自己代劳。   然而事实让袁江失望了,下楼的不是张宝富,而是罗敬坤,一个貌似被老疯打的流鼻血,在楼梯上仰头止血半天的窝囊废。   陈罗二人离开后,袁江上楼,看到了老疯的“家”,看到变态的“假人丧尸”还穿着衣服。想到女儿跟这样一个变态一起好几天,他暴跳如雷,比比画画用菜刀威胁老疯离开。   然而老疯却倔强得很,他摇头摆手,说这里是他的家,说什么也不同意离开。袁江恨不得一刀劈了老疯,但最终想到杀人要判刑,而他如果进了监狱甚至被判死刑,还是会毁掉女儿的前途,所以还是暂时忍住了冲动,愤然回家。   回家后的袁江辗转难眠,觉得自己像张宝富和罗敬坤一样是个窝囊废。于是22点刚过,越想越气的他带着菜刀重返破楼。   这一路上袁江犹豫不决,一会儿因为愤怒想要豁出去杀人,一会儿又理智地决定只是再去吓唬吓唬老疯。22点半的时候,袁江又来到了破楼楼下,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次又有人赶在了他前面与老疯起了争执。   “我听见楼上有吵架声,老疯大喊大叫,说什么‘走,离开我家,滚出去’!”袁江仰着头,一张脸因为努力回忆过往,皱纹都堆在了一起,“老疯的喊声跟一个男人的咒骂声混在一起,哦,不,说男人不合适,对方的声音挺稚嫩的,听起来年龄应该不大。”   “你还听到了什么?仔细想想!”聂长远与游亦杨对视一眼,忍不住兴奋地追问。   游亦杨抬头凝视老疯,那个一脸委屈瑟缩在角落里蹲着的老疯。他心想,老疯本来是个挺随和的流浪汉,一心只想保护自己的“家”,保护莫须有的妻子孩子,平平安安地就这样生活下去,可是他却招惹上了这么多麻烦,引得案发那晚频频遭遇闯入者赶他离开他的“家”,也难怪随和的老疯会真的发疯,伸手把闯入者推离他的“家”,骂出“滚出去”这样的词汇。   袁江极为肯定地说:“我还听见了女孩的喊声,说老疯非礼她。那女孩的声音也挺年轻。然后男孩便吵吵嚷嚷说要杀了老疯这个老流氓。说实话,我当时一听这话还挺高兴的,心想说不定这一次真的有人能为我代劳。”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起进入破楼与老疯起了冲突。这不就是游亦杨最初推测的那样吗?游亦杨直觉离真相已经近在咫尺。聂长远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对游亦杨这个还未成年的客串侦探刮目相看,没想到还真被这孩子给说中了。   聂长远冷哼一声:“‘代劳代劳’,老疯的死也可以说是你见死不救。”   袁江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这话可就错了,我根本没有见死不救。因为那对年轻人根本就没把老疯怎么样啊。”   聂长远本来以为辗转三个地方,把当年老疯的社会关系都了解透彻,已经接近真相,真凶身份马上呼之欲出了,可没想到袁江又来了个大转弯,意思是那对儿跟老疯起冲突的年轻男女也不是凶手。   “怎么回事?”游亦杨比聂长远还要失望,本来案子的走向已经接近了他最初的推测,眼看就要到达终点,突然就转弯了。   “其实当时我也挺失望的,本来以为那个男孩能替我代劳,可谁想到,男孩还挺理智,后来骂了几句说不值得跟一个老疯子生气,就带着女孩离开了。女孩临走时还不甘心,说什么明天要去报警,把这个老变态给抓起来。也正是因为她这句话,我才放弃了杀人。”袁江回想起往事,频频摇头,“当年我还是太冲动,幸好没有铸成大错。”   被急转弯给闪了腰的聂长远悻悻地说:“你是又想搭顺风车啊。你以为女孩真的会报警,警察会替你收拾老疯,可没想到,还没等到女孩报警,老疯就死了。”   “可不是嘛。12号整个白天,我都在老疯的破楼周围转悠,以为能看到警察来抓他。结果警察是来了,但那是因为有人发现了老疯的尸体报案了。”袁江的神态倒不像是说谎。   “不管怎么说,你得跟我们走一趟警局,留下你的DNA跟现场的呕吐物做比对。”聂长远起身,用眼神示意袁江出门。   袁江倒是坦荡:“去就去!”   “袁江,你看到那对年轻男女了吗?”游亦杨还在纠结年轻男女的问题。   “看见啦!”袁江没好气地回答,“他们穿着铁路一中的校服,应该是一中的高中生。而且是对小情侣,两人牵手下楼离开的。他们走的时候,老疯还在楼上骂骂咧咧的。”   游亦杨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举到袁江面前:“你看看,其中那个男的是不是他?”   游亦杨给袁江看的是直播那晚的截图。袁江乍看之下竟然全身抖了一下,脸色急剧变化:“不,不是他,我记得那男孩长得挺好看,不至于十年过去变化这么大。”   聂长远审视袁江:“不对啊,既然不是他,你干吗反应这么大?”   袁江顿了顿,大声回答:“这大黑天的,蜡烛光照在人脸上怪吓人的!”   聂长远也不再追究此事:“得,顺便找个画师做个素描,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那对儿男女吧。”   老疯乖乖跟在游亦杨身后,嘴里絮絮叨叨:“高中生,男生,女生……” 第六章 顺风车   中午的时候,游亦杨坐在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区聂长远的办公桌旁,而只有游亦杨能看见的老疯就蹲在身边。老疯就像个耐心等待糖果的孩子,虽然丑陋肮脏,但安静乖巧得让游亦杨心疼。   游亦杨知道,只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到来,老疯才会得偿所愿,就此远离自己,在那之前,他跟定了这个能够为他讨还公道的客串侦探。   换句话说,也就是游亦杨自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破了老疯的案子,给已经离世10之久的老疯,也是给这个社会一个交代。案子不破,恐怕游亦杨永远也无法摆脱老疯这个幽怨又可怜的幻象吧。   虽然老疯没有亲人追究此案,但正义始终欠曾经在世上的这个鲜活生命一个交代。游亦杨在与老疯的幻影相处了这短短三天之后,似乎也对这个从未谋面的老疯有了感情,而他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还原真相,让真凶接受法律的制裁。   游亦杨扪心自问,如果说当初他只是想搭老疯这个案子的顺风车,真正目的是跟聂长远做交易,最终得到父亲的命案资料,那么现在,为老疯这个逝去的生命追求一个迟来的真相才是他的首要心愿。   等一下,顺风车?自己搭了老疯这个案子的顺风车,袁江想要搭那对儿高中生情侣的顺风车……顺风车,代劳……游亦杨突然对这两个词产生了奇怪的重视。   “老疯,你的死难道跟‘顺风车’和‘代劳’有什么关联?”游亦杨低头问身边默默发呆的老疯。   老疯抬起头,用浑浊的眼望着游亦杨:“不知道,不知道。”   游亦杨知道暂时得不出答案,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聂长远还在忙着安排画师描绘当年的高中生情侣,游亦杨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发呆,接受来来往往的聂长远的同事们的偶尔的注目。这些人有一部分认识他,知道他是一年前遇害的作家神探游钧则的儿子,看他的眼神充满同情怜悯;有些人不认识他,以为他只是个涉案人员,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的,以为他年纪轻轻就犯了事一般。   手机震动,来电的是秦紫雯。   “喂,亦杨,我刚刚从铁路一中出来。”秦紫雯说话有气无力,充满了可怜兮兮的歉意,“对不起啊,我通过以前的老师问了几个十年前教毕业班的老师,可是他们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一样,都说当年班上没有什么早恋的学生。”   游亦杨有些失望。   “可是我觉得老师们都在说谎,或者是有意隐瞒。”秦紫雯生怕游亦杨挂电话,语气夸张地说,“十年前又不是上世纪,高中生早恋那不是屡见不鲜的事嘛,老师怎么就那么肯定班上没有早恋的学生?他们要是说记不得还正常,我感觉他们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点游亦杨倒是同意,他也刚刚告别高中不久,要说有些高中生小情侣那已经是公开化和半公开化的了,老师不可能发现不了。铁路一中的几个十年前教过毕业班的老师,统一口径说当年毕业班没有早恋的学生,这的确有些不正常。   “莫非是校长要求老师们这么说的?为了学校的名声?”游亦杨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问。   秦紫雯马上否定:“不可能,我们高中还没那么严格。我在一中待了一年多,没听说校长特别在意早恋的事情,更别说还让老师们封锁消息,何况是封锁十年前的消息。”   “如果不是校长,恐怕是校外的什么人。”说完,游亦杨也不跟秦紫雯告别,直接就挂断电话。   聂长远风风火火地赶回办公桌,把两张画像摆在游亦杨面前:“有关于袁江看到的那对儿高中生情侣,只能画到这个程度了。”   游亦杨低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脑子里的纷乱思路突然汇成了一条直线,有关于十年前老疯的谋杀案,他已经有了更加明确的推理。   游亦杨露出了然的笑容:“画到这个程度就够了。我知道这个女的是谁,而且我现在有九成的把握,这对儿高中生情侣就是凶手。”   “你又知道了?”聂长远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就因为认出了这画像上的女孩?”   “是的,除了这画像,还有别的因素,这些因素组合在一起,让我再次坚定了之前的结论。”游亦杨笑意盈盈地面对聂长远,一副胜利在望的得意表情。   “可是袁江说了,这对儿高中生情侣离开的时候老疯还在破楼上骂骂咧咧,还活得好好的啊。”   游亦杨耸耸肩,轻松地说:“袁江可以去而复返,高中生男女也可以去而复返,不是吗?”   “那倒也是。”聂长远打算听听游亦杨的想法,“那么你说这画像上的女孩是谁?”   游亦杨操作聂长远的电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一个名字:单闵诗。然后点击搜索,屏幕上马上出现了一位靓丽女明星的各种图片和新闻。   聂长远来回看单闵诗的照片和画像,又有些失望:“的确挺像,但也不能肯定就是同一个人。你怎么就认为这画像上的女孩是现在的当红女明星呢?”   游亦杨耐心解释:“老聂,你还记得吧,我最初介入这件案子的原因就是为了跟你做交易,所以事先在网上也了解了一些网红‘头号骑士’的资料。张楷给自己取名叫‘头号骑士’就是因为他是单闵诗的狂热粉丝。我想,他一定是自诩自己是守护公主的骑士,而他要守护的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单闵诗。”   “那又怎样?”聂长远还是不能理解。   “张楷的表现和我们偷听到的他跟母亲的对话表明,他很可能是当年案件的知情人。他说过,以前是他说了警察也不会信,现在是他不能说。”游亦杨继续循循善诱。   聂长远更迷惑了:“什么‘说不说’的,张楷到底在案件中扮演什么角色?”   “还有一点你也必须知道,我让小秦去一中打听过十年前毕业班小情侣的事情,可是老师们都像是事先商量好一样统一口径,对当年学生早恋的事情讳莫如深,坚称当年班上没有学生早恋。”游亦杨把几个关键点都告诉聂长远,期待对方能够跟自己得出同样的结论。   聂长远似懂非懂,努力分析的同时突然愣住。这种感觉聂长远十分熟悉,当初聂长远和游钧则搭档,遇到谜题时,游钧则从来不会直接公布答案,而就像是个称职的老师,对他循循善诱,引导他思考推理,最终由他得出答案。如今游亦杨“子承父业”,而他聂长远好像还是学生的角色。   游亦杨等了片刻,见聂长远不说话,看来是没有洞悉关键,干脆直接公布答案:“如果把这些点都串联起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张楷的确是当年案件的知情人,只不过他只是一知半解,认定高中生情侣中的男生是凶手,这个男生也就是单闵诗高中时代的男友,我们就简称他为‘高中男友’吧。”   聂长远把思绪拉回来,紧跟游亦杨的思路。   “也许是出于嫉妒,更加有可能是张楷受单闵诗的暗示或者明示,他想要杀死当年的凶手之一,也就是单闵诗的高中男友。至于这个高中男友,小秦没能问出他的身份,那是因为已经成为当红明星的单闵诗财大气粗,已经用钱买通了高中时代的老师们,让他们对她当年在学校早恋的事情绝对保密。”   聂长远豁然开朗:“对呀!一来,既然是女明星,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旧情史被挖出来;二来,如果单闵诗还曾经跟高中男友一起犯下过命案的话,那她就更加不能让这段情史曝光了。所以单闵诗才动了杀死高中男友的念头,只有杀死同伙才能保证她高枕无忧。”   “没错,所以站在张楷的角度,他这个‘头号骑士’自然是甘愿成为单闵诗遥控的杀手,替他的女神分忧解难。只不过张楷跟当年的袁江一样,对于杀人始终还是缺少胆量的,所以他们都想让别人为他们代劳,找个顺风车。”游亦杨指了指聂长远。   聂长远双手击掌,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次他是真的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有道理,很可能是张楷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了单闵诗的高中男友曾经杀人的秘密,他想过直接报案举报高中男友,可是又觉得自己说了警方也不一定会相信,况且是十年前的积案了,也不是自己几句话就可以让警方说重新调查就能调查的。所以他才想出了‘碟仙问凶’的名堂,想用网络直播造声势,通过舆论让警方重新调查这桩悬案,从而让警方代劳除掉单闵诗想要除掉的这个高中男友。”   游亦杨有些懊悔地摇头:“可是直播那晚,我却一语道破当年的凶手是一男一女,一对儿高中生情侣。这话你当时没信,网友们可能也不信,但是却给张楷提了个醒—正是因为我的这话,张楷后知后觉,开始怀疑单闵诗让他除掉高中男友的动机—当年的凶手实际上是单闵诗和她的高中男友两个人,只有除掉男的,女的才绝对安全。”   “怪不得那天在陈惠枝家里,张楷对凶手不是他的继父罗敬坤很有把握。他后来又跟陈惠枝说:现在他是不能说。为什么?因为他想要保护他的女神!哎呀糟糕,张楷这个傻小子搞不好又动了亲手杀死那个高中男友的心思,这小子要是中毒够深,这一次恐怕是不会手软了,我得赶紧找人盯住他才行!”   聂长远直奔赵局办公室,把案件目前的进展汇报上去,在赵局不太情愿的指派下,聂长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手上没什么案子,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闲的同事大乔马上出发监视张楷。   又忙活一番,聂长远回到办公桌前抓起外套,直奔自己的车,游亦杨正在里面候着。   上车后,游亦杨用手机上网查到了单闵诗的经纪公司的地址,两人驱车前往。   结果费了好大力气,他们也只是见到了单闵诗签约的娱乐公司的副总。单闵诗本人并不在哈江市,而是在美国参加电影宣传活动。副总的话冠冕堂皇,坚称单闵诗绝对跟命案没有任何关联,他会打电话催促单闵诗尽快回国,协助警方调查,但前提是警方必须要保证单闵诗的名誉不受到损害,所以单闵诗的协助调查必须秘密进行。   聂长远担心的是单闵诗直接就待在美国不回来了,或者干脆从美国潜逃到地球的某个角落。搞不好这案子还得联系美国警方或者国际刑警,总之一周之内结案是没戏了。   “亦杨,这次你搞不好真的要害死我了,单闵诗现在算是国际女星,要想给她定罪,必须证据确凿,否则她请来的律师团个个巧舌如簧,我们根本不是对手。看来一周之内搜集到铁证、破案是无望喽。”聂长远把游亦杨送回农大,临别的时候发牢骚。   “放心老聂,这才过去两天,知道单闵诗高中男友的人多得是。你接下来可以去试着撬开十年前单闵诗的老师的嘴,老师们要是铁嘴钢牙不肯说,那就麻烦点,去找当年单闵诗的同学。知道这个高中男友的身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游亦杨倒是挺轻松。   “我一个人?你呢?这两天你都有课?”聂长远惊讶于自己居然对游亦杨还有点舍不得。   游亦杨看了看手机里的课程表:“这两天的课程表的确很满。不过你放心,这案子我绝对跟到底。我说过要帮你破案,一定说到做到。你那边有进展随时联系我。” 第七章 数学情缘   繁忙的课业暂时告一段落,这天晚上游亦杨在寝室里吃的泡面,他今天很累,实在不想在食堂被秦紫雯围追堵截。他吃泡面的时候,三个室友又是一顿冷嘲热讽,然后集体去网吧消遣,临走时还不客气地责怪游亦杨让他们没法在寝室待。   泡面吃完,游亦杨收到了聂长远的短信,罗敬坤和袁江的DNA检测结果出炉,果然都跟现场呕吐物不符。其实这个结果游亦杨和聂长远都预料到了,但是例行公事不能免。   游亦杨想,现在距离真相大白已经不远,只要找到了这个高中男友,进行DNA比对,高中男友又愿意指控他的同伙单闵诗,案子就算结了。但问题是,在没有物证,仅凭高中男友作证的前提下,能否给单闵诗这样一个国际女星定罪?   “亦杨,”栾菲菲甜丝丝的声音从游亦杨背后传来,“我知道你是学霸,学习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又要顾及学业,又要去跟老聂破案,你真的吃得消吗?”   游亦杨转身,笑嘻嘻地面对栾菲菲:“菲菲,放心,我还挺享受探案这项副业的。以前我不也是这样?一面看我爸写的小说,追着让他给我讲各种他现实中侦办的离奇案件,一面顾及学业,不也没耽误什么嘛。而且我的理想本来就是想当警察当侦探,现在这也算是实现理想的另一种形式吧。”   “可是你父亲不是警察,仅仅是一个协助警方办案的推理作家,却还是因为得罪了犯罪分子而被报复,遭遇不测。你母亲是担心你会步你父亲的后尘,才坚决反对你报考警校或者学法医学。她已经失去了你父亲,不能再失去你了,所以甚至以死相逼啊!你最后选择了兽医专业她才放心,为了支持你,她还给你开了一家宠物医院。你就不能乖乖按照她为你安排的前程一路顺畅地走下去吗?非要跟这些案件、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打交道吗?”栾菲菲紧锁眉头,为游亦杨的未来担忧。   游钧则的死是谋杀案,至今未破。警方排查了这个作家的极为简单的社会关系,作为作家,他只跟出版社的一位编辑和一位社长打交道,可作为警局的顾问,对他有杀人动机的人名却列出了十几个。最终警方得出的结论是:极有可能是犯罪分子的亲属或者朋友对游钧则进行的报复。   游钧则过世后,游亦杨的母亲杨燕一蹶不振,甚至患上了抑郁症。她以死相逼游亦杨,绝对不可以步父亲的后尘,不可以从事有生命危险的工作。所以游亦杨从前当警察当法医的理想必须放弃,就算当作家也不能写罪案题材的小说。   游亦杨倒是从来没打算当作家,他从小偏科,作文总是不及格。他的理想就是当侦探,或者是法医和侦探兼具。既然母亲坚决反对,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想要学医。但也被母亲否决,因为医生的手下也难免有人命,现在医患关系又如此紧张,她认为当医生同样有生命危险。最后无奈,游亦杨选择了兽医专业,因为这个专业未来的病患以及他们的“铲屎官”们至少不会找游亦杨索命寻仇。   “菲菲,我理解你和我母亲的担忧,但是我没法放下我父亲和你的事,我必须查明真相。这一点是没有商量的!”游亦杨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案子已经搞乱了你的生活,而且对你的病情也没有好处。”栾菲菲低下头幽幽地说,“从我刚刚出现到现在,你都忘记了打响指提醒自己。”   游亦杨一愣,果然,他刚刚没打响指提醒自己在发病状态。按照刑医生的说法,如果自己忽视了这个自我提醒的步骤,病情不但不会好转,反而会恶化到分不清臆想与现实的状态。   游亦杨亡羊补牢地打了一个响指:“对不起,菲菲,我以后一定注意,绝不会让这份‘副业’影响我的病情。”   栾菲菲叹了口气,转身推门而出。游亦杨自嘲地笑笑,他居然跟根本不存在的栾菲菲保证不让病情恶化,他这么做本身就是病情恶化的表现吧。   游亦杨想出去透透气,便换上了运动鞋打算去夜跑。刚刚出了寝室门便惊讶地看到了老疯。老疯正鬼鬼祟祟地在对面寝室的门口弯着腰,看样子是在琢磨门锁。   “老疯!”游亦杨第一个念头是老疯要入室行窃,叫出声的第二秒才反应过来,他打了个响指,平复下心绪:“你在做什么?”   老疯茫然地站直,指着门锁:“锁,锁头,没有钥匙。”   游亦杨靠近老疯:“什么锁头、钥匙?你到底想说什么?”   寝室的门突然敞开,一个男生狠狠瞪着游亦杨:“搞什么?”   游亦杨一愣之下,哪里还有什么老疯的影子?他懒得理对面寝室那个一样讨厌自己的男生,转身离开。   夜跑的时候,游亦杨一直在想,案子发展到现在,根本就跟锁头和钥匙没有任何关联。老疯居住的破楼别说锁头了,连门窗都没有。那老疯—也就是自己的潜意识—跟我说锁头和钥匙到底意味着什么?自己又是在哪里受到了什么启发,潜意识会冒出这两样东西来?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的公共课,游亦杨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却依然没有答案。11点多,聂长远打来电话,要请游亦杨吃饭,饭后两人一起去会一会那个十年前跟老疯交情最深的人—袁乐佳。   “跟踪张楷的同事大乔刚刚给我打过电话,张楷那边没什么异常。”聂长远请客的地点是他平时最爱光顾的饺子馆,他一面大快朵颐一面说,“我上午去了一趟铁路一中,可是这帮老师们就是不肯松口啊,哪怕我说这关系到一宗命案。没办法,我只能让同事帮忙,尽量查一查当年单闵诗的同班同学,我就不信,她单闵诗再有钱能收买所有的同学?”   “他们拿人家手短,就算紧咬牙关什么都不说你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说不定,是他们觉得你级别太低,觉得你好欺负。老聂,你得赶紧升职啊。”游亦杨调侃。   聂长远拍拍游亦杨的肩膀:“我升职加薪还得仰仗你这位客串侦探啊,所以这不请你吃饺子讨好你嘛。”   游亦杨当然明白聂长远知道自己爱吃饺子,而且最爱吃黄瓜虾仁馅,所以才会频繁在这里请课。聂长远是把他这个没了父亲,母亲又得了重度抑郁症不得不住院治疗的可怜孩子当成了弟弟来疼爱。想到这里,游亦杨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第一次觉得自己把聂长远拉下水去做交易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有些不厚道。   “虽然袁江不让去找他女儿,但很多事情袁江并不知情,咱们还是得找袁乐佳了解情况,毕竟十年前这女孩曾经跟老疯一起住过几天,对于老疯的事情她肯定最为了解。”聂长远一面说一面用眼神示意游亦杨多吃几个饺子。   游亦杨给聂长远续上茶水:“老聂,你打算去哪里找她?”   “当然是她工作的师大附中啊,今天周一,她肯定上班。”聂长远嘴里鼓鼓囊囊的,理所应当一样地说。   游亦杨却摇头:“她不在学校,咱们得去她家找她。”   “为什么?”聂长远认真起来,“你小子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袁乐佳八成会被学校停职,毕竟那可是重点高中,对老师的要求更为严格。”游亦杨更加理所应当一样地说。   聂长远杵着下巴用严肃的眼神与游亦杨对视,低沉地抱怨说:“你跟你爸一样,爱卖关子。”   游亦杨爽朗地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张稚嫩的脸上挂着单纯阳光的笑容,还有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被夸奖后的些许得意和自豪。   聂长远话锋一转,露出呆萌的笑容:“但我也跟从前一样,吃这套。”   午后一点,两人来到了袁乐佳所居住的小区。上楼时游亦杨跟在聂长远身后,边走边说:“老聂,待会儿要见的是个熟人,你可别太吃惊。”   聂长远怔了一下:“熟人?袁乐佳是熟人?”   “对呀,你还记得吧?昨天我给袁江看张楷直播的截图的时候,袁江的表现很夸张,当时你还问他干吗反应那么大,他说是因为当时玩‘碟仙问凶’游戏的环境。”游亦杨站定在袁乐佳门口,敲了敲门。   聂长远还是摸不着头脑:“对呀,难道不是这个原因?那袁江是看到了什么?”   游亦杨听到门后传来了脚步声,显然他们没有扑空,袁乐佳的确没有上班,这也让他更加有把握,自信说道:“当时跟张楷一起玩‘碟仙问凶’游戏的女搭档,其实就是袁江的女儿袁乐佳。”   说话间,房门被打开,袁乐佳十分应景地站在两人面前。聂长远惊讶地张大嘴巴,的确就如游亦杨所说,她就是直播那晚张楷的女搭档。   “你们?”袁乐佳当然认得聂长远,她又打量了一下游亦杨的身形,想到那晚在直播中搅局的面具男,似乎明白了什么。   三分钟后,已经对袁乐佳出示证件表明身份和来意的聂长远,连同游亦杨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啪”,游亦杨打了个响指,因为他在客厅一角看到了有些兴奋的老疯。老疯的目光一直紧追袁乐佳,像是见到了久违的好友甚至亲人一般双眼放光。   “一个重点高中的骨干教师居然堂而皇之地网络直播‘碟仙问凶’这种宣扬迷信的闹剧,难怪学校会让她暂时停职,她这样做,会给学校和学生都造成不良影响啊。”聂长远趁袁乐佳去厨房沏茶的工夫小声对游亦杨说。   “袁乐佳还跟十年前一样做事不管不顾的。”游亦杨想到了十年前,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居然能因为跟父亲怄气在破楼里跟个流浪汉一起过夜,的确是个胆大妄为的疯丫头,“现在又闹出这么一出儿,看来她并不怎么珍惜这个袁江引以为傲的铁饭碗嘛。”   游亦杨说话时,袁乐佳端着茶水走出客厅,她听到了游亦杨的低语,接茬说:“谁说我不在乎自己的工作啦?我只不过是更在乎老疯的案子!”   “这么说,你跟张楷搞什么‘碟仙问凶’的直播,就是为了老疯?难不成你真的以为玩碟仙可以请出老疯的鬼魂?”聂长远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袁乐佳冷笑一声:“当然不是,你把我当成无知少女吗?我根本不信什么仙什么鬼。我之所以在网上看到网红‘头号骑士’—也就是张楷—公开招募女搭档后主动请缨,并且承诺分文不取,为的其实是张楷。”   “为张楷?什么意思?”聂长远好奇地追问。   老疯走到袁乐佳身边,蹲下身仰视袁乐佳,满脸都是慈爱和宠溺,就好像一个父亲在凝视自家的宝贝女儿。游亦杨心想,到底老疯是不是罗敬坤和袁江眼中的老变态,很快就会有定论了。而无疑的是,游亦杨认为老疯一定不是。   袁乐佳郑重说道:“我怀疑张楷就是当年杀害老疯的凶手!所以我才要接近张楷,看看他到底是想借所谓的碟仙游戏搞什么名堂。”   游亦杨惊讶,一连发问:“你怎么会认为张楷是凶手?十年前你见过张楷?还是你知道张楷跟老疯有什么纠葛?”   虽然嘴巴里这么问,但游亦杨有把握,一定是袁乐佳误会了什么,张楷不是真凶,真凶是一对儿高中生情侣,而且其中的女生就是女星单闵诗。虽然是误会,游亦杨也必须得听听袁乐佳到底是怎么误会的。   袁乐佳摇头:“十年前我没见过张楷,也不知道他跟老疯有什么纠葛。我怀疑张楷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大概是一周之前吧,我去老疯的家—哦,也就是那片废墟那里,想要祭奠老疯。结果远远地我就看见废墟之中有个红点,原来是有人抢在了我前面去给老疯烧纸钱。”   聂长远打断袁乐佳:“等一下,给老疯烧纸钱?你们关系那么好啊?”   “那当然,”袁乐佳谈及跟老疯的交情露出悲伤的笑容,“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跟老疯结识,那之后,他把我当学生当女儿,我把他当朋友当老师,甚至我小时候还曾想过认他当父亲,跟着他离开这里……”   袁乐佳讲述了十年前的往事,这段故事的主题可以叫作“数学情缘”。   十年前袁乐佳15岁,初三,就像袁江说的一样,是个偏科的叛逆女孩,拼了命反对父亲续弦。   一次在放学路上,袁乐佳被几个高中女生欺负,她们拿袁乐佳没有亲妈,爸爸要给她找后妈的事刺激她,袁乐佳一怒之下主动跟几个女孩动手,被她们推倒在地。几个女孩故意把袁乐佳书包里的书本、文具撒得到处都是。   多亏了路过的老疯替她解围。老疯比比画画把几个女生赶走,还帮袁乐佳去捡散落一地的书本。   好一会儿才站起来的袁乐佳,实际上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又脏又丑的流浪汉是蛮警惕和反感的,甚至不愿意他碰自己的东西。当老疯把书本和笔盒交到她手上时,她只小声说了声“谢谢”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当晚的数学作业是一份模拟中考的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几何题最难,本来袁乐佳对这种难题一般都不抱希望,可这次她却发现几何图案上多了一条笔直的线—有人用她笔袋里那只红笔在图形上画了辅助线。   袁乐佳想了又想,唯一的可能就是帮她捡书本的老疯,在她从地上爬起来的这一段时间里,扫到展开的试卷的题目,顺手拿起一支笔画了这条辅助线。   袁乐佳好奇地试着以这条辅助线为开端和思路解题,没想到最后,还真的有了个答案。   更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袁乐佳拿着试卷跟班上的数学学霸比对,发现答案和解题过程竟然完全一样。学霸告诉她,这道题最关键的就是画出这条辅助线,这样就等于找对了解题方向,成功了大半。   老疯不是普通的流浪汉,他的数学水平至少在初中以上!   袁乐佳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对这个流浪汉产生了兴趣。   隔了两天,鼓起勇气的袁乐佳,带着又一张数学模拟卷去破楼找老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想。没想到老疯见了试卷竟然兴奋地大笑,一把夺过一支笔,只用了不到半小时便答完了整张试卷。   第二天的事实证明,老疯做的试卷是满分。那之后,袁乐佳又给老疯带去了不少数学试卷。老疯一开始还乐得做题,后来便不肯了,他的意思是替袁乐佳做题也帮助不了她的学习。不过,虽然不再肯替袁乐佳做题,但他答应可以辅导她。   令袁乐佳惊奇不已的是,老疯讲起数学来居然突然变得口齿伶俐甚至口若悬河,他的教学水平竟然比她们数学老师还高,比补习班那位开价等于明抢的老师还高。而且,袁乐佳在老疯这里没有学习压力,更加没有补习费的压力,学习起来竟然事半功倍。渐渐地,进步的成就感也让她对数学的兴趣越来越浓。到中考的时候,袁乐佳的数学成绩居然名列全班前三,要知道,从前她可是不及格的“选手”。   为了表示感谢,也为了测试老疯的数学水平到底有多高,袁乐佳送给老疯一本《高等数学》。没想到书上面的习题,老疯做得也是迅速而正确,而且看得出来,高等数学给他带去了更大的快乐。   袁乐佳离家出走去老疯那里借宿,不单是因为老疯能为她提供免费且见成效的数学补习,还因为老疯已经成了她发泄郁闷、倾吐心里话的朋友。她把对父亲袁江的不满全都讲出来,不管她说多久,老疯都极为认真地聆听,而且无条件地赞同她的观点。   游亦杨听袁乐佳讲述这些往事的时候,一直用潮湿的眼凝视默默抹眼泪的老疯。原来老疯真的不是老变态老流氓,原来他是真的把袁乐佳当女儿一般疼爱,而且出乎意料的是,老疯竟然是个数学高手。   老疯的背后一定有故事,他在流浪、疯癫之前搞不好是个数学老师?不然怎么会在讲解数学的时候一下子变得口齿伶俐口若悬河?   袁乐佳从回忆中出来,倔强地用手狠狠抹了一把刚刚流出的眼泪:“老疯是个好人,他对我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丁点邪念,他是真的把我当成女儿一般。我想,他从前一定有个女儿,一家三口过着快乐的生活,所以他才会捡来两个塑料模特充当他的家人。他一直活在一家团聚的虚幻快乐之中。这样一个可怜又善良、平时靠拾荒为生的老人,居然会有人狠心杀他,我绝对不能原谅!”   游亦杨重重点头,差一点就要对着袁乐佳身边的空气说话,他想说:“老疯你放心,我跟袁乐佳一样,也是你的朋友,我们都会帮你找到凶手,给你一个交代。”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打了个响指强化自己的理智。   老疯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泪,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红线开始摆弄。   游亦杨哑然失笑:估计是因为刚刚袁乐佳讲到了那条红笔画出的辅助线吧,所以老疯才会变戏法似的弄出一条红线,算是对于往事、对于那根让两人结缘的辅助线的怀念。   聂长远也为老疯这个十年前的死者感怀不已,他心情沉重,也更加坚定了破案的决心,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只是为了给一个善良而又可怜的逝去的生命讨回公道。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会去给老疯烧纸钱。”聂长远把思绪拉回到张楷的身上,“现在继续吧,从你看到废墟上有红点那里继续讲。”   袁乐佳脸色急剧阴沉,愤然说:“当时我加快脚步,想要看看是谁抢在我前面给老疯烧纸,可等我跑到废墟那里的时候,火堆已经熄灭,我只看到了张楷匆匆离去的身影。他鬼鬼祟祟,一看就是心虚。”   游亦杨微微摇头:“张楷鬼鬼祟祟不是因为他对老疯的死心怀愧疚,之所以偷偷去烧纸钱,其实是因为他在跟踪另一个给老疯烧纸钱的人—十年前的真凶之一。”   聂长远惋惜地说:“可惜啊,你只看到了张楷,却没看到他跟踪的那个凶手。”   袁乐佳莫名其妙,根本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道:“张楷不是凶手?……也对,如果他是凶手,没必要再把这案子炒热啊。”   游亦杨来回看看袁乐佳和聂长远,对聂长远提议道:“如果继续等你的同事去查单闵诗的高中男友恐怕时间不够,咱们只有赌一把,赌张楷是个选择自保的聪明人,赌他中单闵诗的毒还没有深入骨髓,争取撬开他的嘴!当然,这需要袁乐佳的帮忙。”   聂长远马上会意,起身说道:“袁乐佳,老疯的案子现在到了你能够帮忙的时候了,请跟我们去一趟警局,指认张楷。”   “指认张楷?你们不是说张楷不是凶手吗?”袁乐佳是彻底糊涂了。   游亦杨坏笑着看向聂长远,对袁乐佳解释了一番。 第八章 首案告捷   午后一点,聂长远驱车赶往张楷的住处,以协助办案的由头把张楷请上了他的车。   车子开到半路,聂长远转进了加油站下车加油,只剩下后排的张楷和游亦杨。   游亦杨打开自己的双肩包,在里面掏来掏去,“一个不小心”把一只套在透明证物袋里的牙刷弄掉在车里。他整个人一惊,赶紧捡起来塞回包里。   “这不是我的牙刷吗?怎么会在你这里?”张楷眼尖,趁游亦杨拉上背包拉链之前一把抓过那只牙刷,“搞什么?刚刚你在我家说要去洗手间,就是为了偷我的牙刷?”   游亦杨尴尬地笑笑:“没办法,居然被你看到了。算啦,我承认,是我偷了你的牙刷。”   张楷不傻,隐约感觉不妙:“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游亦杨眼神闪烁,咬住嘴唇不说话。   “你们……你们难道是想要我的DNA,篡改当年命案现场呕吐物的数据,你们想要把罪名嫁祸到我身上?”张楷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咬牙切齿。   游亦杨警告地指着张楷:“没有证据的话你可别乱说。算了,既然被你看到了牙刷,你下车吧。”   张楷哪里肯就这样离去:“我懂了,那个姓聂的警察一定是没法跟上头交代了,所以就想拿我当替罪羊。你们,你们居然……”   游亦杨耸肩:“谁叫你要自己撞枪口,非要以老疯的案子搞什么直播,而且你母亲当年又跟老疯有些纠葛,最重要的是,你的直播女搭档袁乐佳肯出面指证你偷偷去给老疯烧过纸钱。综上所述,你最适合凶手这个角色。”   “你,你不怕我把你这些话告诉警察吗?你们这是诬告陷害罪!”张楷用力拍着前座的椅背,气急败坏地大叫。   游亦杨却无所谓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盒酸奶优哉地插了吸管,不紧不慢地边喝边含糊不清地说:“不怕啊,你又没有证据,警察会认为你这是为了逃避罪行倒打一耙。”   “你,你……”张楷浑身发抖,紧紧攥住手里的牙刷,“哼,现在牙刷在我手里,看你们怎么搞鬼!”   “我没法搞鬼啦,所以你下车吧,我们会再找别的机会。”游亦杨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酸奶喝得差不多了,吸管发出了声响。游亦杨的无所谓让张楷越加感到岌岌可危。   张楷下车的时候正好赶上聂长远上车,聂长远问:“怎么回事?他怎么下车了?”   游亦杨用眼神挑了挑张楷手里的牙刷,对聂长远做了个抱歉的表情。   聂长远发动车子,车子开出去几米远之后,游亦杨又从随身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物证袋,回头透过车后窗对着站在原地仍旧不知所措的张楷摇晃着手里的东西。   张楷看清楚了。“我的剃须刀!”张楷撕裂一般的吼叫声惊得加油站几个工作人员纷纷注目。   游亦杨转身收好剃须刀,一边撕开酸奶盖一边带着笑意说:“我赌一个小时之内。你呢?”   聂长远嗤之以鼻:“你小子别太自大啊,怎么也得……也得……一个半小时。”说完,聂长远也蛮有胜算地笑出了声。   结果这次打赌是自大的游亦杨赢了,他们到达警局后的第55分钟,张楷风风火火赶了过来,指名道姓要找聂长远。   审讯室里,张楷面对聂长远神情复杂,既有甘拜下风的无奈,也有不服气的愤怒。   “张楷,刚刚袁乐佳来录过口供,你看看吧,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你鬼鬼祟祟地出没在废墟周围,而废墟上还有刚刚烧完的纸钱灰烬。这说明你就是凶手,烧纸钱是因为心中有愧。”聂长远把刚刚录的袁乐佳的正式口供推到张楷面前。   “错啦错啦,烧纸钱的不是我!”张楷之所以在短时间内赶到市局找聂长远,为的就是坦白一切,用供述真凶的方式替自己解围。他的打算是在审讯室这种地方供述,就有了录像证据,其他警察也能看得到,聂长远也就没法轻易把罪名嫁祸给他。   张楷喝了一整杯水,稳了稳心神,似乎下定决心之后,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张楷是单闵诗的头号狂热粉丝,13年前就是。当时单闵诗虽还是个高一新生,但却已经是众多男生的梦中情人。张楷也是痴迷者之一。   高二的时候,单闵诗选择了一中的校草杜晖作为男友,两人一直蜜里调油到高三毕业。张楷坦言,他曾经好几次想要暴打杜晖一顿泄愤,他恨不得杜晖从世界上消失。但当年他忍住什么也没做。   一直到两个月前,单闵诗居然约张楷这个老同学秘密见面。单闵诗对张楷哭诉,杜晖这个渣男看她现在有了名气,居然拿当年的亲密照威胁她,让她当自动提款机。单闵诗被杜晖勒索得已经是不堪重负,多次动了自杀的念头,无奈之下才找张楷这个老同学帮忙。   在单闵诗的攻势之下,张楷终于主动提出要帮单闵诗解决杜晖这个大毒瘤,他告诉单闵诗,他在13年前就想要杀死杜晖这个霸占公主的怪兽了。   接下来张楷的讲述就跟游亦杨推测的一样,先是跟踪杜晖想要找机会下手,而后发现杜晖居然趁半夜偷偷去废墟给老疯烧纸钱。他还偷听到了杜晖烧纸钱的时候在絮絮叨叨,当时只听清了一个词—月老。   “月老”这个词让在另一面观看审讯过程的游亦杨心念一动,他微微侧身,竟然看到自己身边正站着老疯。   游亦杨打了个响指,这让身边另一侧被称为“大乔”的警察莫名其妙。   老疯还在低头认真摆弄手中的红色线绳。   “你还在为那条红色辅助线感怀啊?”游亦杨没有控制住,竟然脱口跟老疯说了话。   大乔是半年前才从别的分局调过来的刑警,根本不知道游亦杨的“怪癖”,见这个奇怪的少年对着空气说话,他下意识地缓缓远离了游亦杨三步的距离。   老疯摇头,又把红线举到游亦杨眼前,嘀咕着:“月老。”   游亦杨心下一惊,原来此红线非彼红线,老疯想要提醒他的不是那根与袁乐佳结缘的红色辅助线,而是月老的红线!原来早在张楷提及他偷听到杜晖提及“月老”这个词之前,游亦杨的潜意识—也就是他眼里的老疯的“鬼魂”—就已经隐约想到了月老和红线这两个关键点,只不过他根本没法参透这其中的深意。   月老,难道老疯就是杜晖口中的月老?可杜晖跟单闵诗是同学,根本犯不着让老疯为两人牵线搭桥啊。   “老疯,到底怎么回事?”游亦杨提高音量,惹得大乔干脆站到了门口,作势想要推门离开。   老疯又走到门口,弯腰去鼓弄门锁。   游亦杨迈开阔步,两步跨到门口,死死盯着老疯:“门锁,门锁到底怎么了?”   大乔是个三十多岁的憨厚男人,看游亦杨死死瞪着自己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表情严肃,还质问他莫名其妙的话。他吞了口口水,然后迅速开门离去。   “月老,红线,锁头……”老疯比比画画,一副急于解释却解释不清的急躁模样,终于,他吐出了几个字,“杀人动机!”   游亦杨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难道这就是杀人动机?如果是这样,那么老疯岂不是比我现在认定的还要无辜?凶手岂不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残忍?   不紧不慢的聂长远和一脸焦急的大乔推门进来。   “小聂啊,你快看看吧,你带来的这孩子刚刚说胡话啦,赶紧带他去医院吧!”大乔急得肢体动作极为丰富,恨不得马上拨打120。   聂长远拍拍大乔的肩膀:“没事儿大乔,这孩子是老毛病啦,他一直在接受治疗,最近这半年已经好多了,最开始那才叫一个严重呢。”   “老聂!”游亦杨回过神,“既然已经知道了凶手之一是杜晖,而且这个杜晖还对老疯心存愧疚,说不定简单一审,他就认了。”   “我知道,我这不是正准备动身去找杜晖嘛,地址都查出来了。”聂长远叹了口气,“现在的问题在于单闵诗,如果真如你所说,凶手是杜晖和单闵诗两人,仅凭杜晖的指控,没有其他证据,恐怕还不能把这个女明星怎么样啊。”   游亦杨眯眼沉思片刻,缓缓抬头:“也许,也许有证据,而且是铁打的证据。总之咱们还是马上出发去找杜晖吧。”   聂长远跟游亦杨急匆匆往外走,正好碰上了从审讯室出来的张楷。张楷正拉住一个老警察的衣袖,喋喋不休地控诉。   “怎么回事?这个人说你们要伪造证据陷害他,还偷了他的牙刷和剃须刀?”老警察听笑话似的,满不在乎地问聂长远。   聂长远无辜地耸耸肩:“开什么玩笑,哪有这回事儿?”   张楷心想,关于嫁祸的事情聂长远的确没说过一个字,便指着游亦杨高声叫:“是他,是他偷了我的牙刷和剃须刀!他是这个姓聂的帮手!”   游亦杨本来还沉浸在杀人动机的哀伤之中,听张楷这么说,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道:“我们俩谁是谁的帮手这点目前还不好说。而且,我没偷你的东西,不信你现在就打电话回家问你妈,你的牙刷和剃须刀还在不在?我不过是刚巧买了跟你一模一样的牙刷和剃须刀而已,老聂过目不忘,第一次去你家只扫了一眼洗手间就把这两样东西给记住啦。”   张楷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隔了半晌才不甘心地喃喃自语:“你们,你们骗我,我居然上了你们的当,把我的女神给害啦!”   张楷说话的工夫,游亦杨和聂长远已经上了电梯。   游亦杨幸灾乐祸地对聂长远说:“单闵诗这个女人果然是所托非人啊,张楷这小子为了自保还是出卖了他的女神。这也算咱们帮这个中毒未深的傻小子解毒了吧。”   杜晖的资料聂长远只在临走前看了十秒钟,便尽数记在脑子里。赶往杜晖住处的路上,聂长远向游亦杨介绍这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嫌疑人。   从照片上看,杜晖一表人才,不愧是当年的校草。高中毕业后他去了外地的大学读书,毕业后回来,在一家外企做技术总监,也算是金领级别的人物。   杜晖已婚,还有一个刚满一周岁的女儿,一家三口的生活应该是富足而幸福。只可惜,这种美好马上就要被十年前的罪恶所打破。聂长远想起了一句比较宿命的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傍晚时分,在杜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晚饭时间,聂长远敲开了他们的家门,也敲碎了建立在谎言和罪恶之上、空中楼阁般的美好。   一听警察说为了老疯的案子而来,杜晖当时便腿一软,靠墙滑落,坐在地上,泪流满面。果然,他为当年的罪行感到后悔愧疚,所以才会以给老疯烧纸钱的方式寻求心理慰藉,也才会在此刻无法掩饰也不想掩饰这份愧疚。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当时因为被眼前的血腥刺激,再加上喝了酒,一时没有忍住便吐在了尸体旁边,算是留下了铁证。”杜晖依旧坐在地上,缓缓抬起颤抖的双臂,把手腕并在一起。   游亦杨本来以为杜晖还会做一番垂死挣扎,没想到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看来过去的十年,他一直都在为曾经犯下的罪恶而寝食难安,他一直在等待解脱的这天。   聂长远把冰凉的手铐铐在了杜晖的双手上,锁扣扣住的声音之后,是客厅里抱着幼儿的女人的号啕大哭,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啼声不止。   “老婆,对不起,我曾经做过错事,真的不该成家,害惨你们。但我,我也想幸福,我……对不起!”杜晖刚刚站起来,又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那对母女面前。   游亦杨双眼湿润,但还是不合时宜地轻轻打了一个响指。他身边的老疯流下了眼泪,他看杜晖的眼神由坚硬愤怒渐渐转化为柔软宽恕。游亦杨知道,老疯的宽恕也就是自己的宽恕,是来源于杜晖的忏悔,还有这个在瞬间便支离破碎的家。当然,这宽恕绝对不是对罪恶的宽恕,所以无论如何,无论时隔多久,凶手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等一下!”游亦杨出声拦住了即将出门的聂长远和杜晖,“先不急着走。杜晖,那东西,你是藏在了家里还是什么地方?如果是在家里,不如现在就拿出来。”   “东西?”聂长远呆愣地问,“什么东西?”   游亦杨面对杜晖,极为肯定地说:“证据,你和单闵诗共同作案的证据。”   杜晖又一次站立不稳,躲闪游亦杨的目光,弱弱地说:“人是我一个人杀的,我的DNA就是证据。”   “不用再替她打掩护了,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有两个人,就是你和单闵诗。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们去而复返,一定要杀死老疯的动机!”游亦杨的语气愈加强烈。   “亦杨,杀人动机不就是因为老疯推搡、驱赶单闵诗和杜晖吗?难道这两人离开后又觉得不甘心,所以……”聂长远说不下去了,他自己都觉得仅仅是因为这样就杀人实在说不过去,“难道还有别的杀人动机?他们俩跟老疯有什么恩怨?”   游亦杨同情地看了一眼老疯,低沉地说:“杀人动机无非几类—图财、见色、情杀、复仇或者是一时冲动的激情杀人。但这几条套用在杜晖和单闵诗身上都不合适。”   “对呀,老疯无财无色,据我们所知也跟他俩没有情感纠葛和恩怨,要说一时冲动,最冲动的时候应该是他俩第一次进入破楼的时候吧。那到底他俩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啊?”聂长远急切地问。   “一开始我也搞不清楚这杀人动机,用排除法几乎可以过滤掉所有动机。但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动机,一个只属于热恋中情侣,而且是极为幼稚自私甚至残忍的情侣才会有的动机!”游亦杨声色俱厉地面对杜晖,“你们俩把老疯当成了你们的‘月老’,把共同杀死老疯当成了能够永远把你们绑在一起,促使你们关系永世不变的那根红线,当成了月老手中的没有钥匙、永远无法解除这种共同体关系的—同心锁。”   提到同心锁,聂长远想起很多旅游景点都有这个,情侣们会在锁上刻上各自的名字,锁在锁链上,然后把钥匙丢弃,表示两人永结同心,永不分开。而单闵诗和杜晖犯下的罪行,正是把杀人当成了把两人永远锁在一起的“同心锁”!   杜晖妻子的哭声戛然而止,显然,她也被游亦杨的这番杀人动机理论给惊吓到了。大家都不再说话,只剩下幼儿声嘶力竭的啼声环绕耳边。   隔了半晌,聂长远才合上张大许久的嘴巴:“用一起犯下杀人罪去确保两人永远在一起,确保两人成为一个共同体,居然会有这种事!这种人!简直荒唐!”   游亦杨无奈地点头:“老聂,你记得吧,我跟你说过,高三毕业的情侣最怕大学会将他们分隔两地,让情感疏远。两个热恋中的、缺乏理智、极度自私偏执的孩子在醉酒之后是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尤其是他们当时还被老疯激怒过。单闵诗被老疯摸了胸部,他们还看到了老疯家里的那两个塑料模特,也许他们觉得老疯这种人死不足惜吧,那么正好可以作为成全他们俩、维系两人爱情关系的另一种月老。这就是他们的杀人动机。”   聂长远叹息着对杜晖道:“可是现在看来,当初你们做的傻事并没有确保你们的关系,反而正是因为你们清醒了,理智了,才发觉你们两个魔鬼根本无法在一起得到幸福,因为你们彼此亲眼看见了对方最邪恶的一面,在一起反而会让彼此时常想起当初的荒唐罪恶,你们只能逃也似的离开对方。这可真是讽刺,杀死老疯对你们而言起了反作用,而可怜的老疯却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杜晖一边哭一边笑,声音沙哑而怪异:“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你到现在还想要保护单闵诗吗?你知不知道,她早就动了心思,并且付诸行动,想要杀死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她罪行的同伙!”聂长远愤恨地道,“她一丁点悔意都没有,反而只想着如何享受现在的财富和地位,想要永远高枕无忧!”   “她要杀我?”杜晖不愿相信,一面发问一面摇头,“不可能的,她不会的!”   聂长远懒得理杜晖,急不可耐地问:“亦杨,你说的证据是什么?会在他家里吗?”   老疯用双手比画出一个小小的长方形,一边比画一边说:“手机,手机。”   “证据应该是杀人视频。既然想用杀人的方式确保对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也不敢离开自己,彼此间破釜沉舟,那么就必须留下这个杀人的证据。而当时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把杀人过程用手机录下来。他们俩的手机当时应该是共同录下了那段视频。”   游亦杨说着,望向老疯。老疯流着泪,一个劲儿地点头。   杜晖仍旧保持缄默,一方面,他不愿相信自己一度疯狂爱恋的女孩会想杀死自己;另一方面,他因为对过去的悔恨,想要独自一人承受法律的制裁。   “老公!”杜晖的妻子颤声轻轻唤了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歪歪扭扭地走到杜晖面前,“老公,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会为你找最好的律师,咱们争取减刑,好不好?就当是为了孩子!”   杜晖当然明白妻子话里的含义:争取减刑的前提自然是提供证据,指控同伙。   犹豫了半分钟,杜晖轻轻点头,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男人、女人、婴孩的哭声混在一起,震荡人心。 第九章 荒唐的视频   第二天上午,游亦杨没课,直接去了市局。在聂长远的电脑上,他看到了那段杀人视频,与他一同观看的,还有依旧蹲在他身边的老疯。   摇晃的画面中,游亦杨最先看到了正在沙发上跟“老婆”“孩子”一起边看“看电视”边“聊天”的老疯。老疯今晚的心情不太好,当然是因为今晚的不速之客太多,打扰了他的生活。   很快,老疯瞧向镜头,他愤怒地朝这两个去而复返的年轻人跨步走过来。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杜晖高高举起的一块板砖。这一板砖砸下去的力道之大让人触目惊心,随着老疯应声倒地,板砖也碎成两半。这部分影像应该是单闵诗手持手机拍摄的。   紧接着,两人在老疯倒下的附近摆好了两部手机,一边对话一边一人蹲在老疯身体一侧,各自用手中的砖头去砸老疯的头部。   “亲爱的,你怕吗?”单闵诗颇为兴奋地问,问完后,抡起砖头砸了一下老疯的头。   “不怕!”杜晖表决心似地大声回答,也抡起砖头用力砸下去,“只要能向你证明要跟你永远在一起的决心,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也是,亲爱的,这样一来,我们俩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永远不会离开对方。”单闵诗娇嫩的小脸上是老疯喷溅的血迹,还有幸福甜蜜的笑容,像是天使加魔鬼,“反正这个老变态活在世界上也是浪费空气,死了倒干净。好臭啊,咱们还是快点结束,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   杜晖刚想说什么,话还未出口便哇地吐了一地。但他用袖口抹了抹嘴,继续把砖头高高举起。   “亲爱的,这下你也不用担心如果我去外地上学,会在那边另结新欢啦。”杜晖又砸碎了第二块砖头。   单闵诗娇笑,道:“那是,量你也不敢。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咱们一起蹲监狱。亲爱的,相信我,这样做可要比我现在就跟你那个保险得多,更能确保我们不会分开,永远在一起。”   忙活一番后,两人还在镜头之下相拥来了一个绵长的热吻,完后才收起手机结束录像。   视频结束,聂长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游亦杨身后,哑着嗓子哀伤地说:“单闵诗那边已经在被押解回来的路上。唉,这两个人当年高考成绩都不赖,只可惜学校和他们的父母没有教会他们最起码的善良和理性,这才导致这么一出荒唐的悲剧。”   游亦杨感叹:“我现在终于理解我父母得知我跟菲菲恋爱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强烈反对了。心智不成熟的年龄的确不该恋爱,否则只会害人害己,搞不好还会酿成悲剧。”   游亦杨内心里第一次后悔,他后悔自己高中就跟栾菲菲热恋,如果不是这样,栾菲菲说不定不会死。说到底,栾菲菲的死很可能也是谋害游亦杨父亲的凶手的杰作,那个凶手报复的方式除了杀死他之外,还有杀死他的儿子。很可能当时凶手想要杀的人是游亦杨,可是因为他跟栾菲菲坐得太近,那根利箭才会偏离目标,刺入了栾菲菲的喉咙。   “这案子在我看来就算是结了,在赵局看来也算是在一周之内找到了真凶和铁证。刚刚赵局叫我过去,我在市局的饭碗算是保住了。这还要感谢你,亦杨,多亏了你的帮助。虽说你这探案的方式有些不靠谱,但是有句话说得好,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聂长远由衷地表示赞叹,原来游亦杨真的继承了他父亲的能耐,以后说不定还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游亦杨仰头让眼眶的泪水风干,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于聂长远的夸奖还挺受用。他转头对聂长远说:“谢谢你能欣赏和信任我这个不靠谱的侦探。言归正传,老聂,我已经兑现了诺言,该轮到你了。”   “我懂,明晚你来我家,我会给你一个答复。”聂长远很艰难地说。   游亦杨点头,叫上身边的老疯,起身告别:“我下午还有课,明晚见。明晚之前你也正好做做准备,别到时候记忆力不够用。”   聂长远喃喃地说:“的确,我得做做准备才行。”   游亦杨因为有被害妄想症,总是避免坐公交,他担心公交车上人太多,杀手会混在乘客的拥挤之中给他一刀,所以只要是出门,如果没有聂长远的车接车送,他就打车。他觉得打车对他来说是随机的,所以司机谋害他的概率比较小。   跟老疯一起坐在出租的后座上,游亦杨一直在打响指提醒自己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病情,千万要忍住不跟老疯讲话。   “谢谢你,谢谢你帮我。”老疯诚恳而感动地对游亦杨说。   游亦杨冲着身侧点了点头,始终还是没忍住:“对不起,这份迟来的公道竟然让你等了十年之久。好在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你也可以瞑目了。”   司机是个大大咧咧的男人,从后视镜笑呵呵地看着游亦杨,问:“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要走了。”老疯仰头露出欣慰的笑,“你做的事对我很重要,对很多人都很重要,请你继续下去。”   游亦杨知道,这一别,恐怕他再也看不到老疯的幻象。而看不到是因为自己对于这案子已经释怀,所以与其说是老疯在跟他告别,不如说是他跟这案子告别。   “我会做下去的,这是我的理想,虽然不能以警察的身份去实现,但我也不会放弃。”游亦杨有感而发,继续与老疯对话,“你的案子是我经手的第一起案件,但绝对不是最后一起。还有太多被人们忽略已久、方尘封多年的积案,等待热血侦探去还原真相。”   司机哈哈大笑:“孩子,你们这是偷拍的整蛊游戏吧?故意装神弄鬼,想看看我会不会被吓到?哈哈,这可是大白天,再说我可是跑过五年夜路的老司机,什么世面没见过啊?”   老疯微笑点头,挥手告别:“孩子,谢谢你。如果可以的话,查查我是谁。”   游亦杨不禁也挥手道别,看着老疯的影像渐变一般缓缓消失,他竟然有些鼻子发酸,但更多的是释然和欣慰。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出租车开到农大门口,游亦杨付钱下车。司机大哥一直笑呵呵地望着他,从车窗伸出头问:“孩子,是什么节目?什么时候播啊?我等着看自己上镜呢啊!”   到了学校,游亦杨没有直接回寝室去准备上下午的专业课,而是先去找了他曾经找过十几次的系主任。   “怎么又是你啊?我不是说过了嘛,想要搬出去住可以,但是你的情况特殊,万一要是搬出去住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学校负不起这个责任啊。除非你母亲愿意签署一个给我们免责的声明。”系主任每次都是拿这套话对付游亦杨。   游亦杨也拿出每次都会拿出的理由,说自己在寝室住影响室友的身心健康成长,可是系主任就是不为所动。   “这样吧,我争取给你换一个单人寝室可以了吧?但是目前还没有空出来的房间,你再等等。”系主任头也不抬地继续敷衍。   游亦杨知道,学校怕担责任,他母亲在入院治疗前,可是花了不少钱打通学校领导,农大才肯破格接收他这个精神分裂症还没有完全痊愈的学生,学校一直担心他这个定时炸弹爆炸带来不良影响,自然不会放心让他出去住。而要母亲签署什么免责声明更是不可能,母亲要是知道他要搬出去独居,恐怕会从医院里杀回来—母亲比他自己还要担心他被仇家寻仇,像他父亲一样丢了性命。   无奈,游亦杨第N次无功而返。   第二天傍晚,游亦杨下课后直接打车直奔聂长远家。他带上了特意准备的录音笔,打算把聂长远讲述的父亲的案件细节全部录下来,回去仔细分析。   到了聂长远家门口,游亦杨隐约闻到了从门缝里飘出来的饭菜香。他觉得不太对劲,聂长远根本不会下厨,每次都是叫外卖啊,这香味可不像外卖,一定是有人在烹饪。   按下门铃等待的工夫,游亦杨心想,难不成老聂有了女友?他打算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便调侃说:“是哪个女孩这么不开眼跳进了你这个火坑啊?”   门开了,游亦杨眼前是一片粉红色。“是哪个女孩这么……”游亦杨话没说完,舌头差点打结,瞪大眼睛盯着眼前围着粉色围裙,手里还举着一只锅铲的聂长远。他感觉好像是自己跳入了火坑一般。   “老聂,你中邪了吗?”游亦杨好不容易才回过神。   聂长远歪嘴坏笑,伸出手翘了个兰花指妖娆地指了指自己:“哎呀讨厌,说什么呢,人家好得很。你可要记住啦,人家不是大男人喔,所以言而无信也可以喔!”   游亦杨脸色急剧阴郁下来:“好啊老聂,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为了食言,你也是够拼的了。”   聂长远瞬间恢复正常模样,粗声粗气地说:“我都如此牺牲了,你总该放过我了吧。说真的,知道那案子真的对你没好处,反正我是宁可被你拿今天这事儿怨怼一辈子也不会害你的。”   游亦杨拿耍赖的聂长远没办法,只好举手投降:“行吧,反正我以后有的是机会撬开你的嘴。既然你这次有愧于我,我也不能白白帮你破了悬案,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聂长远边说边回到屋子里,把粉色围裙一脱,“你小子又有什么幺蛾子?”   “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就是麻烦你老人家大笔一挥,签个字。”游亦杨早在被系主任第十次拒绝的时候就想到了聂长远,他是警察,一个警察作为担保人签个免责声明,也许学校那边会同意就此放人。   “哈哈,怎么,你们大学生还需要家长在作业上签字啊?没问题,不就是签个字嘛,对你哥我来说小事一桩。”聂长远大大咧咧地笑道,“只要不问我你爸的案子,什么都好说。”   聂长远把他首次烹饪制造的黑暗料理端上桌,居然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说什么“比想象中强点”。   游亦杨刚刚落座便弹起来,抓起外套往外走:“你制造的这堆垃圾比你的女装扮相还让人反胃。老聂,咱们还是饺子馆走起吧!” 第二卷   祸水红颜 第一章 蒙娜丽莎   “人们会因为各种原因—大多数是不想惹麻烦、担心报复等等,或者是自认为自己知道的细节一定对案件没有帮助,少数是因为担心供词会对自己产生不利后果—最后选择缄默。而往往案件的侦破在一定程度上是依赖知情人士的供词的。所以我在此呼吁案件知情者,请把你看到的告诉我们。这对于我们和受害者以及他们的家属—至关重要!”   游亦杨身穿一身白大褂,面对着一整排关在笼子里的或大或小,或昏昏欲睡或奔放狂躁的听众,义正词严、高调得像是新闻发言人一般讲出了以上一番言辞。   猫猫狗狗们或是歪着头愣愣盯着游亦杨,或是以各类叫声回应游亦杨,或是以眯眼昏睡无视游亦杨。游亦杨则是做出了示意台下停止掌声的动作,老练而礼节性地笑笑,继续道:“身为市局新成立的、有别于处理信访积案部门的特殊部门,可以自主调查积案的调查组的组长,我……”   聂长远从身后给了游亦杨的肩膀一下:“够了啊!为了调侃我真是难为你啦,竟然把我的那套嗑儿一字不落地背下来。说真的,我这个积案调查组在市局就是个边缘部门,我老是觉得是赵局故意把我从正规队伍里给调走,让我专门打发媒体去了。再说了,这积案调查组说白了其实就俩人。”   游亦杨却像没听见聂长远的忧虑和牢骚一样,就觉得这是喜事一桩,回头冲聂长远笑嘻嘻地说:“不管怎么说,你荣升组长,升职了啊。而且难得你上一次电视,我当然要录下来循环播放。说真的,你这么一出风头,搞不好终身大事也有望了呢,聂组长。”   “是是是,因为你的帮忙我果真升职加薪啦,现在是堂堂积案调查组的组长。我说游院长,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咱们的话题能不能转移到你身上啊?”聂长远拉着游亦杨坐到沙发上,指了指对面那一排猫猫狗狗,“怎么样?你这个小院长第一天正式在医院坐班感想如何?”   游亦杨心满意足地击掌:“说真的,老聂,自从你帮我签字担保,让我脱离了学校宿舍那个魔窟,我现在是身心愉快茁壮成长啊。至于说在这里的工作,从刚刚我观摩了手术之后,也觉得非常有意义。”   “哦?有意义的手术?是拯救了一个小生命?”聂长远蹲下身,去逗弄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猫。   游亦杨却别有意味地摇头:“不是拯救一个小生命,而是避免更多的小生命来到世上。我刚刚观摩的是节育手术,亲眼看着他们阉了一只雄性泰迪。”   聂长远不禁打了个寒战:“那个……说个正事儿啊,今天是你18岁生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件非常特别的生日礼物,待会儿就到,你就等着瞧吧。”   “是啊,成年礼怎么也得特别点。”游亦杨说着,朝宠物医院的门口放眼望去,期盼着能够看到快递员的身影。   一个淡紫色的倩影跃入眼帘,那是一个穿着休闲风衣,梳着随意的丸子头的20多岁的年轻女人,她拉着一个大大的拉杆箱,还斜挎一个旅行包,推开了宠物医院的玻璃大门。   聂长远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忙起身去迎。   “亦杨!”聂长远帮女人拉箱子,把女人带到游亦杨面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特意从外地申请调职到我这个新成立的积案调查组的读心高手,号称‘人肉测谎仪’的蒙娜。蒙娜,他就是我说的游院长—嗯,小游院长。”   蒙娜看起来比聂长远小几岁,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匀称,素面朝天,面容清秀,虽然不是“第一眼美女”,但是颇为耐看,尤其一双眼睛清亮有神。游亦杨初见之下对她的定位是不太好相处的邻家姐姐。   “远哥,他就是你说的游院长?”蒙娜定睛打量了游亦杨三秒钟,并不避讳、不可思议地反问聂长远,“这不还是个孩子嘛?”   聂长远代替游亦杨自豪地说:“这不是年轻有为嘛。蒙娜,你比他年长7岁,就跟我一样叫他亦杨就行,从今天起,你就跟他一起住。”   聂长远不善言辞,这句“一起住”刚落地,就引得游亦杨和蒙娜纷纷皱眉。   游亦杨一把拉过聂长远,背对蒙娜小声问:“老聂,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长远组织语言,但还是没把话说明白:“她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啊。”   游亦杨一缩脖子,愣了两秒后低低地坏笑:“老聂,我18岁成人礼,你送我个女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聂长远用手肘杵了游亦杨一下:“胡说什么呢,你这不是在校外租房一个人住总是担心杀手找上门嘛,我特意为你找了个保镖。”   “保镖?就她?到时候到底是谁保护谁?”游亦杨探头看了一眼那个一米六出头的瘦弱女孩,也不避讳地大声问。   “你别看蒙娜外表柔弱,但毕竟是刑警,练过搏击的。”聂长远凑到游亦杨耳边,谈及蒙娜颇为感慨,“人家一个女孩子特意为了加入积案调查组从外地过来,人生地不熟,又因为过于勤俭不肯在外租房,这几天一直住在我们单位的值班宿舍,跟一帮大男人一起,实在不方便。正好你租的房子挺大,你不差钱,又需要一个保镖,我这不是一举两得、成人之美嘛。”   游亦杨想到,这几天虽然在外面住摆脱了相处不睦的室友,但是晚上睡觉却总是不踏实,门外一有人经过或者邻居有什么动静,他的被害妄想症就会发作。不仅如此,还经常强迫症发作离家之后总觉得自己没锁门。家里有个女警保镖也不错,至少能让他睡上安稳觉。另外,女人还可以帮忙打扫和做饭……   “好吧。”游亦杨说着,大大方方走到蒙娜面前,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游亦杨,你叫什么来着?”   蒙娜早就知道聂长远给她找的房东是个男人,但大大咧咧的她对这方面根本不在意,否则也不会甘愿住在雄性荷尔蒙泛滥的值班宿舍。之前,当有女同事问她:不担心住值班宿舍对一个女孩子名声不好吗?蒙娜的回答是:名声是什么?能吃吗?蒙娜的想法是,反正那些男同事都是给她单独一间宿舍的,而且大家都是警察,根本没必要担心什么。   所以对于聂长远的安排,蒙娜是一丁点也不担心。一来,聂长远安排的房东那绝对可靠;二来,这个叫游亦杨的所谓院长根本就是个孩子。蒙娜对此很满意。   “你好,我叫蒙娜。”蒙娜也大方伸手跟游亦杨握手。   “蒙娜?”游亦杨这才注意到这个名字,不假思索便唱出来,“蒙娜丽莎她是谁,她是否也曾为爱寻觅好几回。”   蒙娜把手抽出来,朝聂长远望去,意思好像是在说:你给我介绍的房东怎么如此古怪?   聂长远讪笑,用歉然的眼神回望蒙娜,好像在说:比这古怪千百倍的在后面呢。   “是这歌里唱的那个蒙娜吗?”游亦杨大大咧咧地问。   蒙娜无奈地笑笑,心想这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大男孩,便也开玩笑似的说:“是,蒙娜丽莎的蒙娜,至于是否为爱寻觅好几回,就不关你的事啦。”   晚饭三个人去了饺子馆。这顿饭聂长远可谓是带着任务吃的,他跟游亦杨配合,给蒙娜仔细讲解了游亦杨的病情,免得蒙娜被所谓的伪灵异给吓到。好在蒙娜在得知游亦杨患有精神分裂症后反而对他更加友好,对这个可怜的大男孩心生怜悯,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饭后,聂长远驾车把两人送回了农大门口附近的才子小区,帮着蒙娜把行李搬到游亦杨租住的房子里,甚至还帮蒙娜收拾了一下空闲的卧室。   游亦杨觉得聂长远这块木头似乎终于开了窍,他绝对对蒙娜有意思,否则又怎么会担心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同事住在雄性聚集地?   “对了,亦杨。”聂长远一边忙活一边对身后靠在门框上啃苹果的游亦杨说,“之前你不是让我帮你查老疯的身份吗?我查到了,但结果可能会让你失望。”   游亦杨停止啃苹果,玩世不恭的脸色瞬间消散,紧张地问:“失望?这是什么意思?”   聂长远放下手中的活,坐在床边,示意蒙娜也坐下来听听:“我这几天因为工作需要,每天都跟咱们哈江市的积案资料打交道,直到昨天,我注意到一起命案,老疯很可能就是该命案的在逃嫌疑犯。”   蒙娜极为感兴趣地说:“远哥,我看过老疯案的资料,他并不像坏人啊。”   游亦杨忙附和:“是啊,我也觉得老疯不会是在逃的嫌疑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理解。”聂长远低沉地说,“我们谁也不希望之前是在帮一个杀人犯。我也只是说老疯是在逃嫌疑犯,嫌犯并不代表一定是真凶。要想确定老疯到底是不是真凶,我们就得重启这案件。”   “重启?”游亦杨和蒙娜竟然异口同声。   “老聂,之前我参与过老疯的案子,所以这次的案件我非加入不可!”游亦杨坚定地表明态度。   聂长远为难地挠头:“好吧,但是你得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因为嫌疑人是老疯我才破例的。这案子结束以后,你给我安心学习,在工作上咱们俩划清界限。”   游亦杨露出了鬼灵精的笑容,热络地揽过聂长远的肩:“放心,以后有你来求我帮忙的时候。”   三人围坐在客厅的转角沙发上,由聂长远复述案情,游亦杨和蒙娜认真聆听。   老疯原名冯焕仁。聂长远在看到冯焕仁涉嫌的案件资料后,一眼就觉得冯焕仁长相酷似老疯,而后又找了技术队的同事用专业的面部分析软件比对冯焕仁和老疯的照片,结果显示老疯就是冯焕仁。   老疯涉嫌的命案发生在13年前的夏夜,死者正是他的妻子李绣和女儿李欢欢。   13年前,也就是2005年的8月15日晚22点至24点期间,母女俩死于家中。凶手用厨房的菜刀先后砍死母女二人,在母女俩死后又用菜刀在两具尸体的脸上各划了十几刀。因此警方初步怀疑是寻仇,凶手因为某种原因极度憎恨死者,尤其是憎恨李绣的美貌。   年仅5岁的幼女自然不可能招致如此的憎恨,因此警方排查的方向主要是李绣的社会关系。案件的侦破难点也在于此,因为李绣与冯焕仁结婚后就辞去了之前在高中食堂的工作,成为专职家庭主妇,社会关系简单到除了丈夫、女儿,就只与街坊邻居偶尔打交道的程度,而警方又很快排除了邻居们的嫌疑。   很快,警方开始怀疑丈夫冯焕仁,原因有四:   第一,案发地点是家中,门锁没有被破坏,推测凶手有房门钥匙或者是李绣的熟人,李绣为其开门,将其迎入家中。现场的血足印显示凶手穿的是冯焕仁的拖鞋,杀人后又换下拖鞋离去。   第二,案发时冯焕仁39岁,他长相一般,工薪水平,父母去世,唯一的财产只有父母留下的不足40平的老房子。而他于一年半前迎娶的李绣虽然是个乡下姑娘,但却年轻漂亮,比冯焕仁小了12岁。据几个邻居所言,李绣结婚后的一段时间突然改变了以往的朴素风格,打扮得花枝招展,经常早出晚归,疑似有外遇。因此有这种可能:被绿的冯焕仁一怒之下杀人,毁容是因为憎恨李绣的美貌招蜂引蝶。   第三,李绣的女儿李欢欢是李绣从乡下带来的前夫的女儿,与冯焕仁结婚后并没有改姓冯,这也可能是冯焕仁对李绣不满的原因之一。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冯焕仁恰巧在案发后失踪,不得不让警方怀疑他是畏罪潜逃。   “难道老疯真的是凶手?”游亦杨不愿相信,“前三点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命案发生后他便失踪,这点真的很可疑。”   聂长远喝了口水,继续“提档”脑中的资料:“亦杨,还有后文,当年警方还掌握了一条能够为冯焕仁洗清嫌疑的证据。也正是因为这证据跟之前的怀疑冲突,案件调查才会陷入僵局。”   “什么证据?”游亦杨似乎看到了希望,他是最不希望老疯是凶手的人。尽管只是在幻觉臆想中的相处,但他竟然也与老疯产生了一些类似朋友的情谊。   “在李绣和李欢欢毁容的脸上各发现了半枚血指纹,警方推测凶手可能在用菜刀毁容的前后摸过两个死者的脸。尤其是毁容后,凶手沉浸在欣赏成果的变态情感中,可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摸了她们的脸,留下了破绽。”聂长远一边说一边想象当时的情景,倒吸了一口冷气。   蒙娜松了口气,说道:“也就是说,当年警方搜集了嫌疑人冯焕仁的10枚指纹,与那两个‘半枚指纹’比对,结果不符。由此又排除了冯焕仁的嫌疑。”   “也没有完全排除,毕竟当年警方没有找到李绣的外遇对象,而冯焕仁又恰巧失踪。”聂长远哭笑不得地说,“甚至当年还有个同事怀疑两个‘半枚指纹’是冯焕仁的脚趾指纹,认为冯焕仁杀人后为了对李绣的容貌以及酷似李绣容貌的李欢欢的脸泄愤,毁容之后又用脚踩了母女俩的脸。而当时警方又没能提取到冯焕仁的脚趾指纹进行比对,所以便有了这个推测。”   蒙娜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远哥,有没有可能是凶手犯案后离开,然后某个人来到现场摸了两个死者的脸,所以留下了血指纹呢?”   “这个可能性也被排除了,因为案发现场除了李绣和李欢欢的之外,只有一双拖鞋的血足印,血足印到门口消失,也就是凶手换掉拖鞋,穿了自己的鞋离开了。如果案发后还有人进入过现场,他也绝对没有穿拖鞋。就算他脱了鞋,小心避开了地面上所有血迹来到了两名死者身边,也摸不到尸体的脸。因为两名死者是躺在一大摊血泊里的,除非他是个长臂猿,或者他能够腾空,在不碰触地面血迹的前提下悬在死者上方摸脸。”   “老疯叫冯焕仁……”就在聂长远和蒙娜讨论长臂猿、悬空与脚趾指纹的可能性的时候,游亦杨低头自己碎碎念,“之前我就很奇怪,一个流浪疯汉,为什么大家叫他老疯,而不是疯子或者老疯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聂长远道。   蒙娜见游亦杨仍旧低头沉思,便讲述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是破楼周围的人听见过有人叫他老冯,而他当时又疯疯癫癫,所以老疯这个名字才会流传开?”   游亦杨道:“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也许当时冯焕仁的熟人在破楼附近见到并认出了他,叫他老冯。可问题是这个熟人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呢?一来,他没有报警让警察来抓这个嫌疑犯;二来,他也没有帮助冯焕仁摆脱窘境。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人就是凶手,他想让嫌疑人老疯维持现状,就是为了确保案子能够继续保持悬而未决的状态?”   聂长远摸着下巴:“有道理,如果老疯死了,藏尸失败,警察很可能会调查出老疯的身份,并重新调查李绣母女的命案;如果老疯活着被警察查明身份,很有可能被治愈从而最终为他自己洗清嫌疑。所以凶手很有可能选择维持现状。问题是,在此之前,老疯怎么会在命案后失踪,后来又变成一个疯子?”   游亦杨的眉头拧了一个结,思索之间,余光注意到了身侧的一抹红色,他转头望去,身边赫然坐着一个红裙女人。   游亦杨打了个响指,又指了指身边的虚无:“老聂,咱们这就正式重新开启李绣母女的案子吧。正好我明天没课,先去走访冯焕仁的老邻居,说不定时隔十几年能有什么意外收获。今天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我跟蒙娜丽莎也要休息了。”   蒙娜翻了个白眼,再度为这两个说话习惯性带有歧义和占便宜嫌疑的男生而感到无奈,也懒得去纠正。至于说这个淘气的孩子,他愿意怎么叫自己就怎么叫吧,犯不着跟个孩子—而且还是个病人—计较那么多。   聂长远对响指极为敏感,起身关切地问:“亦杨,不会吧?你这么快就看到了?看到谁了?”   游亦杨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那个红裙女人:“应该是李绣吧。”   蒙娜这才想起来响指意味着什么,不过她觉得游亦杨在故意撒谎吓唬人:“不会吧?这么快?而且你都没见过李绣的照片,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啊。”   游亦杨又侧眼,只见女人双臂下垂,头部也下垂,黑色长发垂到膝盖,整张脸都被遮挡。这本来是状似港产鬼片的骇人场景,游亦杨却像是看卡通片一样稀松平常。   “所以我看到的是一个被长发遮住脸的红衣女鬼。之所以是长发遮住脸,一来是因为我不知道李绣什么模样,二来也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一张被毁容的骇然脸庞;之所以是红衣,是因为老疯给他的塑料模特‘妻子’穿的正是红色连衣裙。”游亦杨苦笑着说。   送走聂长远后,游亦杨开始晚间的洗漱工作。他走到洗手间,红衣李绣跟到洗手间;游亦杨蹲马桶,红衣李绣在一旁陪伴;游亦杨对着镜子刷牙,红衣李绣也在镜子里跟游亦杨并排站;游亦杨躺在床上,红衣李绣坐在床边……   游亦杨无视红衣李绣的存在,只是不停默念:别再想这案子了,先睡觉。今晚有“保镖”蒙娜丽莎在,可以睡个安稳觉,再也不用担心走廊有人经过,不用担心半夜里邻居们制造的各种声响。 第二章 人言可畏   第二天一大早,游亦杨被蒙娜的敲门声叫醒。   “小游,起床啦!刚刚远哥来电话,他被临时通知要去省厅开会,要我带上你去走访冯家的老邻居。”蒙娜对于带上游亦杨这个小病人去查案有些抵触,但无奈这是组长聂长远的决定,她也只能服从。   游亦杨起床,洗漱一番后兴冲冲来到餐厅,却见餐桌上什么都没有。看来他想象中的有个不交房租的女房客就会有现成早餐的好事成了泡影。   “早上吃什么?”游亦杨可怜兮兮地捂着肚子。   蒙娜一边穿外套一边说:“随便买个煎饼在路上吃。对了,事先声明,咱们AA制。”   游亦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搞错吧?我不收你房租,你连个煎饼都不请?”   蒙娜用眼神催促游亦杨快出门:“没搞错吧?我不收你保镖的酬劳,不要你请我,你却责怪我不请你?”   游亦杨不可置信地瞪着蒙娜,心里责怪聂长远,怎么给他找了这么一个葛朗台附身的房客。   两人来到楼下,游亦杨这才想到如果聂长远不在的话,他们俩的交通工具是个问题。   “怎么走?”游亦杨捂着空空的肚子问。   蒙娜道:“坐公交吧,当然,也是AA制。”   游亦杨马上强有力地吐出一个字:“不!”   “怎么?”蒙娜被身后的游亦杨吓了一跳,“干吗大呼小叫?”   游亦杨装出一副可怜相:“我不能坐公交的,我是个病人。”   接下来,游亦杨言简意赅地向蒙娜解释他不能乘坐公交、地铁、火车这类交通工具的原因。解释完毕,游亦杨提议打车。   “不行,太奢侈!以后要去的地方多了,总不能都打车。”蒙娜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是多么吝啬,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孩子也是如此。   游亦杨很快有了折中的主意,他指了指小区附近的餐厅:“这样吧,先去吃早餐,车的问题我来想办法。放心,早餐我请。”   两人吃完早餐,站在路边等待。很快,一辆商务车停在了两人面前,车身上印着可爱的卡通动物图案和几个大字—“宠爱宠物医院”。   “你这是公车私用啊。”蒙娜对这个安排不太满意,她还是觉得坐公交更为合适。   游亦杨跟司机点头,叫了声“孙哥”,拉开车门,示意蒙娜先上车,顺带自豪地说:“公车私用怎么了?我可是院长。”   车上,蒙娜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举到游亦杨面前:“看看吧,这就是女死者李绣。”   游亦杨愣了一下,不是先走访老邻居,然后才回组里看案件卷宗吗?为什么蒙娜会特意先要来女死者的照片给自己看?他们昨晚才决定重启李绣母女的案子,怎么今早她就能弄到李绣的照片?   “哦……”游亦杨不再多想,仔细去看李绣的照片。   这是一张李绣生前的单人照,她站在本市著名的景点前,面对镜头没有摆任何姿势,只是笔挺站着,身材瘦削高挑,身着看起来有些过时俗气的白衬衫加红长裙;一头乌黑亮丽的直发垂至腰间,简单的中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寡淡高冷,未施粉黛,百分百的素颜,但无可厚非,她是一个气质出众、面容精致的美女,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这样的李绣让游亦杨不禁想用一个词来称呼—神仙姐姐。   也正是因为李绣堪称神仙姐姐,游亦杨想到冯焕仁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撇嘴。   两人赶到13年前冯焕仁所居住的翡翠园小区,这里已经拆迁重建,但好在回迁户不少,想要找到当年冯焕仁的老邻居应该不成问题。   直奔小区的活动中心,两人像是发现了可开采的油田一般,这里到处都是喜欢扯一些家长里短的各色中老年朋友。   蒙娜选了一桌正在打麻将的四个老人,掏出警官证表明身份,尽量友好地、像是拉家常一样问及当年的冯焕仁和李绣一家三口。   “你说冯焕仁,那个老冯?我记得记得,那个男人啊,快40才娶到媳妇,还娶了一个乡下的年轻漂亮女人,带了个女儿还不肯改姓哦!”也许是看蒙娜这个女警样貌态度都算和善友好,大娘A也乐得与之交谈,谈及冯焕仁和李绣的事频频咋舌。   大娘B不甘落后:“实在是太惨啦,你说就算女儿不肯改姓冯,就算李绣那闺女红杏出墙,也不至于杀人嘛。当初那个冯焕仁娶那么年轻漂亮的媳妇就该料到有这么一天啊,谁叫他非要娶留不住的女人啊。”   貌美如花的神仙姐姐和滋养鲜花的牛粪大叔,这样的组合也难怪会招惹来这些流言蜚语。因此游亦杨对大娘们的说法将信将疑。   “可不就是?你们别看冯焕仁平时老实巴交,蔫了吧唧,但就是这种人才是深藏不露呢。这种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不爱说话的人,一旦发狠,那是要多残忍有多残忍!”大娘C的表情夸张酷似容嬷嬷。   这话蒙娜不愿意听了,但表面上还保持着真诚,认真地问大娘C:“大娘,看来您对这方面很有研究嘛,您是随机抽样还是系统抽样调查?有没有设计误差?使用的什么统计方法?”   大娘C整个人石化,几秒钟后才白了蒙娜一眼,小声嘀咕:“神经病吧?”   蒙娜变身面容僵硬、语气沉稳的另外一副形象,一本正经地说:“因为饿了就乱吃东西会害死自己,因为不用负责就可以乱说话会害死别人。那些不肯为警方提供线索的知情人固然不对,但是一知半解就凭想象乱给警方提供线索的‘知情人’更会坏事儿。”   游亦杨还记得昨晚聂长远转述的当年案件的资料中,显示的警方走访死者和嫌犯的邻居们的情况,时隔13年,他们给出的说法倒是始终如一。   游亦杨看得出蒙娜的立场,显然是对这些大爷大妈们捕风捉影的杜撰表示不满,他刚想发问,却被身后一个声音给打断。   “哼,听风就是雨,这些人跟当年一样,小人之心!没想到我根本不屑于去理会的噪音,当年的警方竟然会信以为真。”   游亦杨一回头,正好撞上一张熟悉而又清丽的面庞,正是从蒙娜手机照片上走下来的美女李绣。李绣的声音清冷高傲,带着对这些老邻居们的鄙夷不屑。   游亦杨打了个响指,心想也对,神仙姐姐又怎么会理会这些凡间的靡靡之音。他对着幻觉中的李绣点头示意,提问道:“大娘,冯焕仁曾经公开表示过继女应该随他姓冯吗?”   几个大娘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这种事怎么公开说啊?他肯定在家里说啊!”大娘D言之凿凿地说,“女人再嫁,男人赚钱养家供她吃穿,养她跟别的男人的孩子,怎么会不要求孩子改姓?”   “那么冯焕仁曾经表现出过对李绣或者其他人的暴力倾向吗?”游亦杨又问。   这时,周围的几个老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人群中有个大爷开口说:“问题是人家关上门过日子,在家打媳妇我们也看不见啊。”   “哼,都说了是关上门过日子,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家里的事?真是好笑。”李绣凌厉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眉飞色舞吐沫横飞的脸。   “有没有谁曾经见过李绣跟外遇对象在一起?”游亦杨更大声地吸引更多的人。   大家议论纷纷,却没人站出来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绣每次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外出幽会,我们上哪儿看去,总不能一路跟着她吧?我们可没那个闲工夫。”又一个大娘理直气壮地说。   “你没闲工夫跟踪,可是有闲工夫自己杜撰、以讹传讹!”李绣直接站到了那个大娘面前斥责,只可惜大娘浑然不觉。   游亦杨看着李绣叹了口气,又看看一脸愤愤不平的蒙娜,心想,这一次他跟蒙娜倒是站在了同一战线。   游亦杨和蒙娜临走时,蒙娜还在愤愤不平,游亦杨安慰说:“没办法,这些老人家都是深受狗血电视剧毒害,你不必跟他们认真。只可惜这一趟等于没有收获,这帮老邻居的说法跟当年一样。”   走出社区活动中心,游亦杨感到李绣还跟在自己身后。他马上又打了个响指提醒自己跟一旁的蒙娜。蒙娜驻足,好奇地看着游亦杨的独角戏。   李绣拍拍游亦杨的肩膀,然后缓缓抬手指着活动中心附近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亏你还是个侦探,送上门的线索居然视而不见。”   游亦杨望去,那女人就站在活动中心门口,不进去也不走开,而且一直往自己这边望。他明白李绣的意思,意思是他和蒙娜该去找这个有些可疑的女人聊聊。   但是这个李绣说话还真是不客气。游亦杨心想,算了,不必要跟一个臆想中的清高女人计较,更何况李绣的清高也是他自己根据那张照片想象而来的。   向女人走过去的时候游亦杨才想到,其实刚刚他就在活动中心的人群中看到过这个格格不入的女人,30岁左右的年纪在一群中老年人之中,也难怪会引起游亦杨潜意识的注意。   两人站定在女人面前。女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蒙娜再次展示自己警察的身份,稍稍给女人施加一点压力,然后问道:“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的吗?”   刚刚还显得有些犹豫的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我叫魏茹,曾经是李绣的邻居。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跟案子有没有关系,13年前我也才16岁,警察来询问的时候,我妈在场,所以有些事我就没说。”   “没关系,现在说也不迟。”游亦杨友好地说,“不管跟案件有没有关系,你都可以告诉我们。”   魏茹深呼吸后郑重开口:“我本来是去活动中心找我妈的,你们问有没有人看见李绣搞外遇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大概是李绣出事的半年前吧,我在一家咖啡馆见过李绣,还有她的情人。”   “怎么回事?仔细讲讲。”蒙娜稍有些失望,她原本倾向于李绣有外遇的事情都是老邻居们的捕风捉影。   三个人坐在小区的花坛边,魏茹娓娓道来她16岁时候的经历。   13年前,16岁的魏茹情窦初开,在网上结识了一位男网友,背着父母逃课去约见对方。   约见男网友的地点是距离魏茹家和学校很远的、开发区的一间高档咖啡厅,因为对方自称是个在开发区工作的白领。   在咖啡厅,魏茹去洗手间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李绣。当时李绣正跟一个中年男人一起走进包间。魏茹注意到那个男人中等身材,微微发福,穿着考究,提着一个名牌公文包,地中海的发型也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个有钱人。而李绣的穿着却还是便宜的地摊货,颜色亮丽,却俗不可耐。   “他们俩根本就不配嘛。”说到两人的穿着方面的悬殊,魏茹有感而发,“我想,一定是那个老男人欺负李绣是个乡下姑娘好哄骗,给她买了许多便宜货,李绣又不懂名牌,没什么审美,还以为她的情人对她出手阔绰呢。”   “你怎么敢肯定那男人一定是李绣的情人?”游亦杨问。   魏茹道:“当时他们俩进包间的片刻,我听到了两人对话中的半句,是李绣说的,而且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有些惊慌。她说:‘你老婆好像发现我们的事了,怎么办?’你们说,这种话难道不是小三说的?”   的确,这话绝对可以纳入“小三标准用语三千句”排名前十名。难道李绣真的出轨了,而且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难道李绣真的是个红颜祸水,不但祸及了别人的家庭,而且最后又祸及自家和自己?   游亦杨和蒙娜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流露出些许遗憾。   离开小区的途中,游亦杨仍旧不死心似的问:“蒙娜丽莎,你不是‘人肉测谎仪’吗?刚刚那个魏茹,她有没有说谎?”   蒙娜摇头:“我有很大把握魏茹没有说谎,她是个虚荣得很单纯的女人。现在想想,可能是我太理想化了,对漂亮女人,又是悬案的女死者,主观上带有愧疚感和美好的期盼;又因为反感刚刚那些老人家捕风捉影的杜撰而先入为主,对李绣的人品有了预设立场。其实,这些都是探案的忌讳。”   游亦杨点头,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刚刚他在活动中心看见的李绣就是他内心的写照。这会儿听到了魏茹的讲述,又从蒙娜那里确认魏茹没说谎,所以李绣也就不再出现了。说到底,是游亦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不那么清白的被害者,不知道如何面对人性的复杂。 第三章 目击证人   积案调查组二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游亦杨终于看到了李绣母女案的卷宗。   李绣遇害时年仅27岁,女儿李欢欢5岁,孩子的父亲是李绣的前夫,在李绣家乡红霞镇务农、现年40岁的廖成。   李欢欢原本姓廖,但离婚后便改随母姓。李绣起诉离婚的,原因是廖成的婚外恋和私生子。一个农村女人把丈夫告上了法庭,可见李绣是个挺有主见且不弱势的女人。   一个被前夫用婚外恋背叛的女人,再婚后会用婚外恋破坏自己的第二段婚姻吗?游亦杨竟然还是不愿相信李绣是第三者。他惊讶于自己的摇摆不定。   这个念头刚刚萌生,李绣便再度现身。   “亏你还是个侦探,仅凭那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认定我出轨吗?”李绣冷冷凝视游亦杨,“我不会做那种下作的事。”   “没头没尾的话?”游亦杨打了个响指。这个响指有双重意味,一来是提醒自己和周遭人他处于发病状态;二来是李绣的话提醒了他,他开始琢磨着给那句话加一些前缀或者是后文,看看能不能变成其他的意思。   低头看资料的蒙娜偷眼看游亦杨,很想问问他臆想中的李绣说了什么,但看游亦杨认真思考的样子,也就没有打断他。蒙娜告诉自己,跟这样一个小病人合作甚至是合住,她得对他的病态习以为常。   李绣居然用了“下作”这个词,果然,身为曾经的婚外恋受害者,李绣对于婚外恋这种事的反感程度要高于一般水准。游亦杨这样想着,继续问:“那么那个中年男人是谁?你跟他为什么要在咖啡馆的包间里会面?”   李绣无奈地摇头,略带调侃地感慨:“亏你还是个侦探,这么简单的问题也问得出来?”   游亦杨无辜地歪头:“这个问题简单?最简单的、最表面的答案不还是搞外遇吗?”   电话铃声响起,蒙娜接听,脸色瞬间变化,挂上电话后她惊喜地说:“有个目击证人自己找上门啦!”   “目击证人?”游亦杨也兴奋地站起身,“他看见了凶手?”   蒙娜点头:“大乔马上就把人带过来。太好了,没想到我们竟然找到了解决这案子的捷径!”   “是啊,太好啦。”游亦杨说着,又望向李绣。可李绣却仍旧一张面瘫脸,一丁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为什么李绣不高兴?游亦杨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自己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他直觉这案子不会就如此简单。   很快,大乔领进来一个30多岁的男人,身材颀长,西装笔挺,风度翩翩,一看就是成功人士,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金领男人的魅力。   这样一位“高配版本”的目击证人按理来说应该是受欢迎的,可游亦杨却没来由地对他没什么好感,原因是他的目光总让游亦杨觉得阴冷,游亦杨甚至觉得他可能是杀害他父亲的同伙,前来斩草除根谋害自己的杀手。因为这样的想法,他不自觉地往墙角缩了缩,看对方的眼神充满警惕。   来人自我介绍,名叫狄亚新,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董事长。   13年前,25岁的狄亚新还是个初出茅庐、满怀雄心壮志的毛头小子,却因为受自身水平的限制,第一次投资就遭遇了滑铁卢。   因为太过年轻经不起失败,破产后的狄亚新想到了自杀。李绣案发的那晚,狄亚新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后来走到了一处暂时停工的7层高的楼盘,他爬上了顶楼,打算一跃而下。   狄亚新正在顶楼犹豫不决的时候,看到了对面不远处的小区6楼一户人家的窗子。因为离着其实并不远,那扇窗子是亮的,没有拉窗帘,所以他很清楚地看到了里面的场景。   雪白的墙面上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喷溅痕迹,一个女人靠着衣柜坐在地上的一摊血泊之中,胸前一片血红,脸上血肉模糊,死不瞑目。这场面已经让胆小的狄亚新双腿发软,更加可怕的是,当时房门口还有一个人,正是凶手。   那男人站在房门口,手执一只匕首,对着客厅怔了片刻,然后突然一个转身,快步离开。狄亚新把男人的面目看了个大概,他声称这么多年来,总是会在噩梦中再见到那张脸,所以如果再看见那个人的话,他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把他认出来。   当年的狄亚新可以说是被李绣的案子救了一命,本来还打算轻生的他因为看到李绣的尸体,看到了生命的脆弱,突然心生悔意。他觉得只要还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但是他没有报警,他害怕凶手会找他寻仇,就算凶手被判刑,他觉得凶手的朋友也会盯上他。   狄亚新承认,他当年就是个胆小惜命的孬种,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他才会被噩梦折磨,到了今天他才决定不吐不快,彻底摆脱这个让他心存愧疚的噩梦。   “亡羊补牢,我告诉自己还不算晚。”狄亚新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点突破心魔,凶手一定早就被绳之以法了。”   游亦杨认为接下来的程序应该是找个画师根据狄亚新的描述把嫌疑犯给画出来,可蒙娜却不急着画像,反而还想再跟狄亚新聊一些有的没的。   “狄先生……”蒙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柔和、富有亲和力,一改之前跟游亦杨讲话的生冷硬气和跟聂长远的熟络自然,甚至还有些发嗲的成分,“请问您今年贵庚?”   狄亚新先是一愣,而后笑笑,换了个更加潇洒的坐姿:“38周岁。”   “哦?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您保养得可真好。”蒙娜大有跟狄亚新促膝长谈的意思,声音越加嗲气,“您目前从事什么行业?”   “过奖,进出口贸易,主要是轻工业。”狄亚新嘴角上翘,一副很享受的架势,也乐于跟蒙娜攀谈。   “您这么优秀,您太太一定很幸福,你们感情很好吧?”蒙娜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狄亚新干涩一笑,微微颔首:“那是自然,我和我太太结婚多年,感情自然是不必说。”   蒙娜赔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对了,您该不会是狮子座吧?”   狄亚新没想到这个女警居然毫不掩饰地愈演愈烈,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一旁的游亦杨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实在是看不下去蒙娜这个女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一个有妇之夫的好感和攻势,蒙娜那难得一见的谄媚嘴脸让他觉得辣眼睛。   “我是射手座。”狄亚新略微尴尬地回答。   游亦杨突然大声对蒙娜说:“是不是该找画师画一画当年的嫌疑人啦?”   蒙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恢复了正常的声调,责怪自己:“看我,居然把这茬忘了,我这就联系画师。”   大乔过来带着狄亚新去跟画师见面,只剩下游亦杨和蒙娜单独留在办公室。   狄亚新前脚刚刚离开,李绣便再次出现,坐在狄亚新刚刚坐的椅子上,眯着眼,幽幽地说:“他就是凶手。”   游亦杨甚至都忘记了要打响,只顾着不可思议地惊问:“什么?你说狄亚新是凶手?为什么?”   李绣却不肯再多说什么,而是直直凝视游亦杨,好像在用眼神反问游亦杨这个问题。   游亦杨心想,这个李绣搞不好又要说:“亏你还是个侦探,不要老是问我,自己去推理。”他便也不再追问,而是低头沉思,到底刚刚狄亚新的讲述中露出了什么破绽,让自己的潜意识会认定他是凶手。   蒙娜一听游亦杨说狄亚新是凶手,忙急切地问:“怎么回事?你说狄亚新是凶手?为什么?”   “是李绣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游亦杨抬眼撞上蒙娜迫切的眼神,又想起了刚刚蒙娜那副谄媚的嘴脸。   “废话,李绣说的不就等于是你说的嘛。”蒙娜失望地抱怨着,“你上次帮远哥破案我看只是个个例,是你运气好猜对了。这次还没头绪就开始胡言乱语。”   “老聂比这家伙强多了。”既然眼下没法找到自己怀疑狄亚新的缘由,游亦杨便转移话题,小声嘀咕,替聂长远不值,“这家伙就算是世界首富又有什么用,人家有妻子。”   “我就知道你会误会,我刚刚的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其实是为了做一个简单的测谎。”蒙娜有点不耐烦地给游亦杨解释。   一般来说,蒙娜会在与涉案人员或者是嫌疑人正式谈论案情之前先跟对方来一段简短的对话,无非是问对方一些基础性的问题,多是年龄、职业、爱好、婚姻状况等等,甚至是星座血型。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蒙娜根据资料事先就得知的。她或者会直接提出这些问题,或者会以肯定或者否定的方式提问,就像刚刚问及狄亚新的星座那样。   蒙娜之所以要明知故问,就是为了在对方回答的时候细致观察其肢体动作和微表情,为这个人建立一个测谎的比对模型。之后对方回答那些有关案件的问题的反应就可以跟之前建立的模型做比对,从而得出对方是否说谎的结论。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而刚刚的狄亚新作为目击证人,蒙娜没有来得及先跟对方进行简单的看似暖场、实际上建立模型的过程,所以她只好后补,先把对方讲述证词的表现全部记住,然后建立模型比对。   游亦杨恍然大悟,对蒙娜刮目相看:“原来这就是你这个所谓‘人肉测谎仪’的奥秘啊!那么你看出了什么吗?狄亚新有没有撒谎?”   “这个狄亚新是根老油条,在商场上混迹这么多年,练就了一番掩饰自己的能耐和一张扑克脸。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不好下结论说他有没有说谎,但就他刚刚的表现,我认为至少有一点他绝对在说谎。”蒙娜说话很严谨。   “快说说看。”游亦杨很好奇蒙娜“人肉测谎仪”的能耐,也想从蒙娜的分析中找出自己怀疑狄亚新的缘由。   “他说他跟太太感情很好这一点,绝对是在说谎。”蒙娜十分笃定,随后又失落地说,“只可惜,我唯一敢肯定的却是跟案件没关系的细节。”   游亦杨失望之余重重吐出一口气:“幸好幸好,我刚刚还真的以为你看上这个老男人了呢。”   “怪了,我看上谁关你什么事,你干吗那么在意?”蒙娜像是逗小孩一样笑着说。   游亦杨皱了皱眉:“我这不是替老聂在意嘛。”   “不可能的,我跟远哥绝对不可能,我们俩中间隔着一座山,注定不会往那方面发展,你就别为我俩白忙活啦。”蒙娜说着,脸色暗沉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没过一会儿,大乔送来一张画像,也就是李绣母女命案头号嫌疑人的画像。   游亦杨看到画像便整个人一愣,这不就是他刚刚看过的、案件资料中李绣的前夫廖成吗?   蒙娜也看出了画像与廖成照片有八分相似,但却不愿意相信:“搞什么?廖成可是李欢欢的亲生父亲。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父亲连女儿都不放过?而且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游亦杨收好资料,心情沉重地说:“到底为什么,只有等到时候亲自问一问这个廖成了。”   游亦杨和蒙娜下班时间一起离开市局,正巧在门口遇见开了一整天会的聂长远。两人向聂长远汇报了今天一天的进展,聂长远听后欣喜不已。他以为这起尘封了13年的积案会在找到廖成之后便尘埃落定。   聂长远决定留下来加班,搜索廖成的下落,争取明天就能够找到人提审。游亦杨和蒙娜乘坐宠物医院的车回到合租的房子,两人要了两份外卖,AA制。 第四章 切脉测谎   晚上,游亦杨躺在床上瞪眼盯着天花板,不顾床边站着一个李绣。   15分钟过后,游亦杨还是没能入睡,他满脑子都是对于李绣人品的猜测,还有那句没头没尾的“小三专属话语”能否有别的解读,更多的是扪心自问为何会没来由地认定狄亚新是凶手,总之是一丁点睡意都没有。   “拜托,我现在真的想睡了,明天一早还有课,李绣女士,请你回避一下好不好?”   李绣却根本不理会游亦杨,干脆坐到了游亦杨的床边,拿起床头柜上游亦杨和父母的合照摆弄。   游亦杨闭着眼,有点心烦意乱地说:“怎么?你怀念当初一家三口的日子?我又何尝不是?唉!你的案子虽然悬而未决,但好在我们已经重查旧案,我有信心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给你一个迟来的公道,可是我父亲的案子却是遥遥无期……”   “合照,合照……”李绣仍旧不肯放手,来来回回摆弄游亦杨的心爱之物,嘴里还念念叨叨。   游亦杨越加心烦意乱,一把抢过他的全家福搂在怀里,用力闭眼强迫自己无视李绣的存在赶快入睡。   上午的专业课游亦杨上得心不在焉,因为他身边坐着一个李绣。换句话说,他满脑子都是李绣的案子,无心学习。   中午在食堂,游亦杨又遭遇了习惯性在门口等他的秦紫雯。秦紫雯连珠炮一样地问他为什么要搬出去住,说了一大堆外面不安全的话,最后又委婉地问游亦杨的现住址。   游亦杨知道,现在的住址要是让秦紫雯知道了那还了得?正在敷衍之际,手机铃响,游亦杨像是听到了救命的神音,急忙接听电话。   “老聂啊,找我有急事是吧?”游亦杨大声地说。   电话那边聂长远高调地说:“亦杨,你聂哥我的工作效率你真是不服都不行。”   “我懂了,我马上就到。”游亦杨一边说一边对秦紫雯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但有件事要让你失望了。”聂长远说着重重叹息,“我们比对了廖成的指纹和两个死者脸上的半枚血指纹,并不符合。看来这案子没这么容易告破啊。”   游亦杨倒是没有太多失望,对于这个结果他早就有预感。   审讯室里,聂长远和蒙娜面对着李绣的前夫廖成,单面镜后是游亦杨和半只脚已经踏入积案调查组的憨厚刑警大乔。   大乔告诉游亦杨,他们之所以能这么快找到廖成,那是因为廖成根本就在他们的地盘上—因为入室盗窃罪在监狱服刑。廖成是个屡教不改的惯犯,这些年把监狱当作自家城门,进进出出,乐此不疲。   游亦杨窃笑,原来聂长远所谓的他不服都不行的工作效率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儿。   “警察同志,我冤枉啊!我没有杀李绣,真的,我发誓!”廖成急得恨不得哭出来,一副窝囊废的模样,的确一点不像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蒙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廖成,虽然指纹已经初步排除了他的嫌疑,但她还是要对廖成的口供来一个测谎的程序,毕竟廖成很有可能是案发当晚去过现场的人,是案情的重要一环。她命令道:“把手放到桌面上。”   “啊?”廖成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地把被手铐拷住的双手放了上来。   蒙娜示意廖成把手臂伸直,然后便像个中医一样给廖成把脉。   廖成更加不知所措,刚要开口,蒙娜没什么语气地打断说:“接下来我的问题,你都用‘是’或‘不是’来回答,清楚吗?”   廖成狐疑地看了看聂长远,又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用力点头。   “你是李绣的前夫,是吗?”蒙娜像个提问机器,不经思考似的提出了几个有关廖成基本信息的问题,有的是故意说对,有的是故意说错。   廖成的回答也都老老实实,有的回答“是”,有的回答“不是”。   一番基本信息询问之后,蒙娜进入正题,问道:“你杀了李绣和李欢欢,是吗?”   “不是!”廖成颇为激动,高声回答。   “你是个入室盗窃的惯犯,是吗?”蒙娜继续。   “是。”廖成的声音弱了下来。   “命案发生那晚,你去过李绣家,是吗?”蒙娜目不转睛地盯着廖成。   廖成抿嘴,迟疑了一秒钟:“不是。”   “撒谎。”蒙娜平静地说,“你去过,你杀死了李绣和李欢欢,是吗?”   “不是!”廖成再次高声回答,这一次,他甚至有些气愤。   “暂且假定你不是凶手。除了尸体,你在现场看到了什么人,是吗?”   廖成愣了一下,叹气回答:“是。”   “你看见了凶手,是吗?”蒙娜仍旧面无表情地发问。   “不是。”廖成似乎是本能地回答。   “你看见了冯焕仁,是吗?”   “是。”廖成一开口,又后悔了,咬了咬嘴唇,想要反悔,但是目光撞上蒙娜冰冷的眸子,又把话咽了下去。   蒙娜注意到当她提到冯焕仁的时候廖成的反应更为剧烈,下意识抗拒有关冯焕仁的话题,而面对李绣的问题则是坦然以对。   “你对冯焕仁做了什么,是吗?”   廖成咬住嘴唇,神色急剧变化,迟疑了十几秒都没有给出回答。   蒙娜仍旧把手指按在廖成的手腕处,对聂长远总结说:“他不是凶手,但在案发那晚,他去过现场,没有遇到凶手,但遇见了冯焕仁。也就是说,在廖成心目中,冯焕仁不是凶手。而冯焕仁的失踪恐怕是跟廖成有关。”   不等聂长远回应,蒙娜收回了右臂,继续说:“刚刚我说这番话的时候通过廖成的心率变化又一次确认,这个结论应该是没错的。”   聂长远对蒙娜的“人肉测谎”的能耐十分信服,点头表示赞同蒙娜的观点。   “廖成,把案发那晚你的行踪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聂长远道。   廖成丧气地垂下头,无力地说:“唉,其实我也希望你们能够找到杀害李绣的凶手,毕竟李绣死了,我也不好受。我们,我们毕竟有过一段……”   单面镜后游亦杨正惊叹于蒙娜的测谎本领,听到廖成这么说,他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李欢欢并非廖成的亲生女儿,否则的话,廖成不可能对李欢欢只字不提。   游亦杨转头的同时打了个响指,问身边站在他和大乔中间的李绣:“李欢欢的亲生父亲是谁?”   李绣面露悲伤之色,别过头低声回答:“是一段孽缘。”   游亦杨苦笑,这不是废话嘛。也难怪,毕竟这个问题他自己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大乔同情地凝视着游亦杨,无奈地叹息。他已经从聂长远那里了解了这个可怜孩子的病症。   廖成按照聂长远的要求,从头讲起。   廖成和李绣是同乡,两人同岁,在红霞镇一起长大。因为李绣长得漂亮,廖成从16岁便开始追求李绣,但李绣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冷美人,对包括廖成在内的一众追求者从来都是冷漠拒绝。   一直到李绣19岁那年,高考落榜的李绣跟同乡的好姐妹两人一起去市里打工赚钱。她之所以没有复读再战高考是因为家庭环境,李绣的父亲患有慢性病,弟弟学习成绩优异,李绣急于赚钱给父亲治病,供弟弟以后读大学。   李绣在城里只待了一年多,21岁时,她又独自一人回到家乡,说是外面的花花世界终归是没有家乡好,李绣打算在家乡安安稳稳地结婚生子过一辈子。   让廖成没想到的是,李绣去城里走了一遭,回来之后对廖成的追求也不像以往那样冷漠了,她似乎是感动于廖成的真心,居然同意嫁给他。   然而,在廖成求婚的当天,李绣却告诉了廖成一个对于他而言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李绣怀孕了。   李绣绝口不提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只是说她在城里的时候一时糊涂,她并不打算跟孩子的父亲再有瓜葛,只想在家乡组建家庭,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如果廖成愿意接受这样的她,发誓能够对孩子视如己出,那么她就愿意嫁给廖成,并且一心一意地跟他过日子,培养感情,白头到老。   廖成回去后想了足足一天一夜,最后的选择是接受这样的李绣。他认为李绣如果觉得有愧于他的话,就会对他好,两个人的日子也会过得美满,更何况李绣也答应廖成,日后再生一个她跟廖成共同的孩子。   然而婚后的日子跟廖成想象得并不相同,李绣是个个性很强的女人,并没有因为觉得有愧于廖成就对他百依百顺。她不允许廖成跟狐朋狗友一起赌钱,不允许他好吃懒做—当然,这些都无可厚非—更加不允许他跟其他女人暧昧不清打情骂俏。   除此之外,李绣这个能干的女人也并不甘愿在家伺候廖成,她在镇上的酒楼打工,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还把自己工资的绝大部分都用来接济久病缠身的父亲和给弟弟攒大学学费。   这些都是廖成无法接受的,每次吵架,廖成总会指着年幼的李欢欢大喊大叫,说李绣凭什么这样对他,质问她有什么资格。每次吵架之后,李绣总会平静地说廖成没有遵守当初结婚前对她许下的诺言。   很快,廖成不顾李绣的反对,坚持跟同乡一个暧昧不清的女人一起去城里打工。再后来,廖成干脆跟那个女人在城里以夫妻的名义同居,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子。   李绣得知这一切之后便毅然决然提出离婚,可廖成并不同意,他觉得李绣应该接受他这种乡下城里两个家,享受齐人之福的生活状态,因为李绣嫁给他的时候并不是完璧之身,而且还带着一个野孩子。   最后的结果是李绣起诉,廖成败诉。李绣的确是个有能耐的女人,她偷偷来到城里,自己找了律师,按照律师的要求搜集了廖成重婚的证据,最终赢了官司。   那之后,李绣为了躲避廖成这个三天两头就去骚扰她的前夫,干脆又带着孩子来城里打工。   廖成也辗转回到城里,继续跟情人和私生子一起生活。但因为好吃懒做,很快三口人便没了生活来源。廖成受同乡的蛊惑,加入了盗窃团伙。最初的几次成功的入室偷盗让他越陷越深,不劳而获的甜头让他再也没有心思去找工作赚辛苦钱。   大概是李绣遇害前的半年多,廖成所在的盗窃团伙为了躲避风声,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歇业”状态。廖成没钱花,便想到了同在哈江市的前妻李绣。他通过同乡打听到了李绣的下落,于是找上门,耍无赖向李绣借钱。   一开始,李绣对他哭穷,说她只是嫁了个老实巴交的高中老师,而且不肯开设补习班赚外快。他们一家人住的是老房子,一共不到40平,家具摆设陈旧不说,李绣和孩子的全身穿的也都是便宜货。   廖成看到的情况确实如李绣所说,他也只好放弃李绣这条“财路”。可是后来,廖成通过同乡得知李绣的父亲不但有钱住院,而且还住高档病房,有专门的护工照料;李绣的弟弟在名牌大学就读,学杂费什么的也根本不成问题;而且李绣也不工作,只是个家庭主妇。廖成敢肯定,李绣家绝对有来钱的道,而这个来钱的道绝对是源于李绣。廖成早就怀疑李绣被大款包养。他虽然没亲眼见过冯焕仁,但是李绣家的客厅墙上有冯焕仁的照片,那根本就是一个又老又丑又穷酸的男人,李绣跟他的组合简直就是现代版的武大郎和潘金莲。   于是廖成隔三岔五地去骚扰李绣,要么说要去学校告发冯焕仁暗地里补课赚钱,要么就说李绣傍大款被包养,竟然每次都能从李绣那里讨到一点甜头。多的时候三五百,少的时候几十块。   李绣遇害的当天晚上,廖成又想到了李绣。当时他口袋里只剩下五块钱,家里面的女人和儿子还在等着他交房租,否则一家三口就要露宿街头。这一次,廖成决定找李绣先打苦情牌,请求李绣哪怕借他几百块,先不至于让孩子睡大街。如果李绣还是那么绝情,廖成就掏出刀子威胁她。反正他已经走投无路,抢谁不是抢?   在楼下看李绣家亮着灯,廖成满怀希望地上楼。站在李绣家门前的那一刻,廖成愣住,门居然是虚掩着的。他拉开房门,刚想叫李绣,便看见了客厅里血泊之中的李绣和李欢欢的尸体。   廖成站在门口,吓得双腿发软,一步也迈不开,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马上转身逃离。血腥的场景让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目击证人说你当时拿着刀。”聂长远提示,“这你怎么解释?”   “我,没错,我拿着刀。当时我吓得差点尿裤子,我担心凶手还在,我就拿出了刀。”廖成带着哭腔,极为诚恳地说。   游亦杨觉得廖成不像是撒谎,而且在狄亚新的描述中也没有明确说当时廖成的刀上有没有血,而且,狄亚新也没有亲眼看到廖成杀人。   “那之后呢?冯焕仁是怎么回事?”聂长远问。   廖成嘴唇翕动,艰难地说:“我当时反应过来想要逃离的时候,正巧在楼梯口看见了冯焕仁,他背着一个大包,应该是刚刚下火车吧。他看到我从他家出来,而且我又那么慌张,还拿着刀,就拦住我,朝屋子里叫了两声,见没人回应,他就急了。我知道,要是让他看见李绣和孩子都死了,我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所以我就,我就……”   “你把冯焕仁怎么样了?”蒙娜严厉地问。   廖成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弱弱地说:“我担心他大叫引来邻居,就一把把他推下了楼梯,又担心他报警说我是凶手,就把他从5楼半的楼梯窗户丢了出去。我想,警方晚点找到他的话,我也有时间逃离哈江市。其实我没想害死他,不然,直接用手里的刀就好了。我当时真的是慌了,看到那样的场面后我脑子一片空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装修!”李绣在游亦杨身后幽幽地说,“当时我的邻居在装修,楼下停着一辆运装修垃圾的货车,老冯一定就是掉在了那辆车里。”   游亦杨马上想起了卷宗中的照片,上面虽然没有什么运送装修垃圾的货车,但是楼下的确有一小堆装修垃圾,还有挺宽的车轮印。冯焕仁如果是掉在了楼下的地面上,早就会被人发现送去医院了,他之所以会消失,又变成了流浪疯汉,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不知情的货车司机连人带垃圾给运到了郊外。   游亦杨突然想起铁路沿线就有一处垃圾填埋场,也许冯焕仁就是被丢在了那里。苏醒后的他因为头部受到重击而迷失了自己,但是却知道顺着铁路走,这么一走就走到了铁路边的那幢破楼,就此定居下来。   游亦杨默默感慨,至少冯焕仁没有看到妻子孩子惨死的一幕,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妻子孩子。这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可悲的幸运吧。   关键的问题是,冯焕仁就是个没有补课赚外快的穷教师,李绣接济家人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她真的被土豪包养了?除此之外,一个家庭主妇,一个乡下姑娘,一个漂亮女人,还能通过什么途径赚到堪称“两大巨头”的医药费和学杂费?   这样想着,游亦杨再去看李绣,似乎李绣的神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那清丽高傲的脸上此时荡着深不可测的笑意,微微颔首,眉目含情地注视着游亦杨。   这哪里还是那个清高的神仙姐姐?游亦杨心想,现在的李绣风情而魅惑,就连身上那身俗不可耐的廉价亮色衣裙都遮挡不住她骨子里透出的女人香,当真成了祸水红颜。   “怎么?被包养又如何?”李绣慵懒的声音传来,“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想要的安稳生活老冯能给,想要的孩子的好父亲老冯可以胜任,可我要的钱他却给不了。没办法,我的父亲需要钱续命,我弟弟需要钱上学,还不是生活所迫,不然你以为我愿意作践自己去跟那些一身铜臭味的伪君子为伍吗?”   游亦杨哭丧着一张脸,躲闪李绣的眼神,像个无助的孩子。   李绣扑哧笑出声:“亏你还是个侦探,居然这么感性。你还是太嫩啦。就因为被害者的观念和为人你不能苟同,被害者不能与你这个正直的新时代好青年做朋友,甚至还被你鄙视,你就要罢工不干了?”   “当然不是,不管你是怎样的人都是被害者,这案子我查定了!”游亦杨头也不抬,对李绣说话的语气硬气了不少。他当然知道李绣这样说是因为自己有了些许动摇,但好在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把注意力放回审讯室中。   审讯还在继续,聂长远问廖成:“你不是经常去骚扰李绣嘛,她有没有跟你讲过她现在的生活?尽量回忆你们的对话,能想起来的,不管是什么,都跟我们讲一遍。”   “哦,对了,李绣曾经说过一句话。”廖成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一句有深意的话,“李绣说:‘一个是不学无术、只知道找女人要钱的渣男,一个是不知廉耻、还引以为豪的渣女,我真为自己的家乡感到耻辱。’”   渣男说的就是廖成,那么渣女是谁呢?既然提到了家乡,那么这个渣女应该也是从李绣的家乡红霞镇走出来的吧。游亦杨马上想到了一个女人,就是李绣19岁的时候,跟她一起来哈江市打工的那个好姐妹。   “你知不知道李绣说的渣女是谁?”蒙娜问廖成。   廖成想也没想就回答:“肯定就是当年跟李绣一起出来的高慧芳啦,李绣在哈江市的女同乡只有她这么一个。我入狱前还听说,高慧芳混得不错,我还找她借过钱呢。”   “那你知不知道李欢欢的生父是谁?”蒙娜继续问,炯炯的目光一直盯住廖成,集中精神不放过他脸上、身上任何一丝细节。   廖成仍旧摇头:“李绣答应嫁给我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让我追问孩子的生父是谁。后来我俩翻脸,我问过,她死活都不肯说。不过肯定是在城里打工的时候留下的种,也许高慧芳知道吧。”   找高慧芳去了解李绣的情况势在必行。聂长远打定主意后便离开了审讯室。   积案调查组的办公室里,三个人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会议达成了一个共识:暂时排除廖成的作案嫌疑,廖成的口供可信度非常高。   游亦杨把刚刚自己得出的有关冯焕仁掉入装修垃圾货车、发疯、在破楼定居的推论尽数讲给蒙娜和聂长远,他们俩也为冯焕仁的命运感慨不已。   至于调查李绣生前的经济来源问题,聂长远主动承揽下来,他明天一早就会想方设法联系远在外地工作的李绣的弟弟,试着问问李绣生前是不是有那么一笔不明来源的高收入。而明天游亦杨和蒙娜的任务则是去会一会李绣的同乡高慧芳。   “这么说,李绣很有可能不是小三,而是二奶?她出轨不是为情,而是为钱?”面对这个推论,蒙娜的反应倒是无所谓,她已经彻底摒弃了之前的主观情感代入,比游亦杨理性得多。   “不管是为什么,李绣到底是怎么惹怒了凶手,为自己和无辜的女儿招致杀身之祸的呢?一般小三逼宫妄图上位会惹怒情人,二奶贪得无厌、威胁敲诈也会惹怒情人,但也不至于如此下场吧?”聂长远唏嘘不已,他直觉凶手的杀人动机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游亦杨和聂长远一同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游亦杨犹豫再三,还是为难地说:“老聂,我一定要跟蒙娜丽莎搭档吗?她这个人也太吝啬了吧,连我吃过她一包泡面都要我记得还。据我所知,你们警察工资没那么低,她这被葛朗台上身的毛病该不会也是一种病?”   聂长远苦涩一笑:“亦杨,你有所不知,自从蒙娜工作以来,每个月都要拿出工资的一部分贡献给报社和电视台。这才养成了节俭到苛刻的生活习惯。”   “哦?愿闻其详。”游亦杨八卦地凑近聂长远,“该不会是恨嫁,在报纸电视台登征婚广告吧?”   聂长远白了游亦杨一眼,故意转移话题:“拜托,蒙娜是你用免房租的条件换来的保镖,你跟她待在一起时间越长就越划算,跟她搭档有什么不好?”   游亦杨撇嘴,有些为难羞赧似的:“其实除了她为人吝啬之外,我还有一个顾虑,不过还是等这案子结了以后再跟你说吧。” 第五章 重操旧业   第二天一大早见到高慧芳的那一刻,游亦杨便后悔跟蒙娜走这一趟。他不自觉地往蒙娜身后缩了缩,躲闪高慧芳看他像是看猎物一样的怪异眼神,脑子里瞬间勾画了十几种这个“女杀手”把自己弄死的方式。   “呦,这位小帅哥是什么来头啊?”高慧芳像是逗小孩一样,反而追着躲闪的游亦杨看。   蒙娜对高慧芳这个一身脂粉味的老女人没什么好感,身为保镖,她十分尽责地挡在游亦杨身前,敷衍说:“他是我弟弟,跟在我身边办案是社会实践。我们来是为了了解李绣的事。你跟李绣不是同乡好姐妹吗?说说吧。”   高慧芳冲游亦杨讪笑,点了一根烟,坐在自家豪华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有什么好说的?同样是红霞镇走出来的女人,看看她,再看看我。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又是什么下场?”   蒙娜环视高档豪华的客厅,当然知道高慧芳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尤其是墙上还挂着一张大大的情侣照,照片上是人老珠黄却硬要装嫩、完全是P出来的高慧芳和一个满脸胶原蛋白看上去比游亦杨也大不了几岁的帅气小鲜肉。   蒙娜心想,怪不得这个老女人会对游亦杨感兴趣,她就是个包养小白脸的富婆嘛。   游亦杨心想,的确,这两个女人的境遇完全不同,高慧芳现在是包养小白脸的富婆,而当年李绣是被包养的二奶。可即使如此,李绣也称高慧芳为“渣女”,果然李绣即使为生活所迫走了那条路,还是觉得自己比高慧芳高尚不少。   蒙娜转述了李绣有关家乡耻辱的原话,告诉高慧芳李绣称她为“渣女”。   高慧芳高调地冷哼一声:“她这么叫我一点也不奇怪,但好在我坏得坦诚,不像李绣那么道貌岸然。你们来得也正巧,反正我闲来无事,可以给你们讲讲故事—尤其是给这位小帅哥。”   游亦杨翻了个白眼,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又往蒙娜身后缩了缩。这么一缩不要紧,他撞到了身后的什么人,一回头,果然正是一脸不屑瞪着高慧芳的李绣。   “我跟这个渣女有本质的不同,我是迫于无奈,她是贪得无厌。”李绣斜倚在贵妃椅上,百无聊赖似的拨弄着头发,“小侦探,你可不要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喔。”   “啪”!游亦杨打了个响指,算是提醒自己和蒙娜,他又进入了臆想的状态。而且这次他想象中的仍然是之前的那个娇艳风情又尖利带刺如红玫瑰一般的李绣,曾经的仙气十足、白莲花般的神仙姐姐早已不复存在。   李绣和高慧芳同岁,在红霞镇的时候,两人是高中同学,高考失利后一起来哈江市打工。当时高慧芳的梦想是嫁个市里的有钱人,从此麻雀变凤凰,而李绣的想法是靠自己找一份高薪的工作,赚钱给父亲治病,供弟弟上学。   两人最初打工的地点是一家大酒楼。一次偶然的机会,高慧芳结识了一位自称是大老板的食客,两人眉来眼去,没过多久高慧芳便提出了辞职。   实际上,高慧芳并没有成为这位大老板的情人,而是成了他的员工。大老板其实并不是什么大老板,不过是个开了一家规模中等的婚介所的小老板。高慧芳的新工作就是成为婚介所的一名女会员,频繁跟各色男会员见面约会。当然,地点都是固定的几个地方,她会在与婚介所达成合作关系的茶楼、咖啡厅以及餐厅点高价的饮品菜肴,换句话说,高慧芳的新工作便是婚托。   更多数时候,高慧芳会拉着那些对她有意思的男会员去逛街,用各种方法让男人掏腰包为她消费,事后再去把买来的东西退掉,以这种方式赚钱。   高慧芳的这份新工作让她的生活水平一下子有了质的飞越,不用辛苦端盘子,不用看顾客脸色,只要学会应对男人就行。   没过多久,李绣在酒楼的工作也丢了,原因是领班对她性骚扰,而李绣这个直肠子直接把状告到了经理那里,她居然不知道经理就是领班的大舅哥。   没了生活来源的李绣只能暂时借住在高慧芳那里。高慧芳把这份轻松赚钱的工作介绍给了李绣。   李绣一开始坚决反对这种行骗的工作,还劝高慧芳也及时收手。可没过多久,李绣便主动找上高慧芳询问婚托的事。原来是李绣老家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住院费却没有着落。最后,李绣接受了这份工作,而且好说歹说才从老板那里预支了酬劳,寄回家乡解燃眉之急。   可李绣作为婚托完全是不称职的,她演技拙劣,而且胆小如鼠,总是半途而废功亏一篑。总之,相貌100分的李绣当婚托的一个月,赚来的钱还不如相貌60分的高慧芳一周的多。高慧芳说,这就是情商的差距。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月,老板先不干了,他让李绣写了借条然后便辞退了她这个不称职甚至还会坏事儿的员工。   最后李绣欠老板的债还是高慧芳替她偿还的,按照高慧芳的话来说,她对李绣是有情有义,而接下来李绣对她却是不识好歹。   又过了两个月,高慧芳去找在另一家酒楼打工的李绣,却撞见李绣在洗手间害喜。高慧芳一直追问李绣孩子的父亲是谁,可她说什么都不肯说出来,也并不打算让孩子的父亲负责。最后李绣的决定是拒绝高慧芳陪同做流产的提议,回家乡独自一人养大这个孩子,照顾久病卧床的父亲。   李绣回去红霞镇的这几年,高慧芳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的老板被人告发,婚介所关门大吉,失业后的她做过好几种工作,但都是底层服务员之类的工作。   一直到两年后,高慧芳认识了一个真正的大老板。这位有家室的大老板很快便把高慧芳发展成为情人。后来高慧芳为大老板生下了一个儿子,熬了几年也终于等到大老板归西。   凭借着儿子对遗产的继承,高慧芳得到了老头子的部分遗产和一家分公司—服装公司,与总公司分家之后她也算把这家小小的服装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就在高慧芳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她的老乡廖成找上门借钱。高慧芳出于同乡情面见了廖成一面,有关李绣的境遇,她也是从廖成那里得知的。同样出于同乡情面,高慧芳用一千元打发了廖成,以后廖成再来,她就吩咐保安直接轰走。   高慧芳听廖成说李绣又回到了哈江市,而且嫁了一个老实巴交的高中老师,住在又小又破的房子里,便心生同情。不管怎么说,两人也是好姐妹,姐妹生活得不好,她自然要出手帮忙。   于是高慧芳直接找上了李绣的家门,眼看李绣的穿着打扮跟自己天壤之别,住的地方更是窘迫简陋,墙上的全家福显示她嫁的男人也是又老又丑,高慧芳真的不知道李绣是图什么。她向李绣抛出了橄榄枝,要李绣跟着她干。   李绣通过与高慧芳的交谈,得知了高慧芳的第一桶金是来自于插足别人的家庭,便对高慧芳变了嘴脸,冷漠又蔑视,干脆又不客气地拒绝了高慧芳的一番好意。   李绣从床头柜拿出了三万块,称其中两万是当初欠高慧芳的钱,另外一万算是利息,她现在连本带利都还给高慧芳,希望从此跟高慧芳断绝往来,因为她不愿意再想起从前当婚托的黑暗历史,更加不愿意有一个如此背景的朋友。   高慧芳觉得李绣不识好歹,但还不死心,问李绣真的有钱能够接济乡下的父亲和上学的弟弟吗?李绣的回答颇为自信高傲,她说她完全有能力负担父亲和弟弟的未来,这三万块就是证明,其余的不劳高慧芳操心。   高慧芳不以为然。她在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了李绣的卧室,看到衣柜里堆了不少各色便宜货服装,各种纱巾帽子和墨镜,她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哼,在我面前装什么纯情白莲花?原来她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是嫌弃在我的服装厂打工赚得少又辛苦,人家可是有来钱更快更轻松的道呢。”高慧芳唏嘘着吐出一个烟圈,“怪不得她有钱连本带利还我,还有钱给乡下的父亲和弟弟。”   “来钱更快更轻松的道?你指的是什么?”蒙娜虽然嘴里这样问,但也猜到了答案,高慧芳也一定认为李绣在做土豪的二奶吧。   “还能是什么?我们以前做过的啊,所以她才有经验嘛。”高慧芳翻了个白眼,“还跟我说什么不想想起那段黑暗历史,简直不要脸。”   “你是说李绣还在做婚托?”蒙娜有些意外,难道不是二奶?   高慧芳不理蒙娜,反而凑近游亦杨,阴阳怪气地说:“与其说是婚托,不如说是酒托,因为我觉得,她八成是在单干,所以那些‘工作服’她才会放在家里。”   “什么工作服?”蒙娜作为保镖,称职地及时挡在不断退缩、眼神惊恐的游亦杨身前。   “当初我们当婚托的时候就是这样,几个姐妹一起共享一大堆衣服,每次出门跟男会员见面前都得通过资料了解对方的喜好。有的男人喜欢成熟性感的,有的男人喜欢青涩单纯的,我们在表演的同时也得穿合适的‘戏服’不是?这样才能确保对方乖乖掏钱。”   对高慧芳惊恐警惕之余,游亦杨也觉得高慧芳的话不无道理,也许当年所有人都猜错了李绣的“职业”,她不是老邻居嘴里花枝招展去会情人的小三,也不是“专职”从金主身上吸血的二奶,而是在从事另一种以美貌为资本的非法行当—酒托。   这样想着,游亦杨回头看身侧的李绣,想要跟她确认:“难道不是小三也不是二奶,你是在当酒托?”   李绣瞥了游亦杨一眼:“怎么?你认为酒托比小三、二奶更无耻吗?我倒不觉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那些每天泡在网上无所事事荒废生命的宅男,或者是想要在网上寻找刺激的已婚男,让他们破费一些长个教训也好。”   也对,游亦杨又想起了最初魏茹的讲述,当初她去开发区的那个咖啡厅不就是去见网友吗?也许那个咖啡厅本身就是一个跟各色酒托合作的消费场所。当年魏茹约见的就是个男酒托,选择魏茹这个未成年少女是觉得女孩子好骗,魏茹在网上很可能有意无意透露了她家条件不错的信息。   “可是,你跟那个男人说的那句他老婆好像发现了你们的事,这话又怎么解释?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小三、二奶说的吧?”游亦杨不顾高慧芳异样的眼神,急于跟李绣沟通。   李绣刚想回答什么,游亦杨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早就说过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根本不能说明什么!你跟那些喜欢杜撰的老邻居们一样,因为世俗的偏见对我有了不好的预设立场。”   游亦杨转头,又转回头,自己两侧竟然都有一个李绣,正对面先出现的是“红玫瑰李绣”,身后那个后出现的则是“白莲花李绣”。   白莲花李绣还是坚持自己清白的论调—等一下,白莲花李绣愤怒之余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哼,亏你还是个侦探!”白莲花李绣走上前,很不友好地瞪着红玫瑰李绣,口中却习惯性地补上了这一句给游亦杨。   游亦杨扶额头,缺的就是这么一句啊。   红玫瑰李绣倒是不在乎白莲花李绣对她的敌意,继续给游亦杨解释:“你说那句话啊?真的是你想歪了。谁规定当时跟我一起进包间的就一定是顾客呢?”   游亦杨灵光一闪,没错,如果魏茹看到的那个男人不是咖啡厅的顾客而是男老板呢?男老板背着老板娘跟李绣这个酒托合作,这种非法的勾当被老板娘发现了,所以李绣才担忧惊慌地说出那句话。   “原来如此,原来真的是酒托。”游亦杨自言自语,似乎认定了这个答案。   高慧芳以为游亦杨在跟她说话,冷笑一声:“绝对是酒托。”   白莲花李绣怒视高慧芳,倔强的神情似乎是不屑于替自己澄清什么:“哼,清者自清,污秽的眼睛看到的世界自然也是污秽的。”   游亦杨来回看着清者自清的白莲花李绣,自觉没错的红玫瑰李绣,以及那边对着蒙娜侃侃而谈、极为肯定李绣就是在做酒托的高慧芳,顿觉脑子一片混沌。   “算啦,别再做戏啦,死都死了,还那么在乎面子。做酒托怎么了?还不是为了生活!”红玫瑰李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白莲花李绣面对面。   “胡说,我没有做酒托!”白莲花李绣也褪去了之前优雅高傲的身段,尖利地反击。   “哼,我很喜欢做酒托去应付那些恶心的男人吗?还不是为了我那患病烧钱的父亲,为了我弟弟能够读大学,读研读博改变命运?”红玫瑰李绣不甘示弱。   白莲花李绣终于被激怒,高声反驳:“这种种表现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吗?你们,你们全都是小人之心!”   游亦杨的头脑彻底混乱,两个李绣的出现让他的思维如同堕入混沌深渊一般,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两个李绣来回拉扯。   一听说白莲花提到“小人之心”,红玫瑰李绣瞬间气急败坏,一把把白莲花李绣推倒在地:“哼,事到如今你还要装白莲花?我可没你这个兴致。干吗针对我?你该去跟那个没用的老冯生气,要不是他不肯补课赚外快,整天埋头去做那些破题,我也犯不着出去行骗!”   倒地的白莲花李绣一跃而起,又掐住了红玫瑰李绣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大叫:“不关老冯的事,老冯是好人,我也没有做酒托,不许你污蔑我!”   游亦杨眼见两个女人就这样由争执到掐架,在高慧芳的客厅里缠做一团,扭打开来。女人常用的扯头发、“九阴白骨爪”和血盆大口一起上阵,两个根本不存在的“双胞胎女人”叫嚣着把豪华的客厅当作了战场。   游亦杨还是第一次看到两个女人如此撕扯成一团,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呻吟着,强迫自己闭眼不去看两个女人掐架的丑陋场面,不去听不绝于耳的嘶喊尖叫,可是却根本不受控制。他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糟糕,他的病情恶化了。以前出现幻觉顶多只能看到一个死者,这次可好,因为知情者对女死者的描述与他理想化的品质冲突,幻觉中的这个女死者居然有了分身。游亦杨不敢想象,如果病情继续恶化下去,是不是死者会有更多的分身,把他团团包围?   不行,案子结束后他必须第一时间去找他的主治医生刑恩晖,绝对不能让病情继续恶化下去!游亦杨可不想被当成疯子关进精神病院。   那边游亦杨的世界里混乱不堪,这边蒙娜和高慧芳的现实世界则是安静正常。蒙娜一直在观察高慧芳的面部微表情和肢体动作,以她的经验,高慧芳的确没有说谎,她表达出的对李绣的情感直截了当、发自肺腑。   “李绣家里除了给你的那三万块,还放了多少钱?”蒙娜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当年的卷宗显示李绣并没有个人账户,他们家只有一个存折,还是冯焕仁的工资折。后来警方彻底搜查房子,也只在卧室抽屉里找到了二百多块钱跟李绣记的一个家庭支出账本。   高慧芳摇头:“没看见,不过肯定是有钱啊,不然她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登门,不可能专门为我准备好这三万块吧?她绝对在家里藏了做酒托赚来的私房钱。”   蒙娜赞同高慧芳的说法,李绣没有账户,有钱的话自然是藏在家里最保险。可案发后,在李绣的家里却只找到了二百多块钱,难道是被凶手顺手牵羊?或者说凶手就是谋财害命,之所以要在杀人后毁容是故意装作寻仇?   游亦杨突然大叫一声,惊得蒙娜和高慧芳都是一怔。   这么一高声喊叫,游亦杨反而瞬间清醒了,再环视客厅一圈,已经不见那两个滚做一团的李绣。   “对了,有关李绣怀的孩子的父亲,你有没有怀疑过谁?会不会是李绣在当婚托的时候接触的某个男人?”清醒后的游亦杨突然想到这个关键性的问题。李欢欢的生父虽然乍看之下跟案子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他并不知道李欢欢就是他的亲生女儿的话,也有可能具备杀人动机。   高慧芳不屑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到了一个人,是个跟李绣还算般配的小白脸。他一直追求李绣,看样子是对李绣动了真心。一开始李绣是拒绝他的,但后来拒绝的态度也不那么坚定了。当年我就怀疑过李绣肚子里的种就是这小白脸的,除了他李绣没跟别的男人有过接触。”   “你说的小白脸是谁?”游亦杨和蒙娜一起问。   高慧芳眯眼思索:“我只是记得,他姓狄。”   “姓狄的小白脸?”游亦杨马上想到了一个人,“狄亚新?”   高慧芳一拍沙发扶手:“没错,就叫狄亚新!你们怎么知道?”   游亦杨和蒙娜瞪大眼彼此对视,用眼神交流感叹:竟然是他!   随后,游亦杨露出了胜利者的自豪微笑,好像在对蒙娜说:我早就说过狄亚新是凶手,现在你还不信?   该问的都问了,临走前例行公事,蒙娜提出采高慧芳的指纹回去跟案发现场留下的血指纹比对,还提出如果问心无愧就该配合警方工作。   高慧芳倒是对于采指纹一点也不抵触,声称她对凶手也很好奇,绝对配合警方工作,大大咧咧地答应下来。   虽然目前没什么线索指向高慧芳有嫌疑,但案子已经冰冻了十几年,再次调查,蒙娜是抱着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不放过任何一个涉案人员,案子必破的信念的,所以以防现场的血指纹真的是脚指纹,蒙娜甚至把高慧芳的脚指纹也采了。   采完指纹,蒙娜起身告辞,她恨不得马上去找这个狄亚新对质,问问他这个目击证人为什么要隐瞒跟李绣的关系。   高慧芳倒是挺礼貌,要送送他们。三个人走到门口的时候,高慧芳突然猝不及防地抓住游亦杨的手腕,想要凑过去低声说点什么。   游亦杨陡然大叫一声,像是触电一般把手缩回去。他的这个反应把高慧芳和蒙娜都吓了一跳。   “呦,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嘛。”高慧芳讪笑着,“姐姐不过是想给你留个联系方式,你可以到我的公司来实习啊。”   游亦杨头摇得像拨浪鼓,瑟缩在蒙娜身后,看高慧芳的眼神不像是看一个觊觎他男色的怪阿姨,反而像是看待一个笑里藏刀的女杀手。   蒙娜白了高慧芳一眼,把游亦杨拉到自己身后:“谢啦,我弟弟才不需要去你公司实习,人家可是医院院长。”   离开高慧芳所在的高档社区,游亦杨仍然神经兮兮地拉着蒙娜的衣襟,左顾右盼,时刻提防着高慧芳跟出来,或者是拿着望远镜从楼上偷窥他。   蒙娜有些不耐烦地甩开游亦杨的手:“够了啊,你怎么说也是个男生,这副模样很难看好不好?”   游亦杨听蒙娜这么说自己,自尊心也难免受伤,只好松开手,但脚步依然紧跟蒙娜这个保镖。   看游亦杨面露窘色,蒙娜清了清喉咙,有些不情愿地说:“不过这次还真的被你猜对了,那个狄亚新果然有问题。至少他隐瞒了跟李绣的关系,这一点我还真的没看出来。游院长,我要请教你,到底狄亚新当时说的话哪里露出了破绽?”   游亦杨挠头,尴尬一笑:“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到底狄亚新说的话有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直觉他是凶手。”   蒙娜不再追问游亦杨,直接掏出手机给聂长远打电话,把这边的收获上报。   聂长远在电话里告诉蒙娜,他已经联系到了李绣的亲弟弟,在外地大学任教的李强,从李强那里得到了确认,李绣过世前一年间曾经去看过他三次,每次都会带去一两万。李绣告诉李强,父亲的医药费也完全不用操心,她每个月都会回去看望父亲并缴纳足够的费用。对于钱的来历,李绣的说法是她的丈夫冯焕仁赚的外快。   “可问题是,冯焕仁根本就没有赚外快。当初走访的时候,他们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还有那些个老邻居都说冯焕仁根本没有补课赚外快。邻居们还以此嘲笑冯焕仁没有经济头脑,是个又懒又蠢的一根筋。”聂长远已经把当初邻居们对冯焕仁的评价详细记在脑子里。   “看来李绣真的极有可能在做酒托,但时隔多年再去那家咖啡厅确认恐怕也是白费工夫。远哥,当务之急是找狄亚新。”蒙娜把期望都寄托在了眼下最可疑的狄亚新身上。   “没问题,我这就去找。我倒是要听听,对于他跟李绣的关系他能作何解释!”说到狄亚新,聂长远也是愤然。 第六章 第四个男人   下午游亦杨回学校上课,傍晚又赶去了宠爱宠物医院跟着经验老到的师父赵医生上实践课,一直到晚上8点,他才回到出租屋。   一进屋,游亦杨便看到了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优哉游哉正在看电视嗑瓜子的蒙娜,一个是令他不得不打响指、正一脸怒意和醋意来回瞪着游亦杨和蒙娜的栾菲菲。   “怎么回事?我才几天没回来,你竟然找来一个女人跟你同居!”栾菲菲眼里噙着泪,嘴上却不饶人。   “菲菲,你别误会,她只是保镖而已。”游亦杨根本顾不得蒙娜,马上凑到栾菲菲面前,无法自控地脱口而出,“真的,更何况我跟她怎么可能呢?这位大婶足足大我7岁零105天呢。”   栾菲菲一听这话气得直跺脚:“你,你太过分啦!”   蒙娜闻言放下瓜子,有些局促地望着游亦杨面对的空气,友好地说:“早就听说小游院长有个用情至深的初恋女友,栾小姐你好,请你不要误会,我真的只是保镖而已。”   游亦杨惊讶于蒙娜的表现,一时间愣在原地,她竟然配合自己的病态,跟空气对话!   蒙娜转而面对游亦杨:“这样可以了吧,拜托你这个小病人不要胡思乱想,我身为大婶只对大叔感兴趣,当然,远哥除外。”   “对了,高慧芳的指纹与现场的血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吧?”游亦杨问完,马上转身安抚身边耍脾气的栾菲菲,用口型说着:公事公事。   “出来了,结果不符。”蒙娜一边嗑瓜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随口回答,“我早就料到了。”   “那老聂找狄亚新问话了吗?”游亦杨问完,又冲栾菲菲赔笑。   “没,狄亚新贵人事忙。”蒙娜又抓了一把瓜子,还是看也不看游亦杨,“他的律师跟远哥约好了明天一早见面,狄亚新会带着律师来咱们积案调查组。”   “太好了,我明天上午没课,正好可以旁观。但愿这一次我能搞清楚之前狄亚新的叙述里到底有什么破绽。”   游亦杨往房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专注于电视剧的蒙娜,脑子里不停回放刚刚蒙娜的表现,更加笃定了心里的那个想法。   晚上,游亦杨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只能仰面对着天花板叹息,因为他的床两侧站着三个女人:一侧是两个正在争抢床头合照的李绣,一侧是噘着嘴、瞪着眼跟他生闷气的栾菲菲。   “唉,反正也睡不着,给你们介绍一下吧。”游亦杨苦着一张脸自言自语,“菲菲,这是我最近侦办案件之中的女死者李绣,分别是白莲花李绣和红玫瑰李绣;二位李绣,这是我的女友栾菲菲。”   栾菲菲用力哼了一声,并不搭茬,而是继续怒视游亦杨。   “菲菲,别闹了好吗?我跟那位大婶真的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而已!”游亦杨数不清第几次对莫须有的女友澄清。   红玫瑰李绣看笑话似的笑出声:“亏你还是个侦探,连女友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游亦杨本来就因为失眠心情不好,一听红玫瑰李绣这么说,腾地坐起,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他的全家福,对李绣发脾气:“你这个女人,我忍你很久了。明明是有求于我,一点谦虚友好的态度都没有。总是嘲讽我侦探的身份,我当个侦探碍着你什么事儿啦?还有,不准你再碰我的照片!”   红玫瑰李绣翻了个白眼,一个转身消失不见,留下一句“真是个笨蛋”。   白莲花李绣注视了游亦杨片刻。就在游亦杨认为她会站在自己这边责备她的对手时,白莲花丢下了一句“亏你还是个侦探”,而后消失。   第二天上午九点,审讯室中,狄亚新与他的潘律师和聂长远、蒙娜对面而坐。与审讯室一个单面镜之隔的观察室里,仍旧是游亦杨和大乔。   聂长远与潘律师交涉了采集指纹的事宜,令聂长远没想到的是,这个过程非常顺畅,狄亚新痛痛快快地留下了他的10枚手指纹和脚指纹。这点让聂长远、蒙娜、游亦杨和大乔都格外震惊。难道狄亚新也不是凶手?   蒙娜在采指纹的过程中回头看了一眼单面镜,游亦杨读得懂那眼神,那是在跟他说:得意什么?你还不是猜错了,狄亚新不是凶手!   “我承认,之前我的确有所隐瞒。”采指纹程序结束后,狄亚新在与潘律师交换眼神,得到潘律师点头示意后,开始讲述之前他们俩商定好的一套说辞,“我跟李绣,我们俩在20年前的确有过一段缘分。”   狄亚新秉持着之前成功男人的魅力和自信,讲述了一段他引以为豪的、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   那年狄亚新刚满20岁,在一家贸易公司任职,给钻石王老五的公司高管做助理。周末的一天,他接到任务,要陪同高管去婚介所寻觅良缘。   狄亚新那年过半百、有过两次离异史的高管,在众多女会员资料中一眼就看中了年轻貌美的李绣,指明就要跟李绣见面。   于是高管在一家茶馆里破费了一番,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李绣做他的女人。李绣自然是委婉拒绝,可她的拒绝被高管当成了羞涩的接受,竟然开始明目张胆地对她动手动脚。   就在这个时候,早就看不惯这位高管的狄亚新冲到高管面前,声称公司有急事找高管,替李绣解围。   后来的结果是高管赶回公司,得知根本没有急事,一切都是这个助理在说谎,便干脆炒了狄亚新。   狄亚新之所以甘愿为李绣冒险丢了工作,原因再简单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开始对李绣展开攻势。李绣得知狄亚新为自己丢了工作也心存感激,一来二去,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便越了雷池。   狄亚新很快便得知了李绣的婚托身份,但他也看得出李绣对这份“工作”的抵触,了解到李绣的难处,狄亚新十分怜香惜玉地选择接受这样一个女人,并且愿意用自己的积蓄帮助李绣,要求李绣立马“辞职”。   李绣有了狄亚新的资助,再加上婚介所的老板早就有炒她的意思,便顺水推舟跟婚托身份告别,转而去一家酒楼继续做服务员的工作。   然而令狄亚新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他为李绣丢了工作,不嫌弃李绣曾经做过婚托,还愿意拿出积蓄帮衬她,李绣竟然会主动跟他提分手。   “李绣跟我提分手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狄亚新的笑容里似乎挤得出苦水,自嘲说,“当时我丢了工作,面试又一直不顺利,高不成低不就,好几个月都没找到工作,积蓄也都花光了。她从我这里再也拿不到钱去给她父亲和弟弟,所以干脆就跟我提分手。甚至为了躲避我的纠缠,她干脆玩起了失踪。我心想,这样的女人没了也就没了吧。给她的钱我也懒得再去追讨,就当是我当初看错人付出的代价。”   游亦杨跟着狄亚新也叹了口气,感慨道:“男人成熟的道路上总要有女人给上课的,这样的女老师还大多是美女。唉!”   大乔在一旁笑道:“怎么?你小小年纪也被美女老师上过课?”   游亦杨转过身刚想对大乔的调侃予以反击,便看见红玫瑰李绣正在冲着单面镜那边的狄亚新翻白眼。   “狄亚新不过是我江湖救急需要的一个帮手,我根本没打算跟他有什么未来。”红玫瑰李绣满不在乎地说,“更何况他当时一穷二白,根本负担不起我们一家人的未来。”   李绣玩弄了狄亚新的感情?游亦杨看待红玫瑰李绣的神情中又多了一丝厌恶。   “才不是那样。”白莲花李绣果然也紧追不舍地出现,“我跟狄亚新分手是因为我们根本不合适,他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依靠。我如果真的在乎钱,就不会放弃婚托那么赚钱的行当,也不会不声不响带着孩子回老家生活,甚至嫁给廖成。”   “笑话,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怎么继续当婚托?带着孩子回老家还不是担心狄亚新追债?嫁给廖成也是江湖救急,不然我一个女人大肚子会被家乡人的口水淹死!”红玫瑰李绣不甘示弱。   “好啦,住口!”游亦杨又被两个李绣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身为一个侦探,他终于硬气了一回,厉声喝止两个聒噪的女人。   一旁的大乔被游亦杨突然的呵斥声惊得往后跳了一步,三秒钟后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可怜的孩子。”   审讯室中,狄亚新继续讲述,他从刚刚被抛弃的自嘲中走出来,又换上一脸愧色:“是的,关于自杀的说法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在说谎,我也根本没有想过真的要自杀。我在街上两次偶遇李绣,对她的感情再次被唤醒。我想办法查到了她的住址和现状,更是亲眼见到了李绣的女儿,那小女孩的长相分明有五分像我。我又想起李绣跟我提分手前总是恶心嗜睡,原来她当年怀上了我的孩子!案发那晚,我去找李绣是为了告诉她,这些年我一直无法彻底忘记她,还有就是确认小女孩究竟是不是我女儿。我告诉她现在我有钱了,只要我们俩都离婚,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我已经有能力负担她父亲的医药费和弟弟的学费,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团圆啦。”   “案发当晚你去过李绣家?”聂长远双眼放光,急于知道下文,“然后呢?是不是李绣拒绝了你,所以你……”   “当然没有!”狄亚新高声驳斥,还带着些许怒意,“我绝对不会伤害李绣,我爱她!她是我这一生唯一深爱过的女人!更何况,小女孩是我的亲生骨肉啊!”   “唯一深爱过的女人?”蒙娜玩味着这句话,“看来你这一生有过很多女人嘛。”   狄亚新被蒙娜问得神色慌张,他马上调整情绪,转移话题:“没错,李绣是拒绝了我,她说她现在家庭美满,生活幸福,叫我不要再痴心妄想,赶快离开她家。但我绝对没有伤害李绣!我当时的确很伤心,我甚至指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又老又丑又穷的男人,要让我们的孩子叫这样的人爸爸。”   蒙娜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便问:“李绣怎么回答?”   游亦杨侧目去看两个难得保持安静和平相处的李绣,猜想着两人会给出什么答案。他这么一想,两个李绣马上配合着回答。   “老冯比狄亚新强千倍万倍,对欢欢更是视如己出,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是我的福分。”白莲花李绣如是说。   “废话,当时要不是走投无路,我怎么会嫁给老冯那样的男人,还不是江湖救急?”红玫瑰李绣道。   然而狄亚新的回答却彻底出乎了游亦杨的意料。狄亚新攥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李绣被我问得急了,便跟我说了实话,她说她结婚只是权宜之计,她很快就会离开这个老男人,她已经有了下家,是个海归富二代,比我强一万倍。”   游亦杨惊愕地来回望着两个李绣:“先是狄亚新,后来是廖成,接下来是冯焕仁,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海归富二代。李绣啊李绣,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啊!”   白莲花李绣似乎败下阵来,转过身不再说话。倒是红玫瑰李绣颇为自豪:“没错,我结识了一个海归富二代,之前的三个男人都只是江湖救急而已,我真正能够看得上眼的只有这个富二代。如果不是遭遇不测的话,我现在一定是阔太太。”   狄亚新一开始并不相信海归富二代的说法,讥讽李绣一个乡下姑娘根本没有渠道去认识什么富二代。李绣当时的说辞是,她是在网上结识的,两人还是网友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对方是富二代,而富二代也为李绣的美貌所折服。后来两人趁寒暑假约会过几次,彼此约定等到明年富二代毕业回国,她就会跟穷教师离婚嫁入豪门。   “在网上结识富二代?”聂长远反问,“我记得李绣家里并没有电脑啊,更别提联网。那个时候也没有智能手机。”   “我当时也不信,说她家根本没电脑。”狄亚新苦笑说,“可李绣告诉我,她一直都是去一条街区外的鑫鑫网吧上网的。从李绣家离开后我还真的去了鑫鑫网吧,我拿着李绣的照片问网管,结果网管告诉我,李绣真的是他们家的常客。李绣没有说谎!”   在网吧上网结识男网友,然后约见,这倒是符合之前对李绣是酒托的推断。但前提是狄亚新没有说谎。至于说狄亚新有没有说谎,这是蒙娜的工作范围。游亦杨心想,待会儿得好好问问蒙娜。   “李绣如此无情地对待痴心一片的你,所以你才一时冲动对她和女儿痛下杀手,更因为憎恨李绣的美貌带给你的一切痛苦,所以毁掉她的脸,是不是?”聂长远厉声质问。他当然不是指望对方能够坦白什么,而是想以此让蒙娜从对方被质问的反应中看出些端倪。   还没等狄亚新和潘律师反驳,审讯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一名刑警走到聂长远身侧俯身耳语了一句。   聂长远的气焰如同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转而问道:“有关那个富二代,李绣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能让聂长远如此反应的只可能是指纹的比对结果不符合,狄亚新并不是在李绣和李欢欢脸上留下血指纹的人。   “没有,李绣很着急地把我推出了她家,连我想要进去看看女儿都死活不答应。那之后我就去了鑫鑫网吧,得到确认后又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她家楼下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登上她家对面那栋建到一半的楼。我想如果李绣能够从窗子看到我真的想要跳楼,说不定会回心转意,放弃那个富二代重回我的怀抱。”狄亚新颤抖着声音,眼眶竟也瞬间湿润,“接下来,我就看到了那样的场景,慌乱中逃离了那里。”   潘律师适时插嘴:“所谓的‘那样的场景’跟之前狄先生对你们讲述的一致。上一次狄先生对他跟女死者的关系有所隐瞒,是为了避免这段往事重提影响他与现任妻子的关系。而至于狄先生讲述的目击凶手的那段,则没有任何隐瞒。”   狄亚新狠狠揉了揉泛着泪光的双眼,呢喃着:“当年我的确窝囊,担心凶手就是富二代家雇来的职业杀手,担心我出面指证的话会给自己招惹麻烦,反正李绣都已经死了……最近,我听说市局成立了积案调查组,便再也没办法保持沉默。虽然时隔多年,但李绣的死始终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所以我才会冒着跟妻子不睦的风险,冒着被杀手寻仇的风险来找你们。现在被你们识穿我跟李绣的关系,我也索性把我知道的全盘托出,为的就是给李绣,给我自己,给我当年的爱情一个交代。”   聂长远觉得狄亚新挺诚恳,也有点感动于他对李绣的念念不忘,迟疑了片刻提议道:“狄先生,根据李绣当年的朋友所言,李绣在跟你交往后怀孕,也就是说李欢欢真的很有可能是你的女儿。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安排做DNA的比对……”   “不,没有这个必要。”狄亚新马上否定了聂长远的提议,“如果小女孩还活着,我当然希望认回自己的女儿,可是她已经……又何必多此一举,徒增伤心?”   游亦杨身边的红玫瑰李绣不屑地冷哼:“当然没这个必要啦,人家都说了,担心跟妻子不睦,又怎么会没事找事?” 第七章 照片里的秘密   大乔送走狄亚新后,三个人又集中在办公室商讨案情。   “蒙娜丽莎,狄亚新刚刚有没有说谎?”游亦杨急于确认这一点。   蒙娜耸肩:“别指望我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测谎仪尚且不能,没法作为证据,更何况只是我的目测分析……”   “哎呀好啦,你快说吧。”游亦杨催促。   蒙娜白了游亦杨一眼:“我倾向于狄亚新没说谎,但我不能保证他是否有所隐瞒,就像上一次,关键性的叙述狄亚新也没说谎,但他却隐瞒了太多。”   “这么说,李绣真的是个靠玩弄男人感情来谋生的女人,对狄亚新、廖成和冯焕仁都是这样。但这三个具备杀人动机的男人又都不是留下血指纹的凶手,难道会是那个所谓的海归富二代?”游亦杨也知道,时隔十多年再去找一个李绣在网上认识的富二代,简直如同海底捞针。   蒙娜低头去看卷宗中的现场照片,有一张拍摄的是李绣家客厅的照片墙,其中有一张是李绣一家三口的合照。   “的确,难怪狄亚新会说李欢欢有五分像他,说冯焕仁是个又丑又穷的老男人,从这张全家合照看来,可不就是这样嘛。”蒙娜感叹着,“果然美女与野兽的真爱故事只能是童话。”   “等一下,合照?”游亦杨像是触电一般站起来,一下子冲到蒙娜身前低头去看照片。   “合照有什么问题吗?”蒙娜往后缩了缩,免得跟游亦杨头挨着头。   游亦杨抬头,又往蒙娜脸前凑了凑,激动地说:“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廖成、高慧芳还有狄亚新全都提过墙上的照片,而且李绣也早就提示过我!还不止一次!”   没错,第一次看案件卷宗的时候,游亦杨的潜意识便发现了照片的端倪,所以幻觉中的李绣才会几次三番地在他床头摆弄他的全家福给他提示。可是每一次游亦杨都没有洞悉李绣的用意,真是应了那句话:亏他还是个侦探。   案发现场的照片显示,在李绣家的窄小客厅里有一面照片墙,挂着大约十几张照片,相框像是自制的木框,显得很廉价。   照片墙上的小照片几乎都是户外照,要么是李绣的单人照,要么是李绣跟李欢欢,要么是冯焕仁和李欢欢的合照。拍照的地点都是哈江市的繁华地段,要么是江边雕塑,要么是商场门前、广场中央,要么是旅游景点的门口。其中有一张李绣的单人照,就是之前蒙娜存在手机里给游亦杨看过的。   照片墙唯独有那么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这张照片最大,摆在照片墙的最中央,照片的背景显示,也是唯一的一张室内照,拍摄地点正是李绣家的客厅。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0_ 2. c_o_m   再仔细去琢磨这张合照,游亦杨很快便发现了个中奥秘:明明是一家三口的合照,可照片上却是四个人。   有一个人隐藏在一家三口背后玻璃门的反光之中,可以隐约看得出,那是个女人,举着照相机。这女人就是给他们一家三口拍照的人。   游亦杨双眼放光,大脑迅速运转,半分钟后已经有了结论。他责怪自己的后知后觉,也为案情有了新的进展而兴奋不已,最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幻觉里不会再出现两个李绣,关于李绣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他已经有了答案。   游亦杨挑选出卷宗中拍摄客厅照片墙的那些照片,摆开来,然后招呼聂长远也来看:“老聂,蒙娜丽莎,亏我还是个侦探,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些照片上的秘密。”   聂长远和蒙娜恨不得钻进照片里去研究,两人看了半分钟,仍旧没什么头绪,纷纷抬头等着游亦杨的下文。   游亦杨指着那些小照片说:“你们看这些照片,应该都是一家三口去可以免费出入的地方拍照的,商场、广场自然不必说,好不容易有一张景点的照片,还是在门口拍的,恐怕是因为三个人进去观光的费用就得个好几百。”   “你想说明什么?李绣和冯焕仁家很穷吗?他家穷这点本来就没什么争议啊,因为李绣赚的钱都给了她父亲和弟弟,而且这钱肯定是背着冯焕仁赚的,冯焕仁根本不知道。在冯焕仁眼里,李绣是个习惯于记账的勤俭女人。”聂长远还是不懂。   游亦杨点头,继续说:“穷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这些户外照片中的人数,为什么要么是一个人,要么是两个人,没有一家三口的合照,而且没有李绣跟冯焕仁两个人的?”   蒙娜叹了口气:“看来李绣跟冯焕仁的感情的确不怎么样,否则怎么会不愿意合照?”   游亦杨惊讶地瞪着蒙娜:“不会吧?蒙娜丽莎,别人不懂这其中的奥秘,你还不懂吗?”   “我为什么一定要懂?”蒙娜莫名其妙,同时思考自己跟别人到底有何不同。   “两个人感情不好的话,应该不会一起带着孩子去这么多地方吧?就算是貌合神离为了孩子,也没那个兴致拍照吧?况且从照片上来看,他们一家三口还是挺开心的。”游亦杨挑着眉毛,倒是乐得去启发蒙娜,“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看看照片上他们的神态,是不是关系还挺融洽?”   蒙娜仔细又去把照片看了一遍,得出结论:“没错,李绣和冯焕仁面对镜头的时候,面部肌肉放松,笑容自然,看起来关系的确融洽。”   蒙娜歪头蹙眉,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等一下,分开拍照的原因是因为得有一个人去拍啊!也就是说,相机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没有花钱让景点或广场的那些经营拍照生意的小贩拍。”   聂长远不以为然:“我知道以他们俩的经济情况估计不会花钱拍照,可是就算自己有相机自己拍,如果想要合照,找个人帮忙拍一下不就得了?或者让李欢欢那孩子给他俩拍一张不也可以吗?”   “这个问题就得请教问蒙娜丽莎了。”游亦杨坏笑着问蒙娜,“假如你跟老聂是一对儿,去景点旅游想要拍合照,你会不会把相机或者手机给一个陌生人,让对方在人流聚集的地方跟你们拉开一段距离拍照?又或者让你们的孩子拿着相机或手机,跟你们拉开一段距离拍照?”   对于游亦杨把蒙娜和聂长远假定成一对儿,这两人都有些别扭,但两人还算配合,毕竟是在分析案情。   聂长远先回答:“有何不可?想要合照,自己又有相机或者手机,就找个人帮忙呗,或者干脆让孩子照,虽然孩子不够高,角度可能不好,但也没什么关系吧。”   蒙娜微微吐出一口气,瞥了游亦杨一眼,幽幽地说:“不行,不能那样。相机和手机是值钱物件,怎么能随意交给陌生人?更何况是人流密集的地方,又要跟我们拉开距离。如果对方拿着相机或手机跑了,混入人群,想追都追不上。这样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另外,让一个孩子拿着相机或手机远离大人也不妥,那样的环境,孩子还是跟在大人身边保险。”   聂长远恍然大悟,“没错!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说明李绣和冯焕仁跟蒙娜一样谨慎?”   “他们一样谨慎是没错,最重要的是,这说明冯焕仁和李绣是有一个相机的。”游亦杨重点强调“相机”二字,“可是卷宗我都看遍了,当年警方却没有在他家找到这个相机。相机和李绣放在家里的大额存款都不翼而飞,而且当年的警方也不知道有这么两样东西曾经在李绣家存在过。”   聂长远还是不懂相机有什么关键:“也有可能是他们把相机卖了,或者是丢了啊。”   “你们看这张李绣在商场门口拍下的照片,中央商场十周年店庆的牌子显示拍照时间正是13年前的7月,也就是说,案发前的一个月相机还在。一个月里突然遗失或变卖相机的可能性不高。我怀疑相机和钱之所以没有留在案发现场,是因为凶手拿走了它们,它们的存在会引出凶手的身份。”   “可是时隔13年,我们去哪里找相机啊,凶手一定已经把相机毁掉了。”聂长远还是对相机这条线索不感兴趣。   游亦杨神秘一笑:“所以我们才要换个角度,不去找相机。我们要找的是曾经使用过这个相机的人,也许这个人看过相机里的内容也说不定。”   “曾经使用过这个相机的人?”聂长远和蒙娜一起问。   游亦杨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上那张三人合照:“是的,这个人就在这张照片上。”   “这张照片又有什么不对吗?”聂长远端详着唯一的合照,“这张照片是在家拍摄的,说不定是把相机摆在什么地方用了自动拍摄的功能。”   “非也。”游亦杨指着照片背景的反光玻璃门,“照片是一个女人给他们拍的,这个女人也出现在了照片里。”   聂长远和蒙娜随着游亦杨的手指,仔细辨认之下也纷纷赞同。   “没错,你这么一说,的确像个女人举着相机。这个女人应该跟李绣或者冯焕仁关系不错,这一家三口面对着她也都流露出很自然的笑容,所以这个女人应该不会是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邻居。”蒙娜通过李绣一家三口的状态猜测这个女人的身份。   “亦杨,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拍照的相机正是李绣家遗失的那部?她用李绣家的相机为他们一家三口拍照?”聂长远转念一想,“就不能是这女人自己带着相机去李绣家,用自己的相机为他们拍照吗?”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但我还是倾向于李绣家有一部相机。眼下我们手里没有其他的线索,几个相关人的证词也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嫌疑人,指纹比对更是没有结果,除了从这个女人身上着手再试一试,老聂,你还有更好的切入点吗?”   聂长远认真想了想,还真的是没有,不由得点点头。   “我有预感,这个女人一定会给我们意外收获。”看聂长远点头,游亦杨胸有成竹地说,“两个李绣,哦,不,应该说是我的潜意识一早就注意到了这照片上的蹊跷,并且多次提醒,这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蒙娜不了解游亦杨哪里来的如此把握:“我这就去把照片拿给技术队,最大限度还原这个女人的样貌。但愿这一次你的预感‘不是空穴来风’。”   游亦杨伸手拦住了正要开门离去的蒙娜:“等一下,咱们来打一个赌。如果这个女人是案子的关键,我能由此破了李绣的案子,以后你就负责家里的伙食,买菜做饭。怎么样?”   “那如果你的直觉不准,没能破了李绣的案子呢?”蒙娜不服气地反问。   “那么我出资,雇一个人负责咱们俩的伙食,不用你出一分钱一分力。”游亦杨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输。   蒙娜眼波一转:“行,就这么说定了。这是打赌,可不是我要故意占你的便宜,这点你可得搞清楚。”   游亦杨嘴角上扬,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那是自然,大家都是成年人,愿赌服输。既然这样,你也不必去麻烦技术队还原女人的样貌啦,她的脸被相机遮挡了一大半,就算能够还原出来,凭这个去找个女人也是大海捞针。好在我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聂长远差点没惊掉下巴,夸张地反问:“不会吧,你又知道?”   游亦杨像个前辈似的,拍了拍聂长远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老聂啊,我老爸要是还在世,也得被你这个学生给活活气死—这女人的身份不就在这张照片里吗?”   聂长远的脸青红不定,为了挽回面子高声说:“这照片我都快一帧一帧地扫描了,这女人的轮廓更是模糊。你倒说说看,女人的身份在哪里?要是说错了,饶不了你小子。”   游亦杨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指了指照片上坐在李绣和冯焕仁中间的李欢欢:“答案就在李欢欢身上。你们注意观察她的动作表情,再跟其他照片中的她做比对。”   蒙娜替聂长远郁闷,怎么他们两个成年人就这样在智商上被游亦杨这个孩子,而且还是个有精神病的孩子给碾压了呢?她极为不甘心地一把抓过照片,恨不得贴在面前去看。   “没错,李欢欢的确有所不同。”经过游亦杨的提醒,蒙娜总算开窍,“其他照片中的李欢欢像是个淘气的小猴子,不是骑在冯焕仁脖子上,就是抱住李绣的大腿,爬雕塑,跳台阶,站椅子,样样俱全。可唯独这张三人合照,虽然神情上她仍旧是笑得开怀,可是动作却是规规矩矩,笔直端坐不说,还把两只手放在了双膝上。”   聂长远凑到蒙娜身边,看过照片后频频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又说不出。   “老聂,你总算开窍了?”游亦杨松了一口气,循循善诱地提示,“也难怪你们俩如此迟钝,毕竟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婶,对学生时代乃至孩童时代的记忆没那么深刻啦,所以说这个女人就是……”   聂长远听游亦杨这么说,终于豁然开朗,拍了拍额头说道:“是李欢欢的幼儿园老师!只有面对幼儿园老师的时候,才会让一个淘气的小猴子自动自觉变身成为规规矩矩的乖宝宝,而且会情不自禁摆出在幼儿园的坐姿。”   蒙娜看着游亦杨对聂长远挤眉弄眼,总算明白游亦杨为什么非要让这答案从聂长远嘴里讲出,原来是在帮聂长远在自己面前长面子。看来这孩子还真的是在撮合她跟聂长远。   “我这就去查当年李欢欢的幼儿园老师是谁。”蒙娜说着就要出门。   “等一下。”游亦杨拦住蒙娜,“查到之后直接找一张这女人年轻时候的照片,把她的脸P到这张全家福合照上,让她没法狡辩。”   蒙娜不以为然:“可要是你猜错了,人家不承认,不等于摆明了咱们作假使诈嘛。”   “怕什么,到时候把责任推给我,我又不是警察,就说是我作的假。”游亦杨拍拍自己的胸脯,话锋一转,又嬉皮笑脸,“不过你们尽管放心,这种概率微乎其微,我对自己的推理很有信心。”   晚上,上了一下午课的游亦杨回到家中,一进门就问蒙娜,幼儿园老师找到没。   蒙娜正在客厅看电视,见游亦杨回来了,马上换台。   游亦杨扫了一眼电视,刚刚蒙娜居然在看美食节目,难道她准备学做菜?难道是她对两人之间的赌注已经有了输赢的判断,知道自己快输了,所以临时抱佛脚?   “你说幼儿园老师啊?”蒙娜不着痕迹地不停换台,“找到了,这位老师叫薛灵,现在成了那家幼儿园的园长呢。你要的照片也给你P好了。远哥说了,明天咱们一起去拜访这位园长,但愿你这次不要让我们失望。”   “什么叫‘这次’?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啊?”游亦杨心想,自己跟聂长远合作这也不过是第二次,第一次可是在自己的帮助下才在短时间内破案的。   蒙娜不客气地说:“怎么,你这么快就忘了?你之前可是跟我说狄亚新是凶手啊,可是指纹根本不符。这事儿可是挺让我和远哥失望的。”   游亦杨一时间竟然无从反驳,只能嘴硬:“狄亚新就算不是凶手,也绝对跟李绣的死撇不开关系。”说完,游亦杨不给蒙娜继续数落他的机会,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游亦杨左思右想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冒出那么一个想法,仅凭狄亚新第一次的口供就怀疑他是凶手。直到今天,他仍旧没有找出狄亚新话里的破绽。   就在游亦杨陷入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李绣又一次出现在床边。此时的李绣已经不必区分白莲花与红玫瑰,因为她在游亦杨的心里已经有了准确的定位。   “我们的大侦探不是已经豁然开朗了吗?又何必纠结于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错误?”李绣坐在游亦杨的转椅上,一边摆弄桌上的鼠标一边不经意似地说。   游亦杨干脆坐起来,想要从李绣这里得到答案:“我搞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怀疑狄亚新呢?”   李绣嘴角微翘,又露出了调侃的笑容,“也许让你怀疑狄亚新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啊?什么意思?”游亦杨更加迷糊。   李绣放下鼠标,收敛笑容,郑重其事地撂下一句话:“亏你还是个侦探。” 第八章 证据持有人   第二天上午游亦杨有课,因为他这位主角侦探抽不出时间,所以去见薛灵园长的行程只能安排在下午。本来游亦杨想要逃课第一时间去见这个他预感能够提供意外收获的女人,可聂长远坚决不同意游亦杨因为帮助他破案而耽误学业。   下午一点,三个人亮明身份后被请进了薛灵的办公室。   蒙娜表现得跟这个慈眉善目的园长很谈得来,她没有着急进入主题,而是先问了一些关于幼儿园的问题,说到了自己哥哥家的小女儿到了入园的年龄,又正好家就在附近。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游亦杨当然马上就明白了蒙娜的用意。蒙娜这是在建立可供参考的模型。   终于,蒙娜的“暖场”结束,她很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了李绣身上,进入正题。   “李绣啊,我当然记得。”薛灵谈及李绣,重重叹气,脸上的笑意也一下子消散,“她很漂亮,只可惜,红颜命薄。”   游亦杨适时取出李绣家的合照以及局部放大后的特写,特写上年轻版的薛灵举着相机挡着脸,但还是露出了三分之二的脸庞和一只眼睛。   聂长远指着相片问及薛灵给他们一家三口拍照的事:“你跟李绣的关系不错吧?”   “也谈不上不错,就是我去李欢欢家里家访,顺便给他们拍照而已。”薛灵只看了一眼游亦杨拿出的特写,便很快承认自己就是拍照的人。   聂长远背着薛灵向游亦杨投去赞许的目光,用眼神对游亦杨说:PS这招还真管用,真的被你找对了人。   “哦?你去家访还带着相机?”蒙娜有些咄咄逼人,跟刚刚咨询入园手续的时候判若两人,因为她能够感受到提及李绣和拍照之后,薛灵的反应有些心虚,“李绣家里没有相机,所以那相机是你带去的吧?”   薛灵尴尬一笑,对于蒙娜突然变脸显然有些不适应:“是的,李绣家没有相机,正巧我那天家访完后要带着儿子去公园拍照,就顺便给他们一家三口拍了。”   蒙娜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撒谎。”   听蒙娜如此肯定薛灵在相机的问题上撒谎,游亦杨心中暗喜:果然这个女人是关键,她绝对有所隐瞒。带着这样的想法再去从头到脚仔细打量这个薛灵,还真的被游亦杨找到了一个大有说道的细节。   游亦杨盯着薛灵无名指上佩戴的钻戒,装作惊讶地两眼放光:“呀,薛园长,您这钻石得有一克拉吧?好大好亮啊!”   薛灵本来正在琢磨着怎么跟蒙娜争辩她没有撒谎的问题,听游亦杨突然提到钻戒,马上脸色好转,不由自主地抚摸钻戒,眼神也往办公桌上的电子相框望去。   游亦杨顺着薛灵的目光也去看办公桌,只见桌上面朝外侧摆着一个看起来挺高档的电子相框,展示的照片正是薛灵和一个男人脸贴脸的亲密照片。   “一克拉多,是结婚钻戒。”薛灵几乎是想也没想便习惯性地解释。   游亦杨凑近薛灵,继续打量她手上的钻戒,闲话家常似地说:“我母亲以前是做珠宝生意的,她曾经告诉过我,一个女人手上的结婚钻戒就是她的门面,一定程度上可以向外人折射出她婚姻生活的幸福美满,爱人的慷慨宠爱。”   蒙娜不可置信地瞧着游亦杨,暗想:难道这小子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刚刚蒙娜通过对办公室的观察以及和薛灵表面上的闲聊,已经对薛灵有了初步的认识。这个女人十分在意外界对她的看法,极为要面子,所以大到办公室的布局摆设,小到着装细节都是一丝不苟。而且她尤其在意别人对她私生活的评论,所以才会把展示幸福婚姻家庭生活的电子相框面冲外摆放,这幸福恩爱纯粹是秀给外人看的。   薛灵好像对游亦杨转述他母亲的那番话十分受用,脸色又缓和了不少,嘴角不自觉上扬。   “不过,我妈还说了……”游亦杨把薛灵的反应尽收眼底,而后突然语气一沉,“喜欢佩戴贵重珠宝的女人虚荣心都比较强。而且,一个人越是想要炫耀什么,通常代表他越是缺少什么,在这方面尤其没自信。”   薛灵面色一沉,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游亦杨,嘴唇微微颤抖:“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今天来不是问李绣的案子吗?我的私人问题,应该无须跟你们解释吧?”   游亦杨摆摆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眼神四处飘荡,像是找什么东西似的,漫不经心地说:“你的私人问题可跟李绣的案子关系大了,所以我们绝对有必要知道。但我也不指望你能痛痛快快地全盘托出,甚至痛痛快快地交出李绣的相机或者存储卡,所以我只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最基本的问题。”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大吃一惊。   聂长远追问道:“亦杨,你是说,薛灵不但看过李绣相机里的内容,她还拿走了它?”   “没错,我敢肯定。”游亦杨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毕竟这一切都是他的推测,并没有证据。但在薛灵面前,他必须强势且笃定,这就跟那个PS特写是一个道理。   “最基本的问题是什么?”蒙娜好奇地催促。   游亦杨转而面对如坐针毡的薛灵,友好地问:“薛园长,请问你离过婚吗?”   薛灵全身一抖,冒着火星子似的双眼狠狠白了游亦杨一眼:“当然没有!”   游亦杨激动地击掌,夸张地高声叫道:“也就是说你只有一任丈夫?太好啦!”   “好什么好?你是哪里来的孩子,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薛灵显然已经坐不住,站起身怒对游亦杨和聂长远。   聂长远对薛灵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平静地说:“薛园长你先别急,我跟你一样好奇,咱们就且听听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把你的婚姻状况跟李绣的案子结合起来的。当然,如果你问心有愧,也可以拒绝我们在此逗留。我们回去之后还是可以轻易查到你的婚姻状况,到时候恐怕就得请你亲自跑一趟公安局,跟我们解释一番了。”   蒙娜适时补了一句:“到时候我会亲自来幼儿园请去局里走一趟,那场景估计不太好看;这里还有幼师、孩子和家长,人多口杂,估计也不太好听。”   薛灵吞了口口水,面露慌乱之色,又缓缓坐下,别无选择地等待游亦杨的下文。   游亦杨清了清喉咙,走到窗前,直接坐在了窗台上,开始了他的讲解:“各位,13年前李绣、李欢欢命案发生之后,警方排查得出的结论是,李绣很有可能是因为婚外恋被丈夫冯焕仁发现,冯焕仁一怒之下杀人并对尸体进行毁容。而时隔13年,我们重新调查这起命案,也是从怀疑李绣红杏出墙为起始。”   蒙娜点头:“没错,一开始,我们还因为没有切实证据外加个人感情因素不愿相信李绣有外遇,后来遇到了李绣当年的邻居魏茹,她在咖啡厅亲眼看见李绣和一个男人走进包间,并且李绣说出了那句:‘你老婆好像发现我们的事了,怎么办?’由此,我们怀疑李绣真的是在搞婚外恋。”   游亦杨无奈地叹息:“是啊,跟李绣在一起的男人看起来是个衣着光鲜的有钱老男人,两人要进包间密聊,再加上李绣的那句话,两人的关系的确就像是偷情男女。但魏茹还提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两人的穿着问题,有钱老男人衣着光鲜亮丽,可李绣则是穿着艳俗的便宜货。”   聂长远接替游亦杨继续:“后来我们从廖成那里得知,李绣有一笔不小的收入用来接济父亲和弟弟,对于这笔钱的来源,李绣还对家人撒谎说是冯焕仁补课赚的外快。因为这不明收入的原因,我们怀疑李绣不是为情出轨的小三,而是为钱被包养的二奶。”   游亦杨做了个打断聂长远的手势:“但这个推论也有一点值得思考,那就是钱款的存放问题。根据后来的高慧芳所言,李绣并不知道她何时上门,可是却在她上门的时候拿出了三万块。再加上李绣并无银行账户,高慧芳推断李绣把钱藏在了家里。你们想,如果李绣是二奶,难道土豪就不能给她另租一个住处吗?那么多钱非要放到冯焕仁眼皮底下,就不怕他发现吗?”   “有道理,所以后来的推论才能推翻前两种小三、二奶的设想。”蒙娜总结,“高慧芳无意中发现了李绣有很多‘工作服’,所以认定李绣在做酒托。”   聂长远很赞同酒托的说法,继续补充:“后来狄亚新也曾说过,李绣跟他承认过她经常去家附近的鑫鑫网吧上网,就是这样通过网络认识了海归富二代。所以说,李绣极有可能就是以网络为媒介诈骗男网友钱财的酒托。如果是酒托的话,李绣没有别的放置钱的地方,也只能冒险把赚来的钱藏在家里。”   游亦杨苦笑着点头说:“是啊,之前我也掉入了这个误区,认定了李绣是个酒托。就连魏茹所讲的李绣跟有钱男人在咖啡厅的情形,我都能以李绣是个酒托的前提给出一个合理解释。但事实是,李绣根本不是酒托,也不是小三、二奶。她的种种表现,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答案可以解释。而这个答案,其实就在咱们的眼皮底下,李绣曾经无数次提醒过我。”   聂长远和蒙娜面面相觑,完全不懂所谓的眼皮底下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游亦杨直视薛灵,郑重吐出两个字:“侦探。”   “什么?你说李绣是个侦探,不会吧?”聂长远想也不想便否定,“李绣一个乡下姑娘,根本没有经过系统学习,也没有经验,家里更是一本侦探推理的小说都没有,亲戚朋友里也没有跟侦探搭边的人,她怎么可能是个侦探?”   “李绣是我的同行。”游亦杨自嘲地苦笑,对聂长远解释,“所以在我的幻觉中,她无数次调侃我侦探的职业,一来是为了提醒我,二来是真的嘲讽我,居然连自己同行的职业都看不透。没错,李绣没有系统学习,家里也没有一本侦探小说,亲戚朋友也没有跟这行搭边的,但是对于她从事的行业,其实她是有经验的。经验就来自于她自己的经历。”   蒙娜一直极为认真地听游亦杨分析,听到这里她终于茅塞顿开:“我懂了,你所说的来自于经历的经验就是指当初起诉廖成离婚的事,当初是她一个人跑到城里,自己搜集了廖成出轨的证据,打赢了官司。也就是说,李绣是个专门从事婚外恋调查的女侦探。”   聂长远合上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这才回过味来:“亦杨,那么你说的种种表现套用在这个答案上都能解释得通是怎么回事啊?”   游亦杨从薛灵的表情上得到了确认,更为自信:“是的,李绣的种种表现套用女侦探这个答案的话,就可以全部解释得通,而不像以前小三、二奶和酒托,都有不合理的地方。首先,魏茹看到李绣跟一个有钱老男人在咖啡厅进入包间……”   游亦杨并没有说下去,而是又一次把解了一半的谜题交给了聂长远。   聂长远一点就通,继续说道:“我懂了,那个男人就是李绣的雇主,雇佣李绣跟踪他出轨的妻子。李绣跟他约见在咖啡厅,还特意选了包间,神神秘秘的,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他们要谈的事情是隐私。而李绣的所说的‘我们的事’,指的就是男人雇佣李绣这个侦探的事。”   “至于说李绣的那些不菲的收入就更好解释了,那些钱都是她的佣金报酬。李绣应该算是在有钱人圈子里口口相传的女侦探吧,所以才能生意不断。她之所以把赚来的钱藏在家里而不是存在银行,一来是因为她当女侦探这事儿冯焕仁知情并且支持;二来是因为一个乡下姑娘的账户有如此大的流水难免会引起一些人的怀疑,从而暴露她的秘密职业,她女侦探的身份曝光的话,不但会给丈夫和女儿造成一定的影响,比如一些出轨净身出户的调查对象很可能会来寻仇,也会妨碍她的跟踪事业。所以李绣要选择保密。”蒙娜站在李绣这个女侦探的角度设身处地地分析。   游亦杨捏起自己的衣襟甩了甩,示意聂长远继续。他把这临门一脚的荣誉留给了聂长远,想要让他在外人面前长长积案调查组组长的面子,在蒙娜面前长长帅气干探的面子。   聂长远接到暗示,继续讲解:“至于说李绣的那些便宜货衣服,那的确是工作服,但却不是酒托的,而是为了更好地跟踪监视、改换风格掩饰自己的工作服。高慧芳因为自己做过婚托,看到那些衣服便想当然地认定李绣还在做婚托、酒托,真的是小人之心啊。”   “至于狄亚新说的,他曾经去鑫鑫网吧确认过李绣的确经常去那里上网。唉,也不是为了在网上结识什么男网友,李绣应该是在网上跟雇主联系,把拍到的照片传给雇主吧。”蒙娜推断。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游亦杨很满意聂长远和蒙娜的表现,接过话茬继续他的讲解,“那就是我从李绣家照片墙上得到的信息—李绣家本来有一部相机,而这相机却不在案发现场。相机,再联系之前的种种,我终于得出了婚外恋女侦探这个答案。要知道,一个专职调查婚外恋、搜集出轨证据的女侦探,那是一定要有一部相机的。”   蒙娜不得不向游亦杨这个患病的孩子投以钦佩的目光,原来这个孩子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同时对自己没能先于游亦杨想到这些感到自责。   聂长远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游亦杨也没让他失望,推理得头头是道,果然是深得作家神探游钧则的真传啊。   “薛园长!”游亦杨走回沙发处,坐在聂长远身边的沙发扶手上,面带笑容地说,“我既然已经确定了李绣女侦探的身份,刚刚又推测到你炫耀的正是你所欠缺的,也就是说你与爱人关系并不融洽,甚至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所以我严重怀疑你当年跟李绣的关系并不只是幼师和学生家长的关系,也不只是有所走动的朋友关系,还有很重要的一层,就是雇佣关系。你曾经雇佣李绣这个女侦探去调查你丈夫的外遇!”   薛灵咬住嘴唇,迟疑了几秒钟,还是不肯卸下盔甲:“哦?你凭什么说我跟我爱人关系不好?就因为我炫耀了我的结婚钻戒?笑话,按照你的这种说法,那岂不是戴大钻戒的女人都家庭不睦了?”   “当然不是。”游亦杨早就料到薛灵不会乖乖就范,仍旧不慌不忙地说,“可问题的关键是,你不是一般的女人啊。”   “我怎么不一般了?”薛灵有些恼羞成怒,声音尖利,但她马上反应过来,又把状态调整回一个温婉的幼儿园园长,“请你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只能认为你在信口胡说。”   游亦杨伸开双手手掌指向薛灵,示意大家注意薛灵的形象:“你当然不一般,因为你是幼儿园园长啊!而且是一位穿得体套装,化得体淡妆,也懂得搭配,个子不高,虽穿着套装,却不搭配高跟鞋,只穿矮坡跟鞋的幼儿园园长。”   聂长远挠挠头,先于薛灵提出疑问:“亦杨,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快把话说明白。”   游亦杨凑过去小声拿聂长远打趣:“果然是大叔和大婶,就说你们距离孩童时代太遥远了嘛。我再提醒你们一遍,薛灵因为职业的关系不穿高跟鞋,可是却要戴钻戒。”   蒙娜是个不穿高跟鞋也不戴任何首饰的女人,但她专攻的测谎领域也是心理学的分支,她很快便洞悉游亦杨的深意,说道:“原来如此,薛灵是园长,对手下的幼师们是起表率作用的。刚刚我们一路从大门进来到这里,也遇见了不少幼师。这些年轻女孩子们都穿得朴素大方得体,穿着平底鞋,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尖利的配饰或者样式新奇发光的物件,这是职业素养,教师队伍在细节上的考究也是一家幼儿园的竞争力。”   聂长远这才后知后觉,拍了一下额头对薛灵说:“可不就是嘛,除了钻戒之外,你可以说各个方面都起到了表率作用,可是偏偏要违背职业需求和要求,身为一个也需要跟小孩子有些近距离接触的园长,却佩戴着发光又尖利、容易吸引小孩子注意力又容易划伤他们的钻戒。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你是个极为在意他人看法的人,你担心外人看出你的婚姻生活其实一团糟,你的丈夫对你并不是一心一意,所以你才需要一枚钻戒粉饰太平,向周围人无声地宣布你的幸福。我想,这枚戒指根本不是什么结婚钻戒,是你自己买的吧?你这就叫作欲盖弥彰,适得其反。”   聂长远的话已经让薛灵六神无主,双手颤抖。聂长远话音刚落,她便打碎了手里的茶杯。   蒙娜及时助攻:“当然,我们口说无凭,也是可以去深入调查一下你丈夫那边的情况的。到时候你苦心经营粉饰的太平可是要瞬间土崩瓦解,让所有人得知真相了呢。”   薛灵仿佛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手足无措地以沉默来对抗面前的两个猎人,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无力的几个字:“我只是偷了相机,我没有杀人。”   聂长远先是一惊,而后马上露出放心的笑容,毫不掩饰地称赞游亦杨:“亦杨,又被你说对了。可是就算你怀疑薛灵是李绣的客户,你又是怎么猜到是薛灵偷了相机呢?她又为什么要偷相机?”   游亦杨解释:“怀疑她偷相机是因为那张合照,你们别忘了那张全家福可是薛灵拍的。李绣作为薛灵雇佣调查婚外恋的女侦探,薛灵去她家做客,她应该不会刻意在薛灵面前秀恩爱,更加不会主动提出要薛灵帮忙给他们一家人照相。她又不是那么在意合照的事,要是那么想有一张合照,之前墙上不可能一张全家福都没有。”   蒙娜心想,至少自己是不会请刚刚失恋的朋友,哪怕是交情淡如水的朋友帮自己跟男友拍合照的,当然,前提是自己如果有男友的话。   “这么说吧,李绣作为一名女侦探,尤其是调查婚外恋的侦探,应该深谙婚外恋给家庭造成的伤害,更是看多了被背叛后伤心难过的妻子或丈夫。我想,她哪怕有那么一点观察力和同情心,也不会在客户面前秀恩爱,提出帮忙拍全家福。就算是冯焕仁或者李欢欢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以李绣的性格也会因为顾及薛灵的心情而断然拒绝的。所以我想,提出帮忙照全家福的应该是薛灵。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真的那个闲情逸致想要帮忙拍照吗?”游亦杨自问自答,“我想恐怕没那个心情吧。提出帮忙拍照是因为她需要知道李绣把相机放在了哪里。”   蒙娜突然想到了廖成,对薛灵说道:“你跟李绣的关系想必不错,毕竟你是她女儿的幼儿园老师,又能让李绣毫无戒心地把最重要的工作工具交到你手上,我想她应该是跟你提过总是来骚扰她的前夫廖成吧。你得知廖成是个入室盗窃的惯犯,便想到如果你偷走了李绣的相机和家里存放的钱,李绣就一定会怀疑廖成。所以你当年不但偷了相机,还偷走了李绣存放在家里的一笔钱。”   游亦杨刚刚一直在房间里四处张望,这会儿他的目光聚集在薛灵办公桌旁的一幅风景画上:“我观察过,这间办公室如果有存放贵重物品的保险箱的话,最有可能藏在这幅画后面。如果那些钱你没花掉,相机的存储卡你也没有毁掉的话,我想应该就藏在这里吧。因为放在家里始终是不妥当,而这个保险箱的钥匙或者密码,应该只有你这个园长知道。”   薛灵看游亦杨竟然猜到了保险箱,干脆缴械投降,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老公有外遇,我不能!我是园长,在外人眼里,我是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园长!就算放在当初,我只是个幼儿园老师,我也必须隐瞒这一点,没有领导和家长会愿意让一个被丈夫背叛的怨妇去照顾和教导小朋友的。我必须隐瞒,否则就会丢了饭碗!而现在,我更要隐瞒,我的名声关系着整家幼儿园的命运!”   “这么说,你是彻底承认了?”聂长远冷冷地问。   薛灵点头,而后掩面哭泣,哭了几秒钟,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推门查看门外是否有人,随后反锁上房门,继续小声哭泣。   蒙娜无奈地摇头,这个女人就连伤心都有那么多顾忌,还真是个活在别处、丢失了自我的可悲女人。在这种女人眼中,离婚的理由只有一条,可不离婚的借口却能找出一万条。   游亦杨说的没错,薛灵的确是李绣的客户。   13年前的一天,李绣因为忙于她的侦探事业,整整迟了3个小时去幼儿园接李欢欢。此时的幼儿园里只剩下等得睡着了的李欢欢,还有陪同李欢欢的薛灵。   当时薛灵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电话那边是个女人,自称是知情人士,告知薛灵她的丈夫有外遇,甚至还有了私生子。   薛灵挂断电话后便躲在洗手间默默哭泣,一直到李绣给她递上了手帕。   薛灵当时六神无主,备受刺激,伤心过度。她知道这件事她不能找任何身边的朋友或者亲戚商议、寻求帮助,毕竟这是一件丢脸的事,便抓住了李绣倾吐一腔郁结。   李绣告诉薛灵,她是过来人,她的前夫也曾如此背叛过她。她也有过茫然无助的阶段,但最后还是选择离开渣男。如今她也过得不错,现任丈夫虽然没样貌也没钱,但对她却是一心一意,最重要是对她女儿视如己出。李绣也渐渐爱上了这个真诚善良的“一根筋穷教师”。   用自己的经历为薛灵加油鼓劲之后,李绣主动提出可以帮助薛灵调查她的丈夫是否真的有外遇,有没有暗中转移财产。如果是真的,薛灵必须掌握丈夫出轨的证据,为以后离婚争取孩子抚养权和财产做准备。李绣自我介绍,她自己虽然表面上是没有工作的家庭主妇,实际上也算是个经验丰富的女侦探,专门调查外遇事件。   李绣花了一周时间便调查清楚,那个给薛灵打匿名电话的并不是什么置身事外的知情人士,也不是薛灵丈夫的小三,实际上,她是小四,打电话是出于嫉妒薛灵的丈夫跟小三同居并且生下私生子,想要通过薛灵这个原配出手达到拆散情人与小三,最终达到她小四上位的目的。   李绣告诉薛灵,从前她调查外遇事件,只管把调查到的事实告诉雇主,从不干涉雇主的选择,因为最开始她就已经得到了教训。一开始,她会把自己安放在女雇主的位置,设身处地地为女雇主着想,可她认为一定要离的婚,在当事人看来却是可以头顶绿光继续的、貌似完整的家庭生活。所以几次之后,李绣便不再当劝说别人离婚的“坏人”,专心当她的女侦探。用她的话来说,她只是呈现真相的侦探,不是定夺别人婚姻的法官。   可是这次不同,一来是因为李绣把薛灵当朋友,二来是因为薛灵的丈夫太过分,小三小四外加私生子,还有发展小五小六之势。为了让薛灵及时脱离苦海,避免以后无休止的背叛,李绣劝薛灵离婚。   薛灵在经过了半个月的挣扎之后,告诉李绣她已经与渣男老公决裂,等到下个月就办理离婚手续。可实际上,薛灵在把证据摆在老公面前后,还未等她发难,老公先提出了离婚。   薛灵不想离婚,因为她认为离婚会让她成为整个世界的笑话。她权衡利弊之后,跟渣男老公达成协议,默许老公在外彩旗飘飘,只要他能够保证她这个红旗不倒,附加条件是,老公必须有所收敛,不能让外人看出端倪。   渣男老公的交换条件是薛灵必须保证销毁李绣相机里他出轨的证据。因为薛灵的老公是个走仕途的小领导,目前正在升职的关键时期,绝对不能爆出丑闻,那么危险的证据绝对不能留在世上。如果将来被李绣卖给了他的竞争对手,或者以此敲诈勒索,那么他的前途就全毁了。   “我是在案发前一天偷偷潜入李绣家偷相机的,那天正好赶上老冯出差,李绣又带着欢欢去公园,我很顺利地就用偷偷从欢欢那里偷配的钥匙开了房门。拿走相机和两万块钱后,我又做了一番伪装,把家里弄乱,破坏门锁。我本以为李绣回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会认定是廖成所为,会马上报警,可她竟然没有。”薛灵说着,起身掏出钥匙走到保险箱前蹲下。   “李绣为什么不报警?难道就是为了掩饰身份?或者是想要找廖成私下解决这事儿?”聂长远来回看游亦杨和蒙娜。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看过李绣相机里的东西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李绣真的就如同我老公说的一样,想要以她偷拍到的照片敲诈勒索事主。所以她才不报警,可能是去找廖成要回相机了吧。”薛灵说完,已经从保险箱里取出了一张小小的存储卡。   游亦杨马上接过,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李绣是个用照片敲诈勒索事主的贪财之徒。   聂长远却还等着薛灵继续从保险箱里拿出什么,结果没等到,他问:“钱呢?不是还有两万块钱吗?”   薛灵的脸通红:“那钱我存银行了,我可以去取。我没动那钱,真的!还请你们看在我还算配合,而且一直保存着证据的份上从轻发落,最重要的是,不要把事情闹大。”   事情到底要闹到多大,对薛灵的盗窃罪是否过了追溯期以及量刑问题,游亦杨没兴趣知道,他只想马上看到这存储卡里的秘密。   蒙娜感叹,薛灵到底还是留了一手,偷偷复制了一张卡,把复制卡和相机交给了丈夫,自己一直保留着可以制约丈夫的照片。只可惜,哪怕是这样,这个女人仍然不能给自己争一口气,仍然守着一个名存实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婚姻,活在别人眼中。 第九章 蓝颜祸水   三个人火急火燎地赶回积案调查组,聂长远一进办公室便二话不说打开电脑,把存储卡插进去。   除去各色偷拍的男女并肩行走、勾肩搭背、出入宾馆的照片,三个人很快便发现了与众不同的6张照片。它们都是在夜间拍的,拍摄时间正是李绣遇害前三天。   照片按照拍摄时间排列,依次是男人跟女人开车回到住宅;两人亲密搂在一起进入单元门;男人独自一人拉着一个大旅行箱出门;把旅行箱塞入车子后备厢;男人的车停在郊外树林旁的空地,地上有两道旅行箱留下的深深车辙痕迹;男人独自一人踉踉跄跄从树林里走出,全身尘土。   三个人面面相觑,这6张照片展示的竟然是一个男人夜间抛尸的过程!   “但也不一定就是抛尸。”蒙娜转念一想,“也许一开始跟他一起回来的那个女人在第二天好端端地出现呢。我们不能断章取义。”   “是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还原这两个人的样貌,确认他们的身份,再查明女人是否活着,男人是否是遭到李绣用照片敲诈勒索,杀李绣灭口。”聂长远马上取出存储卡,打算送到技术队。   等待聂长远拿回技术还原结果的空档,游亦杨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微微蹙眉摇头。   “怎么?你觉得不对劲?”蒙娜问游亦杨,经过在薛灵那里的推理,她对游亦杨不由得刮目相看,对他的意见非常重视。   “如果只是因为被李绣敲诈勒索就杀人的话,干吗要毁容?毁容不是代表着凶手对李绣怀有个人情仇,憎恨她的美貌吗?”游亦杨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人从身后拍他的肩,一回头,正是有段时间没见的李绣,而且是白莲花李绣。   “我没有敲诈勒索,之所以没有及时报警是另有原因。”白莲花李绣郑重其事地声明自己的立场,“后来想要报警的时候,相机却被偷了。”   游亦杨打了个响指,冲白莲花李绣点头:“是啊,我也觉得……”   “少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白莲花李绣身后冒出来,正是红玫瑰李绣,“3天不报警,还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想从这个凶手身上敲一笔?难不成还想劝说凶手去自首?”   红玫瑰李绣的这话仿佛一道惊雷,在游亦杨脑子里炸开。他一把抓住身边正在认真看他演独角戏的蒙娜的手,语速极快地问:“刚刚照片里的男人,你不觉得眼熟吗?”   蒙娜突然被游亦杨抓住手,赶忙挣脱,“照片拍得都是远景,根本看不清嘛。”   游亦杨眯眼瞧着蒙娜,酸溜溜地反问:“不会吧?别人看不出,你也该看得出才对,毕竟你曾经对人家……”   “砰”的一声,聂长远推门而入,接着游亦杨的话继续:“毕竟你曾经与他面对面地测谎,曾经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他。”   蒙娜顿时醒悟,不敢置信地走到聂长远身边,抓过他手里的放大照片:“不会吧?是狄亚新!”   “没错,就是他!”聂长远示意游亦杨和蒙娜去看他手里的第二张照片,“这个女人名叫郭羽,13年前就被报了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我刚刚已经让大乔带人去照片上的小树林挖尸体了。只要尸体一被挖上来,狄亚新就得被埋下去!”   蒙娜看了看照片上的郭羽,那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叹息着说:“郭羽这个小三该不会是着急上位逼迫狄亚新离婚,所以狄亚新才有意或者无意中杀了她吧。这还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游亦杨松了一口气,说:“如果是狄亚新的话,李绣没有及时报警就说得过去了。毕竟狄亚新是李欢欢的亲生父亲,李绣难以对他绝情,想要劝说狄亚新自首吧。也就是说,狄亚新不单单是第一次见面时对我们有所保留,第二次在审讯室里更是谎话连篇。案发那晚他去到李绣家里,李绣劝他自首,他却杀人灭口!只可惜造化弄人,杀人后的狄亚新并没有在李绣家里找到他抛尸的证据,相机已经被薛灵捷足先登。”   聂长远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可恶的狄亚新,居然两次对我们说谎!我这就去把他给提来,三打他这个衣冠禽兽白骨精,这一次,非要彻底揭下他的伪装,让他现原形!”   与匆匆离去气愤的聂长远不同,蒙娜倒是异常安静,她摸着下巴,努力回想之前两次狄亚新的表现,突然没了自信,只能自己小声嘀咕:“怪了,我当时怎么会没看出狄亚新在撒这么一个弥天大谎?难道真的是狄亚新杀了李绣?李绣以为相机是狄亚新偷走,约他在家里见面对质?或者是狄亚新主动找李绣求情,然后一言不合杀人?”   游亦杨走到蒙娜面前,挺着胸膛,扬着下巴,自豪地说:“怎么样蒙娜丽莎,我可是见狄亚新第一面就看穿了他的真面目,言明了他是凶手,只可惜没人信我啊。”   蒙娜不服气地抬头直视游亦杨:“我承认你是有点本事,但我还是觉得自己不会错得那么离谱,两次都看不出狄亚新说谎。更重要的一点你别忘了,狄亚新的指纹跟现场的血指纹不符。”   游亦杨不满地瞪着蒙娜:“我说你怎么到现在还在为那个风流老男人说话啊?工作中你的主观因素可是掺杂太多了啊。”   “我看是你的主观因素在作祟吧,就因为……”蒙娜不留情面地反击,话说到一半却咬住嘴唇,“懒得跟你一个孩子争论。”   审讯室里,狄亚新面对聂长远愤怒地指控他谋杀了郭羽,彻底慌了神,他身边的潘律师一个劲儿提醒他无须多言,直接走法律程序,他会为他辩护。看来,潘律师是一点也不担心警方会在小树林找到郭羽的尸体。他真的相信狄亚新没有杀人,以为警方在诈狄亚新。   狄亚新却远没有潘律师那么冷静,虽然表面上佯装镇定,但他的呼吸不匀、微微发抖、紧绷的嘴角和游移不定的目光已经出卖了他。   蒙娜透过单面镜把狄亚新的反应看在眼里,说:“狄亚新的这个反应表明他心虚,他一定没有转移尸体。但他的这个反应也说明了他之前的反应并不是说谎的表现。我还是倾向于他不是杀害李绣母女的凶手。”   游亦杨侧眼看了一眼蒙娜,刚刚的自信也消失了一半,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推理。   “亏你还是个侦探!”李绣的声音又冒了出来,还是这句经典的开场白,“既然指纹不符合,那凶手当然是另有其人啦。”   游亦杨转过身,身后正是一脸肃穆的白莲花李绣。   打了响指之后,游亦杨刚想问话,红玫瑰李绣又在白莲花李绣身后现身,一个健步跨到了白莲花李绣的身前,面对游亦杨不客气地说:“笨蛋小侦探,你还不懂吗?真是不想跟你多说。”说完,两个李绣全都消失。   刚刚的场景让游亦杨顿时定在原地,双眼瞪圆,嘴里喃喃念着:“不想多说,不想多说!”   蒙娜拍了一下游亦杨:“没事吧你?病情恶化了?要不要我打120?”   游亦杨突然回过神,兴奋地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凶手是谁啦!”   蒙娜被游亦杨感染,先是兴奋,而后马上又镇定,严肃地问:“是吗?那你说凶手是谁?”   “凶手嘛,就是那个本应很快找上门,却迟迟未出现的那个。”游亦杨摩挲着下巴,神秘兮兮地说。   没过多久,大乔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第一时间就进入审讯室向聂长远报告好消息。警方已经根据李绣当年拍摄的相片找到了那片小树林,调派人手动用高科技设备地毯式搜索,终于找到了装在旅行箱里的郭羽的尸体。除尸体之外,还有很多遗留在尸体上的证据,不愁给狄亚新定罪。   狄亚新丧气地双手抱头,躲避着身边潘律师不可置信的目光。   潘律师重重呼出一口气之后,提出要跟狄亚新单独谈谈。   两人在审讯室里低语了大致五分钟,潘律师走出审讯室,对等在门口的聂长远说:“聂警官,狄先生决定认罪。但他只承认误杀郭羽,李绣的命案并不是他所为。之前讲述的有关李绣命案发生当晚的事,他也没有说谎。”   聂长远不乐意了,刚想发难,就看见了潘律师身后游亦杨正冲他招手。   一小时后,游亦杨、聂长远和蒙娜三人坐在狄亚新的高档别墅里,等待着面见狄亚新的太太刘安琪。刚刚他们几个去过狄亚新和刘安琪的公司,却被告知刘安琪生病在家休养,于是才辗转赶来了这里。   刘安琪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刘安琪的助理款款下楼。助理是个年轻女孩,她礼貌地说:“几位,实在不好意思,刘总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加上得知狄总出了事,她的病情加重,不方便见客,还请见谅。”   游亦杨嘿嘿一笑,对聂长远说:“老聂,我早料到这女人会避而不见,这更加说明她做贼心虚。但拖延之计顶多是能给她争取时间逃离,时间并不能改变她的指纹,不过以防她真的逃跑或者干脆发狠毁掉自己的指纹,你最好马上派人包围这间别墅和她的公司,来个瓮中捉鳖。”   聂长远跃跃欲试,但是碍于包围别墅和公司的阵仗太大,刘安琪又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企业家,一旦抓错了人,他不但积案调查组组长的位置会不保,调查组也会就此解散,搞不好他连工作都会丢掉。   “亦杨,我不是不信你……”聂长远凑到游亦杨耳边耳语,“我只是想知道,你有多少把握?我看看值不值得我用整个刑警职业生涯跟你赌这一回。”   游亦杨露出深沉的微笑,学着老成的低音说:“老聂,理性地说,胜算百分之五十。但你不用怕,我说过,我的宠物医院还缺个扫地的。”   聂长远瞥了游亦杨一眼,直接掏出手机联系赵局,请求支援,部署瓮中捉鳖的任务。   等待人手赶来围堵刘安琪的时间,聂长远也没闲着,他对游亦杨下令:“亦杨,快讲讲,你为什么会认为刘安琪是凶手?”   游亦杨品了一口女佣端上来的咖啡,似乎对味道很满意,露出惬意的神情,徐徐开口:“很简单,如果狄亚新不是凶手,那么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当年雇佣李绣调查狄亚新外遇的人。其实还是薛灵给了我提示,一个女人得知丈夫外遇,雇佣女侦探取得丈夫外遇的证据,就真的是想要起诉离婚吗?非也。”   蒙娜对于游亦杨的说法不满,出言反驳:“薛灵只是个个例,不是所有女人都这么弱势的。这点你可要搞清楚,小小年纪,别以为了解女人,更不能以偏概全。”   游亦杨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得蒙娜的不满,只好改变口风:“是是是,我不该以偏概全。我是说,狄亚新的妻子也有可能像薛灵一样,取得证据只是为了让丈夫认错,结束婚外恋回归家庭。这样的妻子无疑还是深爱着欺骗伤害她的男人。所以如果李绣把她拍下的照片给了深爱狄亚新的刘安琪,结果会怎样呢?”   “刘安琪应该会阻止李绣报警。”蒙娜设想,“毕竟狄亚新杀死了小三,也就说明他即将要回归家庭。对深爱的男人,又是孩子的父亲,刘安琪应该会选择包庇吧?”   游亦杨无奈地点头:“是啊,刘安琪还很可能敷衍李绣,说她会劝说狄亚新自首,让李绣暂时先别报警。李绣如果信了刘安琪的话,又因为狄亚新是李欢欢的亲生父亲而心软,答应给她三天时间劝说的话……”   “难道刘安琪早就预谋要杀死李绣这个掌握她丈夫杀人证据的知情者?”聂长远回想案发现场的状况,“不对,如果是早有预谋应该有更多准备工作才对,而不是使用现场的刀做凶器,杀人的地点也不该选在家里。”   游亦杨无视客厅里女助理和女佣愕然的模样,继续推理:“没错,刘安琪杀人是临时起意。至于说她的动机,一来是因为看见了酷似自己丈夫的李欢欢,猜到了李绣与狄亚新的关系;二来,是她亲眼看见了狄亚新对李绣承诺要离婚娶李绣的场景。也就是说,狄亚新登门对李绣说出的只爱李绣一个人,要离婚跟李绣结婚的话,以及狄亚新追忆两人美好初恋的所有,都被当时躲在房间里的刘安琪尽数听进了耳朵。”   “哦?”蒙娜问,“当时刘安琪就在房间里?有什么根据吗?”   “根据就是狄亚新的供词。狄亚新说过,案发那晚李绣好像很着急要打发他离开,狄亚新提出要见一见李欢欢,也被李绣给拒绝了。李绣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赶他走?甚至为了尽快赶走他,不惜编造了一个海归富二代的故事?”游亦杨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刘安琪就在里间。”   蒙娜不知道第几次后知后觉,感叹说:“是啊,现在再回想李绣的那一套海归富二代的故事,那恐怕是她想要打发狄亚新这个有点钱就自命不凡的男人的托词吧。的确,跟一个金钱至上的人谈冯焕仁如何踏实本分,根本就是对牛弹琴,那么还不如直接编造一个比狄亚新更强更有钱的虚构人物,能让他尽快死心,马上自惭形秽地离开。”   “这样说来,李绣之所以对狄亚新说富二代是网上认识的,为的就是引出鑫鑫网吧,让狄亚新马上去那里确认,这样就能快些离开。”聂长远痛苦地眯着眼,沉重地说,“李绣怎么会料到,她赶走狄亚新是帮了凶手的忙,凶手在那之后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就把她和女儿给……”   游亦杨也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态,为李绣不值,语调低沉地说:“李绣当时之所以塑造了一个自己虚荣拜金的形象作为伪装摆在狄亚新面前,就是想要阻止狄亚新继续留下来表白。她如此着急不惜撒谎赶走他,我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因为家里有人,李绣不想让这个人听到他对她的表白。这样的人,最有可能便是两人的配偶。既然李绣的丈夫冯焕仁在外出差,那么就只剩下李绣的雇主、狄亚新的现任妻子刘安琪了。正因如此,刘安琪才憎恨李绣的美貌,连带憎恨李欢欢那酷似李绣和狄亚新的容貌,杀人之后虐尸毁容。”   游亦杨能产生这样的设想,还多亏了两个李绣的提醒,尤其是挡在白莲花李绣身前的红玫瑰李绣,还有那句“不想跟你多说”。当时的李绣就是游亦杨现在看到的红玫瑰李绣,但却是真实的白莲花李绣刻意伪装出来的,目的就是:不想跟狄亚新多说。   聂长远苦涩地说:“狄亚新对李绣表明心迹的时候也一定说了不少夸赞李绣美貌的话,正是这些话刺激了房间里的刘安琪,导致刘安琪杀人之后毁容泄愤。”   蒙娜的鼻子有些发酸,如今确定了李绣这个被害者真的是个自强又无辜的女人,却遭遇如此悲惨的境遇,她难免伤怀:“李绣真是倒霉,当初因为看穿了狄亚新是个滥情的花花公子,即使怀着孩子也要分手。可造化弄人,身为女侦探,她又遭遇了狄亚新妻子的委托,最终她还是因为狄亚新这个男人而遭遇不测。一开始我们都怀疑李绣是个红颜祸水,但现在看来,蓝颜也可以是祸水,真正的祸水是狄亚新。如果李绣从来就没有遇见过他就好了。”   游亦杨暗想,蒙娜说的没错,狄亚新这个花花公子不但是祸水,还是缠绕李绣阴魂不散的魔咒。李绣多年前躲过了这个蓝颜祸水,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年过去,又遇见了狄亚新,但却没能躲过第二次由这个男人带来的悲剧。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   很快,警笛声传来,聂长远呼叫的后援赶到,堵住了别墅的两个出口。有了后援,也有游亦杨的分析作为底气,聂长远干脆不顾助理和女佣的阻挡,直接带领着游亦杨和蒙娜上了二楼。   在聂长远警官证的压力和他几句妨碍警方办案的警告之下,女佣用钥匙打开了女主人的房门。   高档宽敞的卧房里混乱不堪,衣物被丢得到处都是,床上摆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旁边还有一堆衣服和护照。看来刘安琪正在准备跑路,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聂长远一下子就闻出来那是硫酸散发出来的。果然,梳妆台上摆着一只打开盖子的瓶子,一个穿着真丝睡衣,一脸落魄的阔太面对着硫酸发呆。   最终,这位养尊处优的阔太还是没能对自己下得了狠心,即使已经是走投无路,她都没能用硫酸毁掉自己的指纹。   因为有血指纹作为铁证,刘安琪对罪行供认不讳,她很快被提起公诉;因为有郭羽的尸体以及旅行箱等物证,还有李绣的照片作为佐证,狄亚新几乎跟刘安琪同时被提起公诉。   按照聂长远的话来说,刘安琪和狄亚新这对儿貌合神离的夫妻很快就会咫尺天涯。咫尺是因为哈江市的男监和女监都在南郊,相距不远;天涯是因为即使相距不远,他们却隔着两道铜墙铁壁,无法逾越。   对了,李绣案还有一个涉案的薛灵,因为当年偷盗相机行为导致案件被拖了13年才得以告破。如今,她终究要为当年维护丈夫才实施的偷盗行为埋单,她那个走仕途的老公如火如荼的婚外恋性丑闻曝光必不可免,多年来的苦心伪装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她终于还是成了她所认定的全世界的笑话。   刘安琪的口供几乎与游亦杨的推测别无二致。她自从嫁给了滥情的狄亚新,就一直在从事与小三、二奶斗智斗勇的事业,甚至可以说是主业。但她也知道,狄亚新有个初恋情人,有个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的女神,这个人就是她毕生的情敌,她对这个情敌的恨意深入骨髓。   后来,刘安琪通过闺密得知了李绣这个厉害的女侦探,便雇佣她调查狄亚新。刘安琪一开始对李绣是很尊重的,她甚至嫉妒李绣能够有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丈夫,哪怕这个丈夫是冯焕仁这样其貌不扬、没有钱的男人。   刘安琪与冯焕仁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只是在咖啡厅门外的短暂会面,但她跟冯焕仁也相互打了招呼,她称呼冯焕仁为“老冯”。   案发前三天,刘安琪的邮箱里收到了李绣的邮件,里面正是那6张照片。李绣给她打电话,商量着两人一起去报警。   情敌小三被丈夫杀死,刘安琪竟然有些高兴。但亲手把枕边人、孩子的父亲送入监狱,这种事她想都没想过,就如同她想都没想过离婚一样。她爱狄亚新,深爱,所以才会深陷在与小三四五六斗智斗勇的“乐趣”中无法自拔。   刘安琪了解李绣是个有原则的女人,想要用钱堵住她的嘴根本不可能,便安抚李绣,说是让李绣给她一点时间劝说狄亚新自首。她拖延的目的其实跟薛灵差不多,她也想要彻底毁掉李绣手中的证据,案发那晚去找李绣就是为了试探她,看她是否把照片拷贝,放在了哪里。   令刘安琪怎么都没想到的是,李绣竟然告诉她相机不见了。刘安琪把这当成了李绣对她的暗示—敲诈的暗示。就在她打算开价的时候,令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在李绣家见到了她的丈夫。   她从未见过这样深情到卑微的狄亚新,狄亚新对她何曾有过对李绣的万分之一?她更加没有想到,她一直以来不共戴天的情敌竟然就是她之前尊重和羡慕的李绣。再去看身边那个稚嫩的李欢欢,那个酷似她深爱的男人和憎恨的女人的小女孩,那个抬头冲她眨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笑盈盈叫她阿姨的李欢欢,她内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就快要把自己焚烧殆尽。   李绣打发走狄亚新后,刘安琪面对李绣的各种解释表现出宽容大度。她一再追问李绣相机和存储卡的所在,可不管她怎么问,李绣都坚称她家遭了贼,相机和两万元现金不翼而飞,她甚至还给刘安琪展示了她换下来的被撬坏的门锁。   刘安琪根本不信李绣,她认定李绣是把证据藏在了别处。“嘴硬又善于演戏”的李绣越加激怒了她,她在等一个机会,趁李绣不备去厨房取刀,趁李绣和李欢欢不备出其不意地下手。她要杀死这个企图敲诈她的情敌,杀死自己深爱的男人所深爱的女人,杀死自己深爱的男人留下的野种,毁掉这两张企图夺走她丈夫的秀美脸庞。   毁容之后,刘安琪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根本忘记了自己欣赏战果似的摸过那两张血肉模糊的脸。一直到她从潘律师那里听说李绣母女命案中凶手留下了血指纹的细节,她才知道自己已经留下了杀人的证据。   杀人毁容之后的刘安琪并没有马上离开现场附近,她毕竟也是个弱女子,刚刚杀了人,深陷在兴奋和慌乱之中,像行尸走肉一般在附近徘徊。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看见了从天而降,掉落到货车中的冯焕仁。   当时刘安琪并不知道那是冯焕仁,一直到后来得知冯焕仁失踪,她才有所怀疑,又托人调查案发那晚货车的去向。这么一路追查,竟然真的被她找到了在破楼定居的冯焕仁。   为了确认冯焕仁是否真的失去记忆成了个疯子,刘安琪走到他面前,称呼他为“老冯”,说自己是他妻子的朋友。可冯焕仁别说是疯了,就算没疯也不见得能够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她。   刘安琪思索再三,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让冯焕仁这个“嫌疑人”继续“在逃”,继续保持现状,让李绣的命案一直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这样对她这个凶手而言算是最保险的。   刘安琪没想到,时隔13年,案子会被重启,更加没想到狄亚新会主动找上积案调查组去提供线索。案子被重新调查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如履薄冰,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又舍不得离开狄亚新和儿子,舍不得抛下她的家业。于是她在家里备好了硫酸,想要用毁掉自己的指纹作为最后的防线。   让刘安琪心灰意冷的是,狄亚新给了警方一个线头,警方竟然顺着这条线一路向前,不但查明了李绣的职业,还找到了她当年未曾找到的证据照片,最终挖掘出隐藏了13年的真相。可以说最终她还是毁在了自己深爱的男人身上。   这就是刘安琪的供述,她是哭着讲完这一切的,最后她总结出了一个字—悔。就在刘安琪说完后悔,大家都以为她在为杀人或者痴迷于狄亚新这个渣男而后悔的时候,刘安琪语不惊人死不休,解释了她的悔意—她是后悔自己最后关头没能下狠心把十指伸进硫酸瓶中。   这个女人竟然仍旧执迷不悟,真是莫大的悲哀!   不管是否后悔,刘安琪都将受到法律的制裁。13年后,案子画上了句号,被害者虽然早已不在人世,但人世间欠她的真相与公道总算兑现。 第十章 谁暗恋谁   显然,游亦杨和蒙娜的那场赌局,游亦杨是赢家。于是游亦杨兴致勃勃地制定了一周的食谱,打算要蒙娜自己上网学习烹饪完成他布置的任务。蒙娜也乖乖地看过了食谱,乖乖上网找攻略,乖乖拿着游亦杨给的钱像个小保姆似的去菜市场买菜,乖乖在厨房里奋战。   可当游亦杨吃过蒙娜做的第一顿饭的第一口之后,他捶胸顿足地大呼上当,他宁愿当初的赌约他输了。   周末,游亦杨躺在出租屋睡懒觉,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吵醒。   “小侦探。”李绣的声音难得变得柔和,“谢谢你。”   游亦杨睁开眼,眼前是白莲花李绣。也对,红玫瑰李绣不会再出现了,因为游亦杨已经可以肯定,李绣是一朵白莲花,出淤泥不染不说,还有梅花的傲骨。可游亦杨也知道,白莲花李绣也将不复存在,案子已经破了,他这是最后一次看到李绣。   “不必客气。”游亦杨坐起身,面对坐在转椅上的李绣,柔和地说,“但愿你跟老冯,还有李欢欢,你们能够在另一个世界团圆。”   李绣苦涩一笑,似乎是习惯性地吐出一句:“亏你还是个侦探,怎么还相信有另一个世界?”   游亦杨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很正规的那种侦探。而且我的世界里,还真的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世界。”   李绣拿起床头游亦杨一家三口的合照,交到游亦杨手里:“小侦探,相信你父亲的案子也会尽快告破,我相信你的能力。哦,对了,作为同行,我有必要提醒你,还有更多的积案在等着你,别让那些像我一样的被害者等得太久。”   说完,李绣起身走到门口,转身冲游亦杨挥手,留下一个神仙姐姐般沁人心脾的动人微笑,开门离去。   游亦杨低头去看自己手中一家三口的合照,抚摸着父亲的脸,低声说:“爸,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周末傍晚,饺子馆,聂长远和游亦杨对面而坐。聂长远侃侃而谈:“我对于咱们这个积案调查组寄予厚望。我的目标是先破完十年内的积案,再破20年内的,一路往前,30年50年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咱们积案调查组就是警界神话一般的存在。”   “厉害了我的哥!这样下去你这个人脑资料库可就得去图书馆研究历史,破一破古今中外遗留的悬案啦。”游亦杨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附和。   “对了,你不是说案子破了以后有事要跟我说嘛,什么事?”聂长远不愧是记忆力超群。   游亦杨放下筷子,突然变了脸,好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般:“老聂,我得跟蒙娜丽莎分居—哦不,是分开住,保持距离。”   “怎么?还是受不了她的吝啬?”聂长远打趣。   “不是……”游亦杨咬了咬嘴唇,艰难地下定决心,“唉,跟你直说了吧,蒙娜丽莎她,她……”   “是谁……”聂长远开玩笑似的接着唱了出来,“她是否也曾为爱寻觅好几回……”   “她喜欢我!”游亦杨干脆打断聂长远的嘻嘻哈哈。   沉浸于歌唱的聂长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亦杨,你没事吧?难道又害上了被爱妄想症?你这妄想的毛病一时间好不了我知道,可也别恶化下去啊。”   “什么妄想症?我是有充足依据的。”游亦杨用自己严肃的态度表明他没有开玩笑,更不是什么妄想。   接下来,游亦杨列出了蒙娜暗恋他的五条依据。   第一,蒙娜因为不忍让游亦杨面对恐怖片中被头发盖住脸的女鬼一般的幻觉,在决定重启李绣母女案的那晚便特意要来了李绣的照片,第二天一大早便给他看。   第二,蒙娜故意在游亦杨面前表现出对狄亚新这个有钱成熟男人的兴趣,虽然后来解释说是为了建立什么测谎模型,实际上是为了测试游亦杨的反应。   第三,蒙娜曾经坚定地告诉游亦杨,不用撮合她和聂长远,她跟聂长远绝对没可能。为的就是避免真正喜欢的人乱点鸳鸯谱。   第四,蒙娜对根本不存在的情敌栾菲菲说话,说话的内容虽然是向栾菲菲示弱,声明跟游亦杨不可能,可说话的语气却像是宣战。   第五,替游亦杨省钱是小,为喜欢的人下厨才是大。蒙娜早就打好了主意,一早就开始在电视上学做菜,为的就是要先征服他游亦杨的胃。   听完了游亦杨的依据,聂长远目瞪口呆足足十秒钟,而后哈哈大笑,道:“亦杨啊,我知道你脑洞大,但你现在必须要补一补啦。蒙娜怎么可能喜欢你?你们俩相差整整7岁啊!在她眼里,你就是个孩子。”   游亦杨翻了个白眼:“问题不是大7岁,她就是比我小7岁也白搭。总之你快点说服她搬走,我心里只有菲菲,容不下别人。”   聂长远在喉咙里嘀咕:“大7岁法律不管,小7岁的你也敢想?到时候我第一个抓你。”   这顿饭聂长远如鲠在喉,一直到送游亦杨回家,之后开车回自家的路上,他都没法释怀,因为他想起了一天前蒙娜对他说的话。   蒙娜的那番话跟游亦杨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也总结了几点游亦杨暗恋她的依据。   第一,游亦杨在蒙娜对狄亚新展现出“好感”后潜意识里便期盼狄亚新是凶手,所以借李绣之口说他是凶手。没错,游亦杨到最后都没能说出自己最初怀疑狄亚新的缘由,那么缘由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第二,游亦杨记住了蒙娜的年龄和生日,并且精确计算出她比他大多少,甚至以这个年龄差作为自我暗示去跟潜意识里对她的倾慕对抗。   第三,堪称“人肉测谎仪”的蒙娜看人自然也是火眼金睛,她当然看得出,游亦杨在误会她暗恋他。而从心理学角度而言,游亦杨的误会正是源于他对她潜意识里的好感和期盼。 第三卷   黑狗诅咒 第一章 圣诞夜话   12月25日,圣诞节。   游亦杨躲过了秦紫雯的“夺命追魂Call”,坚决不应邀去参加什么学校的圣诞舞会。拥挤的舞池,眼花缭乱的灯光,还有穿着圣诞老人服装的不明身份的人,普通人置身于这些元素之中也许会感觉到兴奋快乐,可对游亦杨来说,简直就是地狱般的噩梦—谁知道这些舞者中有几个瞄准他的“杀手”正在一边迈着舞步一边放肆大笑,怀揣着凶器向他靠近?   相较于那些用白眼观察他这个异类的同学,游亦杨还是喜欢跟聂长远和蒙娜这两个同事关系的朋友在一起。   因此,圣诞夜游亦杨把两个朋友约在了自己的出租房,叫了一桌子丰盛的外卖,一边听着欢快的音乐一边跟两个朋友聊天打趣。   “老聂!”在聊到当下电视台热映的狗血电视剧时,游亦杨来了奇思妙想,“与其聊那些纯属虚构的狗血故事,不如我们听你这个移动资料库聊聊还未破获的积案。你挑几个有意思的给我们讲讲呗。”   蒙娜对这个提议很赞成,放下正啃得尽兴的鸡翅,催促聂长远:“对呀远哥,你的脑子里一定有很多真实的故事,挑几个比电视剧还离奇的讲讲。”   聂长远一边继续啃鸡腿一边老生常谈似的说:“亦杨,你的这点小心思在我这里是无所遁形。你是不是又心痒,想要找个积案来破啦?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不快期末了嘛,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考试上。总是与这些案件打交道对你的未来和病情没好处。”   还真的被聂长远说中了:一来,游亦杨的确是破案上瘾,想要用破案来调剂无聊乏味的大学生活,谁叫他没什么朋友,也不爱网游,更不想恋爱,大学生活除了学习也只有这么一个爱好;二来,游亦杨必须要尽快多破几个案子,这样才能让聂长远彻底拜服于他的牛仔裤下,承认他的能力,改变心意把他父亲的案子讲给他听,从而达到他调查父亲命案、为父报仇的目的;三来,自从上次的案件过后,游亦杨因为担心病情恶化去找过主治医生刑恩晖院长,从他那里开了一些新药来吃,最近一阵子还真的没怎么出现幻觉,游亦杨也想用案件来检验一下药效,顺便也检验一下自己的侦探能力,是不是必须要靠所谓的幻觉才能施展。   “老聂,我的学业不劳你操心,期末见分晓。”游亦杨调侃聂长远,“倒是你们积案调查组自从上次的案子破了之后,就一直处于歇业状态吧?算算也有半个月了,再不搞出点成效来,恐怕局长会撤销你们这么个多余部门。到时候你这个组长也得卸任,没官当喽。”   聂长远嘿嘿一笑,道:“亦杨,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病情恶化的事吗?刑院长给我打过电话,叫我一定要阻止你继续参与办案。为了你的身体,也为了我不愧对我的老师和师母,我绝对不可以再放任你祸害自己啦。”   其实聂长远也很矛盾,在刑恩晖给他打电话之前,他其实是动摇的,想要让游亦杨这个“编外小侦探”继续帮忙。一来是因为经过前两次的案子,聂长远发觉游亦杨真的很有侦探天分,只要把病彻底治好,说不定可以子承父业成为一代名探;二来,身为积案调查组的组长,聂长远也真心希望多破几起尘封已久的积案,也算是为民造福;三来,出于私人原因,有一起他念念不忘的积案,他想要寻求这位小侦探的帮助,当然,在这之前他得确认,游亦杨前两次的成功到底是因为运气还是实力。   可是既然人家专业医生已经给出了结论—侦破案件不利于游亦杨的身心健康,会导致病情恶化,朝精神病医院的方向又近一步,那么他聂长远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害了游亦杨。   蒙娜帮聂长远说话:“没错,远哥,咱们积案调查组总不能每次都靠一个孩子帮忙破案。这样吧,为了满足我们小游院长想要听真实又离奇的故事的圣诞愿望,也为了能够让他不至于身陷其中,你就讲几个已经破了的有趣案子吧。”   聂长远经蒙娜这么一提醒,他马上来了兴致:“好吧,那我就先来讲这么三个案子。为了增加趣味性,也为了让咱们的小游院长过过瘾,我只讲大致案情,不说结果,你们俩来个有奖竞猜,猜错的要请猜对的人和我吃大餐,怎么样?”   游亦杨耸肩,笑着说:“好吧,那我就退而求其次,听听已经破了的案子。只不过老聂,你很不讲究啊,你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一毛不拔的蒙娜丽莎破费嘛。而且不管我们谁输谁赢,这顿大餐都有你的份。”   蒙娜笑嘻嘻地反驳游亦杨:“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聂长远歪头蹙眉想了几秒钟,第一个故事便出炉,真不愧是移动资料库。   第一案发生在三年前的哈江市,一栋高层写字楼的某间办公室,一个妙龄女白领被五根钢钉钉在了天花板上,除四肢之外,颈部还有一根致死的钢钉。案发现场就像是某种巫术仪式。当时警方只找到了一名有杀人动机的嫌疑人,是跟女死者有情感纠葛的男同事,但却有不在场证明。   更为诡异的是,这栋写字楼有一个闹鬼传说。传说盖楼的时候死了一个40岁未婚的农民工。楼建到一半时,他从楼上跌落,身体被钢筋贯穿。他的鬼魂因为憎恨这栋大楼常年徘徊于此,大楼因为他的憎恨变得越来越不牢固,早晚会坍塌。阻止大楼坍塌、让在此工作的近千人幸免于难的方法就是活祭美女。只要在每年农民工的祭日留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大楼加夜班,鬼魂便会来取自己的贡品,进而保大楼一年的安宁。   第二案发生在六年前的周边乡村,女死者是个24岁的少妇。遇害前3个月,少妇大发善心收留了一个行乞至此的七旬老太。因为少妇没有生母和婆婆,老太又面善可怜,她便把老太收留在家中,像孝敬母亲一样地照顾。   然而老太在家中的第二个月,少妇的容貌便发生了变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老,一个月过去,俨然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太。而她收留的那个七旬老太呢?在少妇家中居住的这些时日突然容光焕发,不但面色越加红润,腿脚也利落不少,一下子年轻了至少10岁。   七旬老太在少妇家中居住了三个月,突然有一天早上,丈夫发现妻子被人勒毙,而家中的七旬老太不见人影。命案之前,村民们就都在传说少妇好心收留的来历不明的老太太其实是能够吸取年轻貌美女人精气的老妖婆,恐怕她已经活了有几百年之久,每次将要衰老而死的时候便会游荡在村落中,选一个看得上眼的女人加害。这一次,少妇被她害死了,她自然也就功成身退。   第三案十分凑巧,就发生在游亦杨就读的哈江市农大,时间更为久远,是19年前。案子的主人公仍旧是女性,是农大大二的学生。案子并不是命案,只是失踪案件。   在农大老校区后的试验田外,有一座因为形状酷似馒头而被取名为馒头山的山坡,传说山坡上有清朝时期的古墓。古墓被盗墓贼破坏之后不但里面的宝贝被洗劫,也释放出了墓主人生前留下的诅咒。   葬在古墓里的是一位姓马的清朝县官,他生前曾养了一条忠心耿耿、十分有灵性的黑色狼狗。一次,巡抚大人来到县官马大人府中视察,一眼就相中了这条黑狗,想要占为己有。马大人把黑狗当作亲儿子一样疼爱,自然是不给。后来,巡抚便记恨马大人不识好歹,给他栽赃了一个通敌卖国的死罪。   马大人被判处凌迟之刑,株连九族。巡抚想要强行带走那条黑狗,却被黑狗咬伤。因此连马大人最心爱那条狼狗也在“九族”之内了。临死前,马大人怀抱心爱的黑狼狗,高声诅咒陷害他的巡抚大人,称他的黑色灵犬将会为他复仇,一年后他的祭日,就是这位巡抚的死期。   这一年期间,无论巡抚怎样医治黑狗咬伤的伤口,伤口就是不愈合。巡抚流血一年,伤口溃烂,痛苦不已。就在马大人死后一年的祭日当天,巡抚也于家中毙命。他全身都是狼狗啃噬的伤痕,死状极为惨烈。而最为蹊跷的是,这位巡抚当时独自一人睡在四面都被护卫包围的房间里,也就是一个密室。几十名护卫全都以性命担保,巡抚遇害当晚,别说刺客或者是狼狗,就连老鼠都没有跑进去一只。   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却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来自于地方野史的记录。而在官方的记录中也能够查得到这个故事的原型—一百多年前的同治年间,的确有一位巡抚大人莫名其妙在别院中死去,这位大人也的确是一年前侦办通敌卖国案的负责人之一,当年的罪犯中也的确有一位七品县官。而巡抚大人毙命的那天距离犯人执行死刑的日子也正好是一年整。   可见传说的确是来源于现实,至于说加工的成分占比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马大人也就是古墓主人死后的一百多年以后,毗邻古墓的农大女生在一次夜不归宿之后突然身染怪病。因为女生的怪异表现,学校里流言四起,说是因为女生误闯了农大附近的禁忌之地,也就是清官的墓穴,而惹得黑狗诅咒上身。   这名女生原本是品学兼优的系花,才貌兼备,为人开朗活泼,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在男女生中都有好人缘,堪称完美。最重要的是,这名女生出身贫寒,来自贫困乡村,却极富责任心,她作为村子里第一个也是当时唯一一个大学生,用全村父老乡亲凑齐的学费求学,肩负着学成之后回乡振兴家乡经济,带领乡亲们脱贫走向小康的重担。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有理想、懂感恩、不忘本的好女孩,在夜不归宿之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身染怪病。女生头部和腹部疼痛不已,痛得满地打滚,全身冷汗淋漓,经常恶心呕吐,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任何病因。   相较身体上的怪异反应,女生的精神状况更为异常,平日里和善的她突然变得有攻击性,总是不停絮絮叨叨地念念有词,说什么“黑狗诅咒”。她还曾发狂似的咬伤了一个平日里关系最好的女同学。   除了攻击旁人,女生对自己更为残忍,同学和老师曾经两次三番看见女生意图割腕或者跳楼,幸亏他们及时发现并阻止。事后他们询问女生为何轻生,女生却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女生失踪后,警方确认她没有回家乡,也找遍了学校周边,甚至扩大范围至整个市区和周边县市,都没有找到人,也没有找到尸体。有传言说女孩因为身负黑狗诅咒,身体已经被所谓的黑狗啃噬得渣都不剩,所以死不见尸。   当然,因为失踪案跟黑狗诅咒的传说扯上了关系,警方也去馒头山找过所谓的清朝古墓,从下午一直找到了傍晚,可连古墓的影子都没瞧见。   最为邪门的是,在暮色中,有一名警察在山脚下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飞速闪过,形似一条巨大的狼狗。就在这名警察看到黑影后不到十秒钟,另一名警察又在对讲中报告说,在五百米之外的树林里看到了黑影。回到警局之后,第三名吓得脸色煞白的警察才敢说出真相—就在他在对讲里听到同事看到黑影的同时,他在山顶也看到了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总结来说,就是一个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短短的十几秒的时间里跨越了将近一千米的距离。这不是普通的野兽能够做到的。   蒙娜不知不觉中已经双臂环抱着自己,等到聂长远讲完第三个案子,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责怪说:“远哥,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讲鬼故事吓唬女生。你明知道我最怕这些的嘛。”   聂长远嘿嘿地坏笑,道:“没想到你现在当了警察,还是这么迷信,居然还怕这些东西。这些可不是灵异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案件。你看看人家亦杨,简直是听得不亦乐乎。”   游亦杨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鸡翅,听聂长远这么说,品出了一点聂长远和蒙娜有旧交情的意思:看来两人是学生时代就认识啊。他又想起了蒙娜曾经说过她跟聂长远中间隔了一座山的话,难道那座山就是在学生时代拔地而起的?不过看两人的意思是不想让他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索性就等到两人想说的时候自动告诉他好了。   “老聂,别拿蒙娜丽莎跟我比,我可是‘见鬼体质’,早就习惯了。不过你这次选的这三个案子风格倒是高度统一,还算有点意思。怎么样,那咱们就开始猜案子的真相?”游亦杨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虽然我很想先猜,但是女士优先。蒙娜丽莎,你先说吧。”   “好吧,”蒙娜歪头想了一下,“那我就猜猜看。第一个案子,‘女白领活祭男鬼魂杀人案件’。我认为凶手是故意把杀人现场伪造成诡异的灵异事件,用钢筋刺穿女死者是为了制造跟传说中农民工相同的死法,把女死者吊在天花板上是为了凸显凶手是‘拥有无穷力量的鬼魂’。总之就是要迎合写字楼的闹鬼传说。当然,他们这是小看了警方。”   聂长远满意地点点头,等待着蒙娜的下文。   “之所以说凶手是‘他们’,那是因为,如果凶手是一个人,很难把女死者吊在天花板上。这么大的工作量,至少有两人才能完成。其中之一就是那个跟女死者有情感纠葛的男同事,他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为他做不在场证明的那个人就是另一个凶手。”蒙娜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聂长远,等待他公布答案。   聂长远爽朗地笑,道:“没错,蒙娜猜对了。亦杨,三局两胜,你要是想获胜,其余两个案子你都得猜对才行。”   游亦杨倒是无所谓,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输,他摸着下巴:“那么我就按照顺序,先来说说第二个案子,暂且叫它‘老妖婆恩将仇报索命善良村妇杀人案件’吧。”   聂长远不露声色,只倾耳倾听。   “年轻女人身患怪病的时候,恰好七旬老太因为不再流浪行乞,有了稳定生活,也被女人像孝敬母亲一样照料,所以身体状况好转,这只是凑巧而已。没错,女人迅速衰老其实是一种罕见的早衰症。这一点,当时警方也一定从女人就诊的医院确认过。而勒死女人的凶手恐怕不是七旬老太,老太再怎么容光焕发也不可能有力气在不吵醒丈夫的前提下勒死一个成年人。凶手极有可能是女人的丈夫,为了摆脱身患怪病年不老却色衰的妻子,又不想让人们说他没良心,所以他连同老太一起杀死,妥善藏尸,为的就是迎合村民们对老妖婆的传说的好奇。”   聂长远欣慰地点头:“没错,后来警方在丈夫家祖坟里找到了七旬老太的尸体。这个凶手为了藏尸不惜挖了自家的祖坟啊。那么第三个案子,你们俩谁先来猜啊?”   游亦杨放下手中的食物,漫不经心地对蒙娜说:“第三个案子如果要取名的话,没必要像前两个那么花哨,干脆就叫‘黑狗诅咒案’。公平起见,这案子咱们俩都来猜猜看。等咱们都猜完了,老聂再公布答案。还是女士优先,你先来。”   蒙娜摆手,颇为自信地说:“这次你先来,算我照顾幼小。”   游亦杨不喜欢这句“照顾幼小”,但也懒得反驳,于是领情道:“好吧,那我就先来猜猜看。我认为案子的关键就在于这个女生的背景,也就是她的出身。”   聂长远为游亦杨捏了一把汗,心说看来他这次的破费是免不了了,因为这第一句就说明他猜错了。聂长远原本以为这个案子游亦杨一定会猜对,因为游亦杨母亲的原因。   游亦杨却自信到懒得观察聂长远的神态,沉浸在自己的脑洞之中:“没错,关键就在于女生身负重担。很有可能是因为女生想要摆脱身上那份重担,所以才选择出走,让自己人间蒸发。毕竟是见识过花花世界的女孩子,不想回到穷乡僻壤一辈子被拴在那里,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蒙娜显然并没有与游亦杨不谋而合,对他的这番论调持反对态度,出言反驳:“那也不至于对自己这么狠吧?好不容易才上了大学,就这么轻易放弃了?怎么也得等到毕业以后再出走吧?”   游亦杨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一本正经地说:“蒙娜丽莎,这你就不懂了。一个花季女孩想要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心有多么强烈—是大城市的白领丽人,嫁个前途无量的高富帅,还是灰头土脸的村妇,找个没文化、没有共同语言的种地糙汉?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就绝对不能回去。跟第二起老妖婆案件中的凶手想要摆脱患病妻子却担心遭受舆论攻击一样,这个女生也担心自己拿着乡里乡亲凑来的学费读书,却忘恩负义不肯回去,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制造自己发生意外的假象,人间蒸发,所以到最后警方都没能找到她。”   “你的意思是,这个女生是故意想办法扩大清官古墓、黑狗诅咒传说的影响力,然后顺应这个传说“无意中”透露自己误入古墓被诅咒,那些所谓的身中诅咒的表现都是她在演戏?”蒙娜顺着游亦杨的思路分析。   “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个传说算是一个现成的、可利用的工具。所以尽管她疼得满地打滚,大汗淋漓,去医院也检查不出病因。”游亦杨像以往一样自信满满,十分笃定,“如果没有传说中的诅咒作为铺垫,她直接玩失踪,还是可能遭受家乡人的舆论攻击,校方和警方也会以失踪案件定论,满世界寻找她,各种寻人广告和悬赏找人。可是如果迎合这个诅咒传说,再加上几次自杀未遂的话,一旦她消失无踪,舆论,尤其是老乡们的舆论就会认为她也是受害者,而且八成已经遭遇不测,对她和她的家庭不是指责怀疑,而是同情帮助。如果女生的家乡是一个封建迷信思想根深蒂固的落后乡村,她的这出戏正好可以让老乡们认定她已经死了,也就不会再揪住这事儿不放,满世界去寻人。”   聂长远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女生此举算是一举三得,不但自己可以开始崭新的人生,在大城市里找个如意郎君逍遥快活,也不必担心舆论会攻击她忘恩负义,更可以让她的亲人在家乡备受同情和帮助。”   游亦杨这会儿才注意到聂长远的反应,从他的脸上,游亦杨看到的是很陌生的苦笑,聂长远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猜错了!   “好吧。”游亦杨有点灰心,低落地说,“蒙娜丽莎,到你了。”   蒙娜喝了一口水,一张口就颇有专业人士的派头:“我认为案子的关键在于失踪女生的病症,跟什么古墓啊诅咒啊都没有关系。不过也可以说,女生身患的这种疾病也是一种诅咒,而且也可以叫作黑狗诅咒。”   游亦杨有些懵:“什么意思?跟诅咒没关系,但也可以叫作诅咒?还叫黑狗诅咒?”   “是的,我认为这名女生极有可能患有抑郁症,而黑狗诅咒就是抑郁症的代名词。把抑郁症比作黑狗起源于前英国首相丘吉尔,因为丘吉尔本身就是抑郁症患者,他曾说过,抑郁症就像是黑狗,如影随形,一有机会就会咬住他不放。所以中了黑狗诅咒,也可以说是患有抑郁症的另一种说法。”蒙娜耐心解释。   聂长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我的积案调查组还有蒙娜这个专业人士。亦杨,你得愿赌服输啊。”   游亦杨当然听得懂聂长远的言外之意,难免有些不服气:“蒙娜丽莎,你凭什么认为这个女生患有抑郁症?就不可能是真的受到了惊吓,又结合那个传说,所以跟我同病相怜,患上了妄想症,自己吓唬自己吗?也许在她的幻象中,她真的看到了前来索命的黑狗呢。”   蒙娜丽莎看游亦杨大大方方拿自己的病做比较,不由得又一次为他乐观豁达、敢于自我调侃的个性感到欣慰和赞赏。在蒙娜丽莎看来,一个精神病患,而且是个年轻的精神病患能有这样的境界还是十分难得的。   “女生的种种表现,包括身体没来由的疼痛,医院的检查结果,还有糟糕的精神状况,自言自语说黑狗诅咒,攻击性,尤其是几次意图自杀的举动,这些全都是抑郁症的表现。”蒙娜乐于为游亦杨这个小病患科普。   游亦杨挠头,扭曲着一张脸不解地问:“我只知道抑郁症是郁郁寡欢,有轻生的倾向,居然也会全身疼痛?”   游亦杨的母亲在父亲过世后就患上了抑郁症,目前还在刑恩晖的私立高档医院里疗养。游亦杨每周去医院复诊时都会去看望母亲,他自认为很熟悉母亲的症状,很了解抑郁症,可今天才得知原来自己是个外行,连抑郁症有“黑狗诅咒”这个别称都不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沉浸在父亲的案子里,为父亲的死而悲痛介怀,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如此不孝地忽略了同样陷于悲痛和病痛中的母亲,对于母亲患上的病症一知半解。   “那当然,别以为抑郁症就是心情不好,我们大多数人都会有抑郁的时候,但不代表我们患有抑郁症。抑郁症既然是一种病,就会导致器质性的病变,表现出来的不仅仅是食欲不振、恶心、嗜睡或者失眠,也会有严重的疼痛。而一些有针对性的器官检查往往不能找出病因,所以那名女生当年去医院检查不出任何结果。别说是当年了,就算是现在,也有一些抑郁症患者因为没能被确诊,导致贻误病情的。”蒙娜解释。   游亦杨咬住嘴唇,双眼湿润,他只是知道母亲失眠,食欲不振,郁郁寡欢,厌倦交流,总是对着父亲的照片哭泣,也有过几次意图轻生的举动,却从未去询问过母亲是否也会有疼痛恶心等其他症状。不行,下次去刑恩晖那里复诊的时候,一定要跟母亲好好聊聊!游亦杨这样想着,抬眼撞上了聂长远的目光,一下子明白了聂长远讲这个案子的深意。   聂长远听了蒙娜的解释,不住点头:“没错没错,案件卷宗上就是这么写的。”   把思绪拉回这桩旧案上,游亦杨却还是不能释怀:“既然你认为她口中念念有词的黑狗诅咒就是抑郁症,那么这个女生是知道自己患有抑郁症喽?那她为什么不就医,我是说找专科医生对症治疗?或者当老师、同学问她为什么轻生的时候,她为什么不实话实说,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呢?”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抑郁症啊。”蒙娜哀叹着说,“有一部分抑郁症患者会认为自己的病症难以启齿,不愿意公开,也担心他人会认为自己矫情。而且,那是19年前,人们对抑郁症的了解和宽容不比现在。更何况女生来自乡村,背负重大使命,她的心理压力会更大,更难坦诚地公开自己的病症。她万念俱灰,对生命和生活都失去了兴趣,更没有想要医治的欲望,只是一心求死。当然,发展到一心求死的地步,说明病情已经极为严重了。”   游亦杨听到“极为严重”,更为不解:“可是这个女生之前不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吗?怎么就突然之间发病,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   “说到底,女生发病的原因还是因为长期以来沉重的心理负担,因为她用乡亲们拼凑的钱读书,背负着整个村子的未来。抑郁症对她来说就像个诅咒,早就扎根在她的大脑里。虽然之前她外表看起来乐观积极,各方面都堪称完美,但这些表现并不能证明她身心健康。我就接触过几个抑郁症病患,他们白天正常工作,为人嘻嘻哈哈,整天笑面迎人,是那种别人嘴里说的就算谁得抑郁症他也不可能得的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在一个人的黑夜里,也会饱受那条黑狗的折磨,痛不欲生。”说到抑郁症,蒙娜心情沉重。   游亦杨听着蒙娜的讲述,面色也越加凝重,感慨地说:“我以前也听说一些名人因为抑郁症自杀,但并没有深入研究过这个病,没想到它这么可怕。哪怕是我这样的人,都生活在阳光下,可抑郁症患者却是生活在黑狗的阴影下。”   “是的,它就是这么可怕。”蒙娜沉吟了片刻后继续,“我想,那名女生那晚夜不归宿一定是遭受了什么刺激,这激发了她潜藏的病症,导致她的抑郁症全面暴发。在跟抑郁症斗争了一个月后,她终究没有敌得过这条咬住她不放的黑狗,出走自杀。”   聂长远长吁短叹地说:“是啊,蒙娜说的正是当年警方的结论。尽管女生的父亲怎么也不肯接受,但这就是事实。亦杨,你现在知道抑郁症的可怕之处了吧?所以,别再让你的母亲为你忧心啦,好好专注于你的学业,把身体养好,这才是你母亲希望看到的。”   游亦杨就知道聂长远绕了一大圈,早晚是要回归这个主题的,而且搞不好他跟蒙娜早就串通好了,故意讲这件陈年老案,就是为了让他顾及母亲放弃探案,但倔强如他又怎会如此轻易放弃?   当初他为了母亲已经放弃了当警察的理想,甚至退而求其次当法医当医生的第二志愿也被驳回。为了安抚倔强、病态的母亲,他甘心去做一个兽医。如今好不容易才领略到了探案,尤其是探究被人们遗忘的积案,还原被尘封、冰冻在时间里的真相的乐趣,他不想再次放弃这实现理想的最后机会。   “没有找到尸体,女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凭什么说这就是事实?这就是当时警方根据现象得出的一个一厢情愿的所谓真相而已。更何况,不是有三个警察在馒头山看见过黑狗的影子吗?我还是觉得,女生口中的黑狗诅咒并非抑郁症,她的失踪跟黑狗诅咒的传说突然盛行有关。这案子没这么简单。”游亦杨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黑狗诅咒案上。   “三个警察看到黑影的事情多少有些夸张,也有可能他们看见的就是三只狼啊,只不过因为有黑狗诅咒先入为主,他们才会想当然地以为看见的是同一条黑狗。”聂长远对于游亦杨质疑警方的结论有些不快,“怎么?你还是认为那个女生自己策划了遭受诅咒而后消失的计划?”   游亦杨摇头道:“不,我收回刚刚的猜测。听了蒙娜丽莎的解释,我也觉得这个女生是患上了抑郁症,但她自己恐怕并不知情,她口中的黑狗诅咒和刺激她发病的导火索绝对跟那个传说有关。这案子在我看来依旧疑点重重,不算了结,算是一起悬而未决的积案。我主张翻案!”   聂长远一个劲儿摇头摆手,责怪说:“亦杨,你为了找个案子破还真是拼啊!连我们已经有了定论的案子,而且还是19年前的案子你都要翻啊。不行不行,我说过了,为了你母亲你也不能再一意孤行。”   游亦杨极为严肃:“老聂,我觉得这个女生很可能是早在19年前就死于非命了。这案子还有很多疑点,比如女生夜不归宿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她发病的导火索是什么?她到底有没有进入那个古墓?三个警察在馒头山看到的黑影是什么?女生为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这案子绝对有重启的必要,而且鉴于案子已经过去19年,它必须马上被重启。”   聂长远被游亦杨说得有些动摇。的确,这案子说结也不算结,警方当时只是给出了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猜测,也并没有什么证据支持,按照游亦杨的说法,还真的算一宗悬案。   “你说必须马上重启是什么意思?”蒙娜听出了游亦杨话里的深意,“跟19年有关?”   “是的,这件案子等不起,如果女生当年是被谋杀了,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谋杀案的追诉期是20年,而案子又没有严重、恶劣到要特殊处理—可以超过20年还必须追诉的话,我们就只有一年的时间来翻案。”游亦杨脸色沉重地说,“否则的话,凶手就会永远逍遥法外。他已经过了本不该属于他的安稳自由甚至是幸福快乐的19年,难道还要让他继续过下去吗?”   蒙娜本来还立场坚定地以为抑郁症就是这案子的正确答案,但听游亦杨提出的几个疑点,还有这让人气愤和无法释怀的凶手逍遥法外说,也不由得动摇。她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问聂长远:“远哥,你是积案调查组组长,你说这案子要不要翻?”   聂长远咬住嘴唇,沉吟了许久。他想到了刚刚吃饭前,三个人谈到积案调查组发展前途的时候自己慷慨激昂说过的一段话。   “一想到那些本该在监狱里或者干脆不该活在世上的家伙们正跟我们一样享受正常人的生活,可能还会结婚生子,还会升官发财,人生得意,我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很不爽;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危及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我就恨得牙痒痒;一想到那些受害者的家属时隔多年仍旧没有得到他们应得的真相,没有为受害者讨回公道,甚至要带着谜团离世,我就恨不得不眠不休一鼓作气把所有积案都给破了!”   当时聂长远说完这段话,游亦杨马上兴奋地用力鼓掌叫好。   没错,即使只是一个可能性,我聂长远也不能得过且过。下定决心后,聂长远平静地说:“亦杨,案子是可以重启的,但是你不能参与调查。这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理解。”   游亦杨松了口气,又露出调皮的笑容,嬉皮笑脸地问:“老聂,你是警察,得依法行事。请问,我是不是一个有行为能力、自主能力的独立个体?我是不是已经满了18周岁?我的人身自由是否不受限制?”   聂长远也露出狡黠的笑容,道:“你当然有你的自由,你私下调查这案子我管不了,但别指望我跟你资源共享。”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游亦杨愣了一下,掩饰住失望,笑呵呵地说:“没问题,我的资源也不跟你共享。” 第二章 清官古案   晚上将近11点,蒙娜在餐厅收拾“战场”,游亦杨把聂长远拉进了自己的卧室,旧事重提。   “老聂,让蒙娜丽莎搬走的事你跟她提过了吗?”游亦杨一脸无奈,“我真的没法跟一个暗恋我的大婶同住一个屋檐下,仅仅是她看我的眼神我就受不了。学校有一个秦紫雯,住处还有个蒙娜丽莎,我吃不消啊。”   聂长远哭笑不得,给了游亦杨的肩膀一拳:“我要跟你说多少遍啊,人家蒙娜根本没有暗恋你!你要怎样才相信?”   游亦杨咬住嘴唇,思忖了片刻嘟囔说:“我懂了,一定是她拜托你的,对不对?她拜托你帮忙撮合我们俩,所以你一定要让她留下来跟我同住。”   聂长远双手抱头,恨不得去挠墙,崩溃了一会儿后调整状态,冷静地说:“亦杨,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毕竟你这是一种病,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的。这样吧,我先帮蒙娜找便宜的房子,你这边就先忍一忍吧。”   “好吧,那你可快点啊。”游亦杨说着,开门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蒙娜正专心擦拭餐桌,重重叹了口气。   聂长远比游亦杨还要大声地叹息,他也曾跟蒙娜提过想要帮她另找个便宜房子,可是人家根本不想离开这免费的住处。   至于说游亦杨误会蒙娜暗恋他,这点蒙娜也心知肚明。她还曾安慰聂长远不必把一个孩子病态的想法太当回事儿,反正她是无所谓。   聂长远夹在两人中间,一开始是为难,现在也懂得使用拖延战术,以不变应万变。他收拾行装告辞。不是他不想留在这里过夜,实在是因为他不想睡沙发,也不想跟一个夜里随时会对着空气自说自话的游亦杨同床共枕,更担心游亦杨跟他软磨硬泡要参与办案。   晚上,游亦杨辗转难眠,他在等待黑狗诅咒案的女主角,当年那个19岁的失踪女孩,可是房间里安安静静。果然,这一次刑恩晖给他开的新药疗效显著,自从十天前吃上了这个药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见过栾菲菲,所以今晚黑狗诅咒案的女主角不登场也算正常。   不知道睡了多久,游亦杨起夜,回到卧室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放在写字桌上的帽子。说帽子不太合适,准确来说,应该叫顶戴花翎。   “不会吧?”游亦杨一边夸张地反问,一边抬头往窗子的方向去看,月光的映射下,那里果然站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形轮廓。看轮廓,那人穿着宽袖长袍,光头。可以想象,他并非是没有头发,而是半光头,剩下的头发被梳成了长长的一条麻花辫。再加上桌子上的顶戴花翎,游亦杨瞬间便知晓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紧接着,游亦杨提醒自己打了个久违的响指。   “你是……马大人?”游亦杨哭笑不得地问,同时感叹刑恩晖这位名满哈江的私立医院的院长、精神科的名医也不过如此,给他开的新药药效仅仅维持了十天而已。而且今天再次发病,病情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游亦杨的幻觉中居然出现了一个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的死者,一位古人!   虽说这位马大人也算死者,游亦杨的病情还没有彻底地脱轨,但绝对跑偏—马大人又不是他要调查的失踪案的死者,他的出现难免让游亦杨失望。   窗前伫立的影子回头,颇有傲骨似的微微仰头,用下巴直指游亦杨的方向,声音洪亮清澈,不卑不亢:“正是,本官姓马,官居七品,你可以叫我马大人。”   “马大人,您请回吧,我要查的是我的系花学姐失踪的案子,虽然跟您的传说有一定的关系,但是……”   “庶民!”游亦杨话还未说完,便被马大人打断,“本官要请你帮本官昭雪!”   庶民?游亦杨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称呼,而且是被自己想象出的一个古人,区区七品县官居高临下地称人为庶民。当然,他虽有怨言也没时间纠结一个称呼的问题,只是忙着摆手摇头:“不行不行,恕难从命,事有轻重缓急,我那个失踪的学姐很可能已经遇害,害她的人很可能再过一年就可以永远高枕无忧。而你的案子属于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算要昭雪为你洗清冤屈,那也是历史学家的事,你找错人了。”   “非也非也。”马大人不紧不慢地说,“本官的冤屈绝对跟你的庶民学姐有关。你我相识便是缘分,还恳请你这位庶民助本官一臂之力,将本官的冤情昭告天下。况且你那位捕快兄长又明令禁止你调查庶民学姐案,那么不如从本官的案件着手,也许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游亦杨本来还想继续跟这个马大人逞口舌之快,但一听说这位大人的冤屈跟失踪学姐的案子有关,马上清醒过来。没错,马大人的出现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既然自己的潜意识认为失踪案跟诅咒传说息息相关,那么不妨听听这个马大人怎么说,跟着他的指引追溯下去试试看,到底能不能柳暗花明。   马大人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番爱国演说,主题思想就是他绝对没有通敌卖国,这个罪名完全是巡抚大人因为私人恩怨栽赃陷害。说到这个私人恩怨,马大人摘下了随身佩戴的玉佩,轻轻抚摸,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竟然吟起诗来。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同死焉能两相见,一双白骨荒山里。”   游亦杨只觉得这诗句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写的。但他明白,自己绝对是知道这诗的,否则又怎么会借由幻象中的马大人念出来?   “然后呢?”游亦杨追问马大人。毕竟刚刚马大人所讲都是他从聂长远那里听过的内容,他还想知道一些聂长远不知道的。   马大人嗟叹一声,轮廓渐渐暗淡,竟然就这么消失了。到头来,游亦杨除了知道这位马大人的古代冤案可能跟19年前学姐的失踪案有关,还回想起了几句不记得出处的诗,连这个马大人的模样都没看清。   第二天,游亦杨有些昏沉地上完了上午的专业课,吃午餐的时候用手机搜索那几句诗。   这几句诗文出自近代诗人陈衡恪的《题春绮遗像》,值得玩味的是诗人写这首诗的时候,那位同治年间的马大人早就死了。游亦杨之所以会借由马大人之口吟诵这么几句,恐怕是因为马大人的故事让他联想到了这诗句。   这首诗是作者为过世的继室春绮作的悼亡诗,这几句的意思是,作者感叹只剩下他一人活着,为什么就不能一起死呢?可就算一起死了也不能再相见,不过是两具白骨埋在荒山里而已。   联想起昨晚马大人摸着玉佩对着月光哀叹的形象,再加上这诗,游亦杨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在怀疑什么:“难道这位马大人还有一个爱人?两个人生死相隔?”   不对呀,按照传说野史,只提到了这位马大人有一条心爱的黑狗,他为什么不怀念黑狗,而要怀念阴阳相隔的爱人?换句话说,游亦杨的潜意识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一个马大人的爱人?   “亦杨,你在想什么?”秦紫雯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游亦杨对面。   游亦杨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想得出神,竟然没注意自己对面来了个大活人。   “同治年间,同治……”游亦杨的思绪开始飘忽不定,“我记得同治皇帝的死好像说法不一,你知道怎么死的吗?”   历史系的秦紫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细声说:“历史记载是死于天花。但也有一些民间传言说他是因为寻花问柳而染上了梅毒,全身溃烂而死,因为怕影响皇室的名声,所以才对外公开说是天花,就连当时的御医们都不敢道出实情,只能按照天花去治,所以贻误了病情。”   游亦杨突然击掌,兴奋地高声说:“没错,就是这样!名声,名声,这一切都是因为名声!”   秦紫雯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会提到同治皇帝?”   游亦杨懒得跟秦紫雯多说,饭吃到一半便提着书包往外跑。   一整个下午,游亦杨先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奋战,然而并没有找到有关同治年间那位莫名死去的巡抚的历史资料,更加没有马大人的半个字的记录。于是他又转战到了哈江市图书馆,终于在一位图书管理员的帮助下找到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着同治年间一位佟姓的巡抚大人的资料。   这位佟大人就是当年哈江市所在省份的巡抚,也是通敌卖国案件的侦办负责人之一。就在他侦办通敌卖国案后一年,他毙命于家中。而关于这位佟大人的死,果然就如同传说一样,至今都是一个谜。佟大人的心口被匕首刺穿,失血而死。而那晚,护卫们把佟大人居住的别院围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刺客进出,就连下人、丫头等都没有出入过,换句话说,当时佟大人身处的就是一个密室。   果然,传说还是有夸张的部分,佟大人是被一刀毙命,才不是死于黑狗的啃噬。   虽然资料非常有限,但好在游亦杨脑洞大开,根据已有的线索,他已经有了一套理论,关于一百多年前马大人的故事,他已经推理得差不多,但对马大人的故事跟系花学姐的失踪案之间关联却毫无头绪。至于说一百多年前佟大人的密室谋杀案,因为几乎等同于没有线索,他更是无从得知真相。   晚上,游亦杨回到出租屋,正好赶上蒙娜做好了两人份的晚餐。面对一桌子的黑暗料理,游亦杨强撑起笑容,缓慢地动筷子。他想,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胃着想,也得赶快让这个蒙娜搬走才行。   “对了,你们今天有没有重启系花失踪案?”游亦杨想要从蒙娜嘴里探寻一些案件的进展。   蒙娜假笑,然后不客气地说:“对不起,远哥说了,不能跟你共享资源,所以这案子的事情你还是别问了。”   “老聂真这么小气啊?”游亦杨失望地撇撇嘴,又嘻嘻哈哈地说,“你转告老聂,我这里也有一些进展,按照之前说好的,也不与他共享。咱们就这么分头行事也挺好,事倍功半嘛。”   蒙娜果然提起了兴趣,却假装不经意地问:“你能有什么进展?连失踪的系花叫什么都不知道。”   游亦杨心虚,他的进展是有关马大人的,所以说出来只是为了吊胃口。但他必须掩饰住心虚,套蒙娜的话。   “要不然这样,咱们来做一笔交易,我把我的调查进展告诉你,你把你们的进展告诉我,整合资源,事半功倍嘛。”游亦杨也假装漫不经心地道。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蒙娜见识了游亦杨的强大脑洞对探案的帮助,这次她又一心急着破案,犹豫再三后,她还是决定违背聂长远的意思,偷偷跟游亦杨做这笔交易。   “好吧,那么你先说说你的进展。”蒙娜觉得自己有些愧对聂长远,也不懂聂长远为什么这么反对游亦杨参与探案,这孩子挺有天分,当个业余侦探不也挺好?   游亦杨佯装小孩子的委屈模样,可怜兮兮地说:“你好诈啊,是不是想骗我先说,然后你就可以食言不给我讲你们的进展啦?要不这样吧,公平起见,咱们一起把各自的进展都写下来,然后交换。”   饭后,两人交换了各自写的纸条。游亦杨兴致勃勃地在阳台的躺椅上舒服地躺倒,去看手中的纸条。   原来这一天,聂长远和蒙娜居然走访了一趟失踪系花的家乡龙门村,直到傍晚才赶回来。他们在龙门村见到了失踪系花的父亲。他虽然已经退休,但真的如游亦杨猜想的一样,因为女儿背负诅咒莫名失踪,村民们对他十分尊敬,他在村里的地位挺高。   谈及村里走出去的女大学生失踪的案子,村民们的想法倒是高度统一,他们都认定女孩是误入了古墓被诅咒,早已不在人世。这点也跟游亦杨之前的想法一致。   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在于得知龙门村已经彻底脱贫,全村人都过上了小康生活。之所以说这是最大的收获,是因为龙门村致富的渠道。   自从系花失踪后,这么些年村子里也没再出一个人才。但龙门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靠创办养鸡场脱贫。现在,龙门养鸡场几乎垄断了附近县市的鸡肉供应,非常红火。   最邪门的是,这些年鸡场经历了好几次危机,还有一次险些被城里的骗子公司给骗了,可每次都是有惊无险。而每次化解危机的都是龙门村的村长林大龙。   按理来说,这位林大龙应该是个有文化又有经济头脑,有养殖知识和经验的村干部才对。可实际上,这些他全都没有。十年前上任的时候,他就是个碌碌无为的半文盲。林大龙对于自己能耐的解释是:当年失踪的女孩一直在保佑着他们龙门村,她的鬼魂一直在给他托梦指导他创建、经营养鸡场,并且一次次地帮他化解危机。   “简直荒谬!”游亦杨压根不相信什么鬼魂托梦之说,“要么是这个村长深藏不露,要么就是有人暗中帮助。”   游亦杨暗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系花根本就没死,暗中帮助龙门村的就是她,但是她却不愿现身。游亦杨更倾向于这个可能性,也正因如此,他的幻觉中宁可出现一个跟失踪案隔着好几层间接线索的清朝马大人,也不见最直接的受害人系花的踪影。   蒙娜这会儿也看完了游亦杨的纸条,她感觉自己花了大价钱买了假货,面前的游亦杨就是卖假货坑她的小贩。她挥舞着手中的纸条,质问游亦杨:“你这是什么啊?”   游亦杨回过神,理所应当地说:“这是我的进展啊。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彩?”   “精彩?这跟案子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好不好?”蒙娜想要发难,又觉得对着游亦杨这么一个孩子发不出脾气,“也好,你这样的进展我也不必跟远哥汇报了。今晚的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再也不会告诉你任何有关案子的事啦。”   游亦杨小诡计得逞一样地笑着把蒙娜写的纸条交还给她,乐呵呵地回房去。   临睡前,游亦杨又在窗前看到了面冲月光感怀吟诗的马大人,他习惯性地打了个响指。他知道自己的病情进入了一个“新纪元”,但好在他在对待病情这方面神经大条,也不会为此忧心忡忡。   “怎么,又在怀念你的爱人?”游亦杨侧躺在床上,面对着窗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马大人聊天。   “庶民,你可查到我的爱人在我死后如何了?”马大人转过身,但他的颜面仍然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   游亦杨叹了口气,打算把他推理的传说的真相,也就是刚刚他写在纸条上的内容给马大人重复一遍,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总结。   原来当听说马大人被判处通敌卖国罪被株连九族之后,游亦杨就已经发现了这其中有个BUG。既然马大人被株连九族,又是那么一个罪名,谁会给他修建古墓厚葬他呢?   由此,游亦杨想到了可能有这么一条漏网之鱼,有个跟马大人关系非比寻常的人逃过了一劫,暗中为马大人找了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偷偷地且单独地安葬马大人一个人。   这个人是马大人的好友?悬,毕竟马大人的好友也很可能是官场中人,这样做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游亦杨更加倾向于这个人是个女人,而且是马大人的爱人。她活了下来,与马大人阴阳相隔。可马大人的爱人怎么可能逃过株连九族的罪行活下来呢?游亦杨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女人就是那条“黑狗”,被巡抚佟大人看上的“黑狗”。   当年的巡抚佟大人在马大人家中一眼相中的并不是爱犬,而是马夫人。说什么被黑狗咬,说不定就是在佟大人轻薄马夫人的时候,被她咬伤。   也许是巡抚露出了想要霸占马夫人的意思,或者干脆就直说了,总之是遭受到了马大人的“不识抬举”的直接拒绝,便由此记恨马大人。所以随后才利用职权给马大人栽赃了死罪。   然而在行刑前,不知道是马夫人主动向佟大人示好,还是佟大人始终记挂着贞洁烈女马夫人,总之他买通了狱卒,就地取材用一条黑狗与马夫人调换,把她救了出来,占为己有。   当然,这样的事情如果被传出去,巡抚佟大人的颜面何存?搞不好还会影响仕途。于是就像是同治帝的死一样,展现于后世面前的是一个对名声有利的版本。把强占人妻的丑事美化一番,传播出去,变成了佟大人看上了马大人家的一条黑狗,结果马大人不识抬举,连一条狗都不肯给巡抚大人。于是株连九族的时候也就把这条咬伤巡抚大人的黑狗也一起株连在内了。这样一来,执行死刑的罪犯也不会因此少一名,倒霉的黑狗算是凑数顶替了马夫人。   可想而知,这个版本一定是佟大人花钱制造且传播的。至于说他霸占的马夫人,则变成了另一个身份,进入了佟家宅邸,或者成了一个小妾,或者被玩玩后撇开。总之马夫人这个活生生的人,便在能使鬼推磨的万能金钱的作用下在历史上消失了。   但不管这位马夫人是贪生怕死主动向佟大人示好,还是她别无选择地被佟大人霸占,她对马大人还是念念不忘的,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雇人修建了墓室,偷出了马大人的尸体,安葬于现在的馒头山。   总结完毕,游亦杨自嘲地说:“虽说狗血了点,但我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马大人沉吟了许久,哀伤地问:“那么小玉她到底是贪生怕死主动委身于那个万恶的佟畜生,还是身不由己?”   竟然给故事中的马夫人取了个名字叫小玉,游亦杨觉得自己的思维真的成了脱缰的野马。估计是因为马大人抚弄玉佩,所以才有了小玉这个名字吧。而且游亦杨看清装剧里,公子小姐们一定都要在腰间挂块玉,有时候也会互赠玉佩作为定情之物。   “我觉得应该是身不由己。”游亦杨由衷地说,并不是为了讨好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觉,“一年后佟大人的死说不定就是小玉在替你复仇,但至于她用了什么方法制造密室杀死佟大人,这点就不得而知了。”   马大人一听这话,不免激动:“怎么可以不得而知?庶民,你一定要查明此事,否则本官死不瞑目!”   游亦杨没想到幻觉中的马大人仍旧不依不饶,他本来觉得这件陈年古案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啊。难道继续追究下去真的会殊途同归,查到系花失踪的真相?   马大人消失后,游亦杨又从头捋了一遍马大人的故事,想要从中挖掘出跟系花失踪案的联系。他又想到了蒙娜在看完这些之后的表情,不禁笑出声来。的确,这些跟系花失踪的案子根本不搭边啊,也难怪蒙娜会觉得被他愚弄了。 第三章 意外收获   第二天早上,游亦杨醒来后开手机,马上收到了一条短消息。   发件人竟然是昔日的室友,那个总是喜欢带头挖苦为难他的肖鹏。   “回寝室一趟,有事找你。”肖鹏的短消息跟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冷意。   游亦杨本来不想理会这个从前总是给他难堪的肖鹏,但是想到可能是学校有什么事,就硬着头皮出门往学校宿舍走。   推门进入曾经住了一个多月的寝室,游亦杨只看见肖鹏一人,另外两个室友都不在。游亦杨以为是以寝室为单位的公事,要开个什么小会议通知什么事,便坐在自己的桌前等着缺席的其余两个室友。   肖鹏眼神复杂地看了游亦杨一眼,叹了口气,没什么表情地锁上了门。   游亦杨后背一凉,第一次觉得肖鹏的嘴脸不再是令他厌烦,而是令他恐惧,不禁脱口而出:“你要做什么?难道你才是杀手?那为什么我在这里住的时候不动手,要等到现在?”   肖鹏眯着眼,审视了游亦杨几秒,更大声地叹息,“你果然是个病人,唉,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想到找你这么一个病人来帮忙。”   帮忙?游亦杨瑟缩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看到肖鹏恢复了对自己厌恶嫌弃的神情,又充满了熟悉感和安全感,道:“我能帮你什么忙?”   “你不是认识积案调查组的人吗?”肖鹏眼里渐渐聚集希望的光,“听说你跟那个组长关系还不错,我想请你们重新调查一年前我二叔的案件。”   原来是查案,游亦杨彻底放松,讪笑着说:“那你应该也知道,咱们俩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吧?”   “我当然知道。”肖鹏表现出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这件案子。我自认为还是挺了解你这个怪胎的,对于诡异传说什么的,你一定会好奇。”   诡异传说?游亦杨马上想到了黑狗诅咒,可肖鹏说是他的二叔的案子,而且还是一年前,又怎么会跟19年前的诅咒传说有关呢?   “好吧,你说说看,我先听个热闹。”游亦杨跷着二郎腿,假装并不感兴趣似的,“听完之后要是觉得乏味,那就爱莫能助啦。”   肖鹏给自己和游亦杨各拿了一瓶水,坐在床沿开始娓娓道来。   肖鹏的二叔名叫肖凌锋,一年前过世的时候38岁,在哈江市的农林部门任职,是个很有升职前途的副局长。就是这么一位单身的钻石王老五,居然会在一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中服毒自杀。他的死出乎了家人、同事以及当时参加同学会的老同学等所有人的意料。   在参加同学会之前,肖凌锋就曾跟还在读高三的侄子肖鹏提过一句,他说:如果我死了,那么一定是被谋杀。   当时肖鹏并未在意,因为这话是在两人一起看罪案电视剧的时候肖凌锋开玩笑似的说的。   后来,肖凌锋受邀参加大学同学聚会,家人看得出他对这个聚会有些抵触,想过借故不去,但因为老班长过于热情,亲自来家里请他,还说什么“领导是不是看不上老同学”“摆架子”之类的话,肖凌锋算是勉强答应了。   根据当时聚会的那些老同学讲,肖凌锋作为当年班上的学习委员上台讲话,颇为感慨,还提到了当年班上的一位失踪的女同学。谈及这位系花,他潸然泪下。但同学们并没有捧场,因为这个失踪女同学算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禁忌话题。   后来,肖凌锋跟班上两个关系最好的男同学一起在窗边聊天,三个人一人手执一杯红酒,边聊边啜饮。据当时其他同学的描述,他们面色沉重,一直低声细语,神秘兮兮。随后,肖凌锋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就在其余两个同学离开窗边的时候,肖凌锋手中酒杯应声落地,他摔倒在地,毒发身亡。   毒药自然是在红酒里,是一种毒性极强、几乎是瞬间见效的浓缩农药,那两个关系最好的男同学中有一个名叫范家豪的是果园老板,他的果园用的就是这种新型稀有的农药。   警方当然第一时间怀疑当时在窗边跟肖凌锋谈话的这两名同学,因为窗边是监控死角,而从肖凌锋在自助餐桌上随机取了一杯红酒到走到窗边这段监控记录看,并没有人靠近过那杯红酒。   两个同学成了嫌疑人,但他们却彼此作证,证明两人没有下毒谋害肖凌锋。警方开始怀疑是两人同谋,彼此合作,由其中一人吸引肖凌锋注意,剩下的一人趁机下毒。   再后来,果园老板范家豪花重金请了有名的律师,律师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找到了一位心理咨询师及其工作录像作证,坐实肖凌锋患有抑郁症,自杀倾向极为严重。   录像表明,肖凌锋患有抑郁症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他以假名假身份求医,看来是想要隐藏身份。他的病情一直反复,一直到同学会前夕,他在录像中坦言他已经难以自控,想要结束生命,在那之后,他并没有按照约定复诊。   因为有心理咨询师和录像证实肖凌锋患有抑郁症,有自杀倾向,而又没有其他证据证实两个同学下毒杀人,警方更加找不到两个同学的杀人动机,所以案子最后以肖凌锋自杀定论。   “我当时去找过办案的警察,我告诉他们二叔曾经说过,如果他死了,一定是被谋杀的!我还告诉他们二叔很可能是因为跟那俩同学之间有什么恩怨,猜到了两人可能会趁机对他下手,所以拒绝去同学会。可是警察根本就不把我的话当回事!”肖鹏情绪激动,“再说,我二叔平时工作认真上进,为人和善健谈,怎么可能得了一年的抑郁症?那个什么咨询师和录像很可能都是假的,是那个范家豪花钱找人做的!”   游亦杨不想打击这么激动的肖鹏,但必须实话实说:“警方又不傻,咨询师是否撒谎就算他们难以断定,录像的真伪还是有办法验证的。恐怕你二叔真的是得了抑郁症。我最近也刚刚从一位专业人士那里了解过,有些抑郁症患者能够在日常生活中掩饰自己的病症,一个人暂时性地在人前谈笑风生并不能证明他就没有患抑郁症。”   游亦杨算是现学现卖,有关抑郁症的知识也是刚刚从蒙娜那里学来的。但肖凌锋患有抑郁症自杀却很可能跟19年前失踪的系花有关,毕竟肖凌锋在同学会上谈及系花,而且还潸然泪下。那之后,三个老同学聚在一起神神秘秘、避人耳目地谈话,这也极为可疑。游亦杨觉得这三个人恐怕跟19年前的失踪系花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们会知道系花失踪的内情,甚至说不定他们就是始作俑者。   “你不肯帮忙就算了。”听游亦杨也同意肖凌锋抑郁症自杀的说法,肖鹏极为失望,恨不得马上赶游亦杨离开似的,“我就不该病急乱投医找你来。”   “你先别急。”游亦杨还想从肖鹏这里得知一些肖凌锋的情况,从而分析他和失踪系花的关联,“我虽然也觉得你二叔是患有抑郁症自杀,但是对于他自杀的天时地利人和非常在意。”   “你什么意思?”肖鹏听后更为恼火,他觉得游亦杨在拿他二叔的死打趣。   游亦杨不在乎肖鹏的反应,自顾自地分析说:“如果真的是自杀,肖凌锋为什么要选择带着毒药到同学会上自杀?为什么要在同学会上提及当年的禁忌—系花失踪案?为什么要在单独跟两个同学一起聊天之后喝下毒酒?我想根本原因就是他想要嫁祸这两个同学,想要他们背负谋杀他的罪名,至少也得让警方去调查他们。”   肖鹏一把抓住了游亦杨的衣领,恨不得给他一拳,大喝说:“臭小子,你胡说八道!”   游亦杨不客气地一把甩开肖鹏,仍然保持冷静:“你先别激动,你有没有站在你二叔的立场想过,如果他真的想要嫁祸给这两个同学,那么他们俩就一定会有杀人动机,你二叔也许正是想用自己的死让警方调查出他们二人的杀人动机。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动机是什么吗?他们三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肖鹏松开手,仍旧喘着粗气,又坐回椅子,带着怒气说:“我当然想过,他们三人之间一定有秘密。我也去找过当时参加同学会的其他人,他们都说在我二叔提到失踪系花之后,那两个同学便表现异常,很紧张甚至还有些责怪我二叔的意思。二叔刚刚讲完话下台,他们就马上把我二叔叫过去,三个人神秘交谈。所以我觉得他们三个人的这个秘密一定跟19年前的系花失踪案有关。我二叔还曾跟我说过,他不是独身主义者,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结婚甚至也不交女友,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女孩,一个他在最美好年纪遇到的最纯真善良的、但却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孩。”   游亦杨听得出,肖鹏几乎认定肖凌锋口中的女孩就是当年失踪的系花,肖凌锋既然说女孩已经不在人世,看来是明确知道失踪系花最后的下场。也就是说,肖凌锋知道当年的真相,只可惜他已经带着真相离世,好在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他想要嫁祸的老同学,这两人也极有可能是知情者。   游亦杨问肖鹏这两个老同学的身份和联系方式,他打算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先找这两人聊聊。   肖鹏一听游亦杨答应帮忙调查,刚刚的怒气消了一大半,甚至还短暂地露出了一丝感激的微笑,他哪里知道游亦杨还想要感谢他呢。游亦杨正愁调查系花失踪案无从下手,肖鹏就带着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送上门来。   肖鹏不但给了游亦杨他之前搜集的他二叔肖凌锋的一些资料、两个老同学的资料,还顺带给出了一个名字,正是19年前失踪案女主角的姓名。肖鹏曾经在二叔肖凌锋喝醉酒后听他迷迷糊糊中叫过这名字,那是个女人名字,他猜想,这一定就是二叔念念不忘的初恋女孩。   蒋小艺,这名字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还是以这么迂回的方式。游亦杨苦笑感叹,为一个女受害者翻案,却连知晓她的名字都要一番周折,当个编外侦探容易吗!   下午的公共课,游亦杨上得漫不经心,他一边躲闪着硬是要坐在他身边的秦紫雯时不时投来的灼热的目光,一边要听老师讲课,他还一心三用,偷偷用手机去搜索肖凌锋那两个老同学的资料信息。   范家豪是其中之一,今年38岁,是个事业有成的钻石王老五。他工作的地点尤为蹊跷,竟然就是在清官古墓所在的馒头山!现在的馒头山已经被开发出了三分之一作为休闲度假村,名为花果山庄。叫花果山庄的原因正是由于山庄内有一大片果园可供旅客采摘。范家豪正是果园的老板,也就是肖鹏口中那个有途径得到浓缩农药的嫌疑人之一。   另一名男同学名叫何爱民,也是38岁,跟范家豪比起来就默默无闻了。说到底他还算是游亦杨的同行,目前在一家宠物医院打工。游亦杨在那家宠物医院的网站上看到了这位何爱民医生的照片,他倒也算是医院的招牌。   游亦杨想,如果要想找范家豪,可以直接以游客的身份去山庄,找机会跟他这位老板搭讪。要想找何爱民更好办,干脆以宠物医院院长的身份去挖角,只要提出更为丰厚的报酬,保准能跟他促膝长谈。   “亦杨,你想要去花果山庄度假?”秦紫雯伸着脖子,终于还是看清了游亦杨的手机,小声而又跃跃欲试地说,“正好马上元旦放假,咱们一起去吧。”   游亦杨本能地皱眉撇嘴,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他的计划就是趁元旦假期去花果山庄找范家豪了解情况,这下可好,要是秦紫雯蹲守在花果山庄的售票处,那他不是又在劫难逃?   “我才不去,元旦我去住院,好好治治我的病。”游亦杨拿这句谎话打发秦紫雯。   晚上回到住处,游亦杨得意扬扬地坐到餐桌前,面对一桌子的黑暗料理和黑暗料理界的“一姐”蒙娜。   “怎么,看你的样子摆明了就是在显摆,今天又有进展?”蒙娜一边盛饭一边调侃,“这次又是关于哪位大人啊?”   “肖大人!”游亦杨脱口而出,他口中的“肖大人”自然就是指肖凌锋,“我还查到了两个极有可能知道19年前蒋小艺失踪真相的人。”   蒙娜愣住,筷子举在空中,夹起的米饭掉在碗里,“你,你是怎么查到的?难道这次是远哥上了你的当,你又用那套清官情爱恩怨的狗血故事骗他把我们的进展告诉了你?他还把失踪系花的名字都告诉你了?”   蒙娜这话就代表着肖鹏给出的失踪系花的名字完全正确,而且游亦杨现在掌握的线索也跟他们积案调查组保持一致和同步。游亦杨暗暗感叹,他的运气还真是不错。虽说得知这些线索是运气好,但面对蒙娜自然不能说是运气。   “非也非也!”游亦杨学着马大人的口吻摇头晃脑地说,“老聂的嘴严得超乎你我想象,这些信息都是靠我的本事调查得来的。不仅如此,我还知道这两个知情人的身份和所在,正打算继续调查呢。”   蒙娜很想追问下去,但是又担心自己再次被游亦杨这个孩子愚弄,被套出更多的话,便忍着不问。反正她很快便可以验证游亦杨说的是否属实。不过根据她的专业观察,游亦杨很有底气,各种微表情显示他是真的有所收获。   睡前,马大人如期而至。这点游亦杨早有准备,蒋小艺失踪案破获之前,他恐怕每晚都要跟这个清朝“僵尸”有个约会了。   “再过两天放假,我要去一趟馒头山,一来是找范家豪这位果园老板聊聊;二来,我也想去山上找找那个安葬你的古墓。”游亦杨侧躺,对着仍旧伫立于窗边月光下的身影说,“我觉得当年大家找不到古墓的所在并不是因为古墓不存在,而是他们用的方法不对,找墓穴这种事多少得懂点风水学。不是说这玩意儿有多科学,而是因为在古代建墓地都得用到这些。我打算趁这几天时间先恶补一下。”   “庶民!”马大人急切地问,“你有没有查清楚,小玉在我死后到底如何了?”   游亦杨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说了嘛,你的小玉到底如何根本无从查证,因为她已经被佟大人从历史上给抹去了,变成了一条黑狗。但我认为极有可能,小玉在为你修建古墓之后,又替你报仇杀死了佟大人。那之后她到底如何,真的没法知道。”   马大人转过身,显然动怒,耍起了官威,俨然把游亦杨当成他手下的衙役:“放肆!本官命你查明真相,你自己本事不济,竟然用无法查明的借口搪塞本官。你必须查明小玉的去向!”   “好好好!”游亦杨正在用手机上网搜索寻找古墓的风水知识,根本懒得跟马大人辩论,只好敷衍,“我查我查还不行嘛!过两天我就去馒头山,找到你的古墓,进去看看小玉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或者小玉一直跟你躺在同一具棺椁之中也说不定呢。”   “会吗?”马大人突然间带着欢喜的笑意问,“你是说,小玉为我复仇后去到我的墓穴跟我一起……果然,果然她是愿意与我同生共死的。”   游亦杨抬眼白了马大人一眼,心想古人就是古人,受封建思想腐蚀的大男子主义,知道自己的女人愿意跟他一起去死,甚至在他死后不惜自杀殉情,搞不好是进入棺椁之中活活把自己给闷死,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欢喜。   游亦杨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是他,他还是希望自己死后自己的爱人能够活下去,再找到一个归宿,幸福终老。   “怎么,你想要再找了?”栾菲菲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地冒出来,“才几天不见,你竟然想要另觅新欢?”   游亦杨一下子坐起来,只见久违的栾菲菲正掐腰站在床尾处,委屈地含着泪质问他。   “菲菲!”游亦杨欣喜地跳下床,冲到栾菲菲面前,拥抱她之前先打了个响指,“你可算出现了,我好想你。”   “哼,少来!”栾菲菲躲过了游亦杨的拥抱,嗔怪说,“你觉得是我大女子主义,明明已经死了,还要霸占着你的心,不让你再去寻找幸福,是不是?”   游亦杨愣了一下,头摇得像拨浪鼓:“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是啊,自己怎么会这么想?怎么会出现如此幻觉?难道自己真的想要忘却栾菲菲重新开始了吗?游亦杨摇头的频率渐渐慢下来。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了那个蒙娜?”栾菲菲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游亦杨看不得栾菲菲如此楚楚动人的模样,他又想起了从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猛地抽痛,上前一把抱住栾菲菲,因为用力过猛,他抱到了他自己。栾菲菲的幻象来去匆匆,已经消失不见。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窗边的马大人适时地吟诗感慨。   游亦杨也跟着叹息,要说与爱人阴阳相隔的,又岂止是一个马大人,还有自己啊。但好在自己还能时不时见到心爱的人。等一下,这真的是好事吗?游亦杨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怀疑。 第四章 山庄团聚   新年第一天,游亦杨一大早起床,在餐桌上看到了蒙娜为他留的早餐,却不见她人。她居然比他还要早出门。   游亦杨得意地笑着,拿起吐司切片举到脸前,把切片当蒙娜的脸,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老聂去哪里了吗?居然还特意趁我起来之前就出门,还怕我跟踪你是不是?你也太小看我了吧,那咱们就待会儿见吧。”   游亦杨所说的“待会儿见”,指的是待会儿在花果山庄见。他前两天便给花果山庄打电话询问过,得知因为现在是冬季,果园处于歇业状态,果园的老板在外出差,元旦会回来参与山庄的股东会议。所以说蒙娜和聂长远也没法先他一步见到这位范家豪,也只能等到元旦这天去山庄找他问话。游亦杨笑着默默感慨,他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又一次跟积案调查组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至于说肖凌锋的另一个同学何爱民,那位宠物医生,游亦杨也做了些准备工作。他让自家宠爱宠物医院的执行院长王叔叔主动找上了何爱民,提出了想要挖角的意思,给出了一个绝对诱人的数字。何爱民非常动心。但执行院长王叔叔又说了,最后还得是院长拍板,所以邀请何爱民元旦那天去花果山庄会见在那里度假的游院长,到时候两人如果谈妥,便直接签订劳动合同。何爱民的回复是他一定准时出现在游院长面前。   所谓的游院长自然就是游亦杨。这是一箭双雕,把这两人集中在馒头山所在的花果山庄这样一个多年前的事发地点,先分别问话,再让他俩见面一同接受问话,说不定就能让他们露出破绽。在这一点上,积案调查组的那两个人肯定没有游亦杨这么周详的计划。   游亦杨在距离花果山庄大门口售票处一定的距离就下了出租车,他鬼鬼祟祟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小心前进。尽管他已经换上了一套新买的黑色羽绒服,戴上了羽绒服上毛领的大帽子,遮住上半边脸,戴口罩遮住下半边脸,已经算是全副武装,但还是觉得秦紫雯那个火眼金睛搞不好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   正想着,游亦杨便感觉自己肩膀一沉,有人在拍他的肩。一回头,果然是秦紫雯那张笑盈盈的脸。   “亦杨,你这身新衣服伪装效果不错嘛,只可惜,你的动作身形甚至是独特的气场还是出卖了你。”秦紫雯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背包,又指了指花果山庄的大门,“走吧,咱们一起进去。”   游亦杨像是被硬灌了一口苦水,口罩下的脸庞扭曲着,像个傀儡似的被秦紫雯推着往前走。相比较秦紫雯这种明目张胆的明恋,死缠烂打的招数,游亦杨还是觉得蒙娜那种细水长流的暗恋,至少表面上掩饰得很好的套路让他舒服许多。   两人开了两间挨着的房间,便背着行李往客房走去。游亦杨把自己的房间号发给了王叔叔,由王叔叔把房间号发给何爱民。游亦杨要求何爱民在午饭前来房间见自己,这样一来,说不定还可以免费吃一顿午餐。   放好行李,游亦杨偷偷开门,打算趁秦紫雯不注意赶快逃离,没想到秦紫雯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亦杨,你要去哪里?”秦紫雯兴冲冲地凑过来,“我听说果园的雪景不错,咱们去拍照吧。”   “我来这里是做正事的。”游亦杨迈开阔步,习惯性地把秦紫雯这条小尾巴甩在身后,“别再跟着我。”   为了躲避秦紫雯,游亦杨在山庄里疾步向前,也忘了看地图查看范家豪开会的地点在哪里。就这么一路乱走,他竟然走到了果园的入口。放眼望去,果然,冬季的果园银装素裹,像是梦幻的童话世界,确实漂亮。   “你看,你的脚也出卖了你,咱们还是到果园了嘛。我听说有一棵很老很老的许愿树,只要把写着心愿的手帕系上去,愿望就会实现呢,所以很多情侣都会来这里许愿。咱们也许个愿吧。”说着,秦紫雯便又推着游亦杨往里走。   游亦杨真的很难再保持好脾气,很想向秦紫雯发难,但是很快两人便置身于果园之中,周围确实有好几对儿相互依偎的情侣,这种环境下他要是跟一个女孩发火,搞不好会引起围观和舆论的指责。   没办法,游亦杨只能继续当个傀儡,被秦紫雯一路又推又拉到了许愿树下。   树下站了十几个人,其中有三个男人正抱着三个女人,抬高女人去在比较低垂的树枝上系手帕。   游亦杨同情地望着那三个男人,正想赶快离开这无聊的地方,却被身边的秦紫雯一下子抱住了手臂。   “走吧,我已经准备好了手帕,咱们也去系上。”秦紫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直接把傀儡游亦杨给拉到了树下。   站在一个抱着女人的男人身旁,游亦杨不经意地扫视,竟然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老聂!”游亦杨不敢置信,身边抱着女人系手帕的可怜男人竟然是聂长远,而他抱着的女人正是蒙娜!   聂长远放下蒙娜,两人也一起盯着游亦杨,还有身边那个仍旧紧紧抱着游亦杨手臂的秦紫雯。   “小游,我还不知道你交了女朋友。”蒙娜愣了几秒后玩味地说。   游亦杨下意识便甩开秦紫雯的桎梏,急着澄清:“误会,她不是我女朋友,只是女同学而已。倒是你们俩,不是说没可能吗,怎么又来这么暧昧的地方做这种无聊的事?”   游亦杨难掩不满的神色,眯眼来回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他竟然有些气愤,感觉被这两人给欺骗了一样。而且蒙娜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既然暗恋自己,怎么还跟聂长远这么暧昧。难道说她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已经跟聂长远暗度陈仓?所以说聂长远才死活不肯认同蒙娜暗恋他游亦杨的事实?   蒙娜跟聂长远对视一眼,两人倒也坦荡。蒙娜说:“谁说许愿一定要跟婚姻爱情有关啊,我和远哥就不能有别的什么共同的夙愿吗?”   “别的共同的夙愿?”游亦杨沉吟着,更加严肃地审视蒙娜和聂长远,“你们俩很可疑。”   四个人找了个茶餐厅,围桌坐下,边聊边喝茶吃点心。   在听游亦杨讲出了肖凌锋、范家豪、何爱民这三个名字后,蒙娜和聂长远这才不得不承认,游亦杨即使脱离了积案调查组和警方的支持还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游亦杨跟他们的调查可谓是殊途同归,都查到了这三个人可能跟19年前蒋小艺的失踪有关。   “我们刚刚见到了范家豪的秘书,约见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地点竟然是棋牌室。这个范家豪居然还跟我们摆谱,自以为是什么企业家就了不起,要一边打牌一边跟我们谈话。”蒙娜愤然咬了一口提拉米苏。   “没办法,谁叫咱们也只是来了解情况。”聂长远无奈地说,“范家豪又不是嫌疑人,咱们手里也没证据,人家又没有拒绝咱们的问话,只不过由他定时间地点,已经不错啦。”   游亦杨对肖凌锋的背景已经有了些了解,这还得感谢肖鹏前期做的搜集整理资料的工作。肖鹏毕竟是肖凌锋的侄子,对于肖凌锋的事情很好打听,但是范家豪和何爱民就不同了。肖鹏一个大学生也只能查到网上的那些资料,他游亦杨也没比肖鹏好到哪里去,所以对这两人,游亦杨是知之甚少。   “据我所知,这三个人19年前跟失踪的系花蒋小艺同班。”游亦杨打算自然而然地从聂长远和蒙娜那里套出更多范家豪和何爱民的资料,便一本正经地先抛出了肖凌锋的背景,“肖凌锋当年跟蒋小艺一样都是贫困生,他大一两个学期的学费都是家里人东拼西凑的。而且当年肖凌锋的奶奶患有严重的心脏病,需要做手术。大二上学期的学费还拖着没交,奶奶的手术费又是雪上加霜,然而这两个困难后来就迎刃而解了。到底肖家是从哪里弄到了钱呢?”   聂长远和蒙娜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认定了游亦杨的确是查到了些内容,并且怀疑的方向也与他们相同。既然游亦杨没有得到他们任何帮助的情况下也能查到这些,那么不妨与他资源共享,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得知一些他们俩没查到的关键。   聂长远刚要开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咳嗽了一声,又看了看游亦杨身边的秦紫雯,意思是接下来他们要探讨的案情不方便让无关人员听到。   游亦杨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还坐着一个让他头疼的狗皮膏药,便联合聂长远和蒙娜一起说了一些官话,把秦紫雯支走。   秦紫雯不情愿地起身,走出两步后回头哀怨地看了游亦杨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蒙娜一眼,最后还是可怜兮兮地退场。   眼看秦紫雯走远,聂长远继续:“如果只有肖凌锋家化解了经济危机这还好说,凑巧的是,何爱民这个贫困生也突然有钱交学费了,而且大学毕业后,他居然还有钱去赌博。我们查过了,何爱民在赌场只赢了几千块,却输了几万块,又没被追债的给打得半残,可见他一定有一些本钱。”   蒙娜叹了口气:“只可惜,何爱民是等到毕业以后才开始赌博的,那之前他根本没有显露出他有钱,所以只有肖凌锋一家的个例,警方没能把蒋小艺的失踪跟肖凌锋突然有钱联系起来。”   “那么范家豪呢?他是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游亦杨问的是:范家豪是什么时候暴露了他的飞来横财。   聂长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亦杨,看来你一直在装腔作势嘛,至少对范家豪的背景,你根本就没查到。”   游亦杨卸下伪装,笑着挠头,用奉承的口吻说:“是啊,没有你们官方的协助,我们这些编外侦探始终是难成气候啊。”   聂长远无奈地摇头,道:“唉,好吧,既然你已经凭着自己的努力找到了这里,我也不再把你排除在外,但是事先说好,这是最后一次。”   游亦杨不耐烦地点头,看也不看聂长远,敷衍着:“是是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接下来,聂长远讲述了范家豪的背景。范家豪与贫困生蒋小艺、肖凌锋和何爱民都不同,他当年在农大算是个有钱的小少爷,但又不能称之为富二代,因为范家豪的钱不是来自于他的父辈,而是源自于他那个做古玩生意的大哥。   范家豪的父母早亡,只留下了范家三兄弟。大哥范家富比范家豪大10岁,年幼时从学徒做起,成年后自立门户从事古玩生意;二哥范家贵比范家豪大5岁,在一家外企给德国老板做私人助理。范家豪有两个有钱哥哥的照顾,终于完成了范家的夙愿,成了一名大学生。   范家豪学习一般,但凭着一张俊秀的脸总是游走于花丛间。大一一年,他就交了四个女友。他是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跟那三个贫困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据当年的同学讲,在蒋小艺犯病之前,范家豪跟他们三个完全都不说话的,还总是暗地里嘲讽他们的穷酸气。可是自从蒋小艺犯病之后,范家豪就像是融入了他们的圈子一样,等到蒋小艺失踪,范家豪就跟肖凌锋和何爱民成了朋友。   “太可疑了!”游亦杨拍案,“范家豪如此反常,当年就没有引起警方的怀疑吗?”   “当年警方找范家豪问过这个问题,他的解释是一直对黑狗诅咒传说很感兴趣,听说蒋小艺惹上了诅咒,他非常好奇,所以才融入他们的圈子,想要打探蒋小艺到底是怎么惹上了诅咒。换言之,范家豪是想从他们那里打探古墓的所在。”蒙娜解释,“后来蒋小艺失踪了,范家豪也意识到了这诅咒的恐怖,再也不敢探究下去。但是因为之前的接触,他还是跟肖凌锋和何爱民成了朋友。”   游亦杨很有自信:“这三个人绝对跟蒋小艺的失踪有关,而他们之间的秘密也绝对跟古墓有关。别忘了,范家豪的大哥是古玩贩子啊。”   “你是说,他们几个人在范家豪大哥的指导下找到了清官马大人的古墓,盗取了墓里的古董,再由范大哥售出,几个人分得赃款,所以才都发了一笔横财?”聂长远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可是蒋小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她不同意几个人瓜分财宝,坚持把宝物上交国家,所以被贪心的几个人给……”   游亦杨摇头,道:“我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但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去找找那个古墓。如果真的是他们几个杀害了蒋小艺,那么最好的藏尸地点便是古墓。”   “怎么找?当年警察出动了那么多人都没找到啊,难不成你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蒙娜调侃地问。   游亦杨心虚地摆手。他本来是想要临时抱佛脚,学习一下阴宅风水知识的,但是在网上搜来搜去就变成了看盗墓小说。这几天看下来,他只记住了小说的精彩故事,根本没学到什么风水知识。   午餐前,游亦杨等在自己的房间里,聂长远和蒙娜在一旁作陪,扮演他这位小游院长的两个下属。三个人准备掩饰身份跟前来应聘的何爱民聊聊,打探消息。   何爱民很准时地来见他未来的老板,他的殷勤程度直接跟游亦杨放出的诱饵数字挂钩,所以当何爱民看到所谓的医院一把手院长竟然如此年轻的时候,也只显露出不到一秒钟的惊讶,随即就是不断地夸赞游亦杨什么英雄出少年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之类。   游亦杨却不急着谈公事,他先问了问何爱民的基本情况,包括学历、工作经验、特长和家里的情况。然后,他把花果山庄的宣传册翻到了地图的那一页,摆在桌子上,跟身边的聂长远和蒙娜商量着该去哪里打发时间,哪里看起来更有趣好玩。游亦杨尽情展现着他的孩子气。   聂长远和蒙娜也称职地扮演着宠物医院的员工、游亦杨院长的下属,争先抢后的溜须拍马。聂长远提议去泡温泉,蒙娜则是建议去果园看雪景。   游亦杨却兴致索然,像个孩子似的表现出任性、不耐烦和对两个下属的不满。   聂长远眼珠子一转,马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凑上前说:“院长,我听说这座馒头山有个清朝时期的古墓,传说进入古墓的人就会被墓主人诅咒,那个诅咒叫什么,什么……”   “叫什么?”游亦杨显然来了兴致。   聂长远却一时间想不起诅咒的名称,急得直挠头。   蒙娜白了聂长远一眼,得意地说:“黑狗诅咒!院长,老聂这不是故意吊你的胃口嘛,既然知之甚少就干脆不要说出来。我也听说有个黑狗诅咒的传说,但既然我不清楚内情,就不会贸然讲出来。”   “就是嘛!”游亦杨显然有些怒意,“老聂,我限你一个小时内给我弄清楚这个黑狗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聂长远为难地直搓手,“别说一个小时,就是给我一天时间我也弄不明白啊,这个传说已经很久远了,上网也搜不到啊。”   “那我不管,你已经吊足了我的胃口,我就是想要知道这个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游亦杨发起了小孩子脾气,甚至还夸张地跺脚,歪着脖子,扬着下巴。   蒙娜看何爱民一直挺尴尬,便低声提议:“何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位脑子不太灵光的老聂扫了院长的兴致和好心情,恐怕今天也没法跟你详谈工作的事情了,要不,你明天再过来吧,或者,等元旦假期过了以后再说?”   何爱民一副煮熟的鸭子要飞走的慌张样,只低头犹豫了十几秒,他便又一脸堆笑地说:“游院长,你也不必扫兴,其实这个黑狗诅咒的传说,我倒是知道一二。”   紧接着,按照游亦杨他们三个的预想,这位咬住诱饵的何爱民果真就绘声绘色地给游亦杨讲了所谓的黑狗传说。   游亦杨听得瞠目结舌,一点也不像早就知道这个传说的样子,演技满分。   “这么说,这座馒头山上真的有古墓?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游亦杨说着,低头去看桌子上的地图。   何爱民也下意识地跟着低头去看,又马上抬头,抱歉地说:“古墓的所在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当年读书的时候听同学们提起过这个传说,据说当年警方也上山来找过古墓,都没找到。”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蒙娜暗笑,很好,这个何爱民又说漏了嘴,她可以把话题进一步,看看对方的反应。   “警方找古墓做什么?这不应该是考古工作吗?”蒙娜惊奇地问。   何爱民刚想说自己不知道,却撞上了游亦杨充满好奇的眼神,又不想扫了未来领导的兴致:“因为当年我们学校有一名学生失踪了,她的失踪好像是跟黑狗诅咒有关。其余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听何爱民说不知道,游亦杨又显露出失望和孩子气似的怒色,他敲了敲桌子上的地图:“你们俩快想想下午咱们去哪里消遣吧!何先生也跟我们一起吧,下午的时候一边消遣一边谈合同的事。”   聂长远接收到了指示,招呼蒙娜和何爱民围到桌子前一起看地图,他先指了指温泉的位置,然后又自己摇摇头,又一路从饭店、雪雕区、滑冰场一直指到了果园,可是所有提议都被一旁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游亦杨给不客气地否决了。   最后,蒙娜送何爱民出客房,在外面关上门后赔着笑脸对何爱民说:“何先生,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位小院长是很难伺候的,出尔反尔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这份钱不好赚,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吧。”   何爱民却对讨好游亦杨、得到这份高薪的工作势在必得,他看得出蒙娜是把他当作了溜须拍马的劲敌,更加自信:“就按照游院长最后说好的,下午两点在棋牌室见。”   回到房间,蒙娜径直走到桌前,用中性笔在地图上圈出了一个范围,说:“何爱民的心虚已经溢于言表,他绝对知道当年蒋小艺失踪案的内情。刚刚远哥在地图上指到这片区域的时候,他的肢体反应和面部微表情已经出卖了他。我有把握,马大人的古墓就在花果山庄之内,而且就在果园的东北区域。”   提出用地图来试探何爱民这个办法的是蒙娜,刚刚从何爱民一进屋,蒙娜就对他开启了“全方位扫描”的模式。指地图的环节中,蒙娜更是调整了焦距,何爱民面部的细微变化在她眼里都放大了数倍。   “太好了,那么咱们见过范家豪之后就去找古墓吧。”对于寻找古墓这么刺激好玩的事情,游亦杨的孩子气可不是装出来的。 第五章 好心办坏事   下午两点,花果山庄的其中一间棋牌室中,游亦杨他们三个见到了难得一见的范家豪。   范家豪果然就像之前聂长远描述的,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面容俊美,虽然个子不高,身材有些瘦削,但是却透着一股精明干练的精英气质。可想而知,时间倒退19年,他绝对是对年轻女孩杀伤力不小的公子哥。   范家豪的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比他年纪还要大不少的女人,两人看起来关系非常不错。女人虽然化妆得体,但看得出,至少比38岁的范家豪大了10岁以上。   游亦杨猜测,难道这女人是范家豪的嫂子?可为什么不见范家豪的两个哥哥?   范家豪看得出三个人的疑惑,便介绍说:“这位李岚女士是我这个果园的执行总裁,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两点半我的牌友们就会过来。”   游亦杨听得出范家豪的言外之意,警方有什么话,哪怕是涉及19年前的失踪案的问题,都可以毫不避讳地当着李岚的面讲出来。但是这些对话内容却绝对不可以让牌友们得知。   游亦杨觉得这两人关系绝对不一般,看他们看对方的眼神,就像是彼此深爱并且深信不疑的情侣。没错,他们一定是恋人关系,否则的话范家豪怎么会找个年龄这么大的女性做执行总裁,放心把自己的公司交给她打理?   想到范家豪这一对儿很可能是姐弟恋,游亦杨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蒙娜。蒙娜也正好看向游亦杨。游亦杨突然觉得蒙娜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说:你心里想的什么我都知道。游亦杨不免紧张,难道蒙娜已经知道自己知道她暗恋自己了?   聂长远开门见山,直接询问19年前蒋小艺的失踪案。   还没等范家豪回答,敲门声传来,是何爱民到了。   何爱民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地点,不但见到了他心目中的游院长和两位“未来的同事”,还意外地见到了老同学。当然,这是游亦杨他们的安排。   “爱民?”范家豪惊讶,一点也没有巧遇老同学的欣喜,反而像是把何爱民当麻烦一样的嫌恶眼神和语气,“你怎么会在这里?来山庄为什么不先通知我一声?”   “我来这里不是度假,更不是找你,我是来会见我将要就职的医院的院长的。”何爱民对范家豪也不怎么友好,说完,他望向游亦杨。   “院长?这3位不是警察吗?”范家豪疑惑地反问。   随后,游亦杨三人解释了自己的身份。的确,游亦杨是院长,他没撒谎。而聂长远和蒙娜却不是宠物医院的员工,而是警察。他俩坦白地承认之所以掩饰身份,就是为了从何爱民那里套取有关19年前失踪案的线索。   何爱民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神慌乱,好几次偷偷去看范家豪。   “你都对警方说了什么?”范家豪更加严厉地质问何爱民。   何爱民露怯,刚想要辩解,却被范家豪打断:“罢了,罢了,既然警方已经找上门,你又不明所以地透露了一些当年的事,索性我们就坦白吧。其实当年对警方隐瞒真相,本来就是我们不对。”   何爱民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范家豪,想要大声咒骂又碍于眼下的情势只能生生把话咽下去。   聂长远瞪着何爱民,厉声说:“请不要妨碍警方办案!”   范家豪叹息着安慰何爱民:“爱民,你放心,我早就咨询过律师。虽然我们对蒋小艺的死负有一定的责任,也可以说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但我们也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就算上了法庭,也可以以此作为争取宽大处理的条件。其实说到底,我们也只是犯了知情不报的罪,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我现在又主动坦白,按照追诉的时效,我们是不会有什么大麻烦的。”   何爱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又坐回椅子上,喘着粗气等着范家豪的下文。   “没错,我、何爱民还有已经自杀的肖凌锋,我们三个人的确跟蒋小艺的死脱不开干系。这一切,都得从19年前的那一天说起。”范家豪陷入回忆。   19年前,范家豪19岁,在农大读大二,专业是农林经济管理,与蒋小艺、肖凌锋和何爱民是同班同学,但家境优渥的他跟那三个贫困生却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人。要不是那天他偷听到了那三个贫困生的秘密谈话,他与他们三个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那是大二开学后没多久,国庆假期的前一天,范家豪在百无聊赖的中午躺在草坪上睡觉,却被身后矮树丛后的说话声吵醒。说话的三个人根本没注意到矮树丛后还有一个范家豪,他们还以为找到了一个隐蔽到可以分享秘密的地方。   那三个人正是肖凌锋、肖凌锋最好的朋友何爱民,还有与肖凌锋彼此心照不宣相互喜欢的蒋小艺。   肖凌锋告诉其余两人,他知道蒋小艺不想再让乡亲们东拼西凑供她上学,知道何爱民跟自己一样,大二的学费还没有着落,而他自己,不但要为学费操心,更糟糕的是他的奶奶心脏病恶化需要做搭桥手术,可是支架的钱却是他们一家人根本无力负担的。   肖凌锋说,就在前两天,他回家探望奶奶,结果爷爷告诉他一个秘密,一个祖上传下来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一处可以解决肖家燃眉之急,甚至可以改变肖家未来的秘密宝藏。   肖凌锋听说有宝藏自然是喜出望外,但看爷爷一脸愁容,也隐约明白爷爷肯定是有难处。果然,爷爷告诉肖凌锋,其实所谓的家族宝藏就是祖上坟墓中的陪葬品。想要挖掘宝藏给奶奶手术,供肖凌锋读书,甚至是扭转肖家贫穷的命运就得挖自家的祖坟,这在肖凌锋的爷爷看来是大逆不道的,若不是妻子到了生死关头,他绝对不会冒出这个念头。   肖家往上数四代有一个名叫肖玉淇的人,生于清朝同治年间,在馒头山附近的村落长大成人,他的母亲名叫薛婉儿,是个从外村流落过来的落难寡妇,肖玉淇就是这个薛婉儿带来的孩子。   肖玉淇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郎中,年过40岁还未娶妻,他上山采药时在馒头山上遇见了奄奄一息的薛婉儿。郎中心地善良,当下便抱起薛婉儿回去救治。   薛婉儿当时身受重伤,还在汩汩流着血,身上脏污不堪,根本看不出相貌。等到她的伤势好转,洗干净脸颊之后,郎中便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见钟情了。   薛婉儿也感激郎中的救命之恩,虽然他比她大了十几岁,而且相貌丑陋,但她还是愿意以身相许。   薛婉儿身体恢复后便马上与郎中成亲,成亲后不到一年,薛婉儿抱出来了一个大胖小子。村里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这孩子已经有一岁多的年纪,也就是说,这孩子绝对不是肖郎中的,而是薛婉儿在与郎中相识之前就怀上的。   但郎中不在意,他对这孩子视如己出,给孩子取名为肖玉淇。而实际上,这个肖玉淇原本的姓氏应该是马,薛婉儿也是个为了掩人耳目的假名。   “没错,你们也都猜到了吧,肖凌锋就是传说中被陷害杀头的马大人的后代,传说中馒头山的古墓就是他们肖家的祖坟,准确来说,是葬着马大人的坟墓。”范家豪谈起肖凌锋也是感慨万分,颇为同情,“肖凌锋把自家的秘密跟两个关系最为密切的人分享,有两个原因:首先,虽然爷爷告诉了他古墓的具体地址,但是听祖上流传下来的意思是马大人的棺椁是非常沉重的石棺,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开启,找外人帮忙肖凌锋不放心,找自家人帮忙,他又担心自家人会有负罪感,所以想要独自来承担这份负罪感,找两个最好的朋友帮忙;其次,肖凌锋也是想要帮助两个朋友,他提出陪葬品卖掉之后,他会出钱给这两个最好的朋友支付大学本科的学费。”   “等一下,当年马大人家不是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了吗?怎么可能还有后人留下来?”聂长远没听过游亦杨的那一番推理分析,自然抱着这个疑问。   范家豪接下来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正好验证了之前游亦杨的猜测。   当年,当范家豪听说肖凌锋他们三个人要去挖掘馒头山的古墓,便主动现身,提出加入,说是多一个人帮忙更有可能打开沉重的石棺。当时他提出加入的理由有两个:一来,他是对古墓好奇,想亲眼看看地下墓室是什么样子;二来,毕竟范家豪的大哥是做古玩生意的,古墓中的宝贝要是能从范家大哥手里卖出去,范家也能趁此机会赚一笔。   当时在肖凌锋看来,范家豪的加入也是有好处的。一来,他的确需要人手帮忙开棺;二来,取出的陪葬品他也没有销路,到时候还得自己去古玩市场碰运气,有个同学的哥哥帮忙也算是有了门路。   于是四个人相约在傍晚一起上山,按照肖凌锋爷爷给出的地图寻找古墓。之所以要在晚上寻找,那是因为这个古墓的位置要靠月光才能确定,具体的月光与古墓所在的复杂演算关系当时范家豪没在意,毕竟他就是个学渣,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只管把这事儿交给喜欢钻研的肖凌锋。   上山的路上,肖凌锋给他们三个人讲了爷爷讲给他的马大人和薛婉儿的故事。范家豪如今转述,竟然跟游亦杨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蒙娜听了马大人与薛婉儿的故事,不知道第几次对游亦杨投去刮目相看的赞叹眼神:“行啊,这都能被你猜着。早知道你猜的是对的,我就把这些告诉远哥了。”   “唉,这也没什么啦。”游亦杨面对蒙娜的夸赞竟然难得地谦虚起来,“而且这些跟蒋小艺的案子也真的是没什么直接联系,不过是一段令人唏嘘的陈年往事而已。”话虽这么说,可游亦杨却隐约觉得这段陈年往事跟蒋小艺的失踪案有些隐秘的联系,但到底是什么联系,他说不上来。   范家豪继续讲述:那天晚上,他一路跟着肖凌锋他们,根本懒得操心如何寻找古墓,他满心想的都是能够挖出什么宝贝。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就已经站在了古墓的入口。   没错,本来不该有入口的古墓,或者说,入口应该更为隐蔽的古墓,当时却有了一个入口,准确来说,那是一个盗洞。也就是说在他们之前,已经有盗墓贼抢先一步,说不定能够救肖家奶奶性命的宝贝已经被盗空,他们这趟算是白来了。   四个人不肯死心,顺着盗洞进入了墓室。没想到古墓比肖凌锋的爷爷描述得要简陋得多,可见当时薛婉儿的确没有太多的钱财和精力偷偷安葬马大人。   整个古墓的大小也就是个不到50米的套间。里间摆放着唯一的一口棺椁,还是双人棺,也许是薛婉儿打算在死后跟马大人安葬在一起吧。可是按照肖凌锋爷爷的说法,薛婉儿最后是被葬在了肖家的祖坟所在的山头。   按照肖凌锋爷爷的说法,马大人的棺椁里除了马大人的尸首,还有一块当初马大人与薛婉儿定情的玉佩,这块玉佩是薛婉儿家的祖传宝贝,在当年就算是一块古董,拿到现代,绝对价值不菲。   本来三个男生是打算按照原定计划开棺的,但是蒋小艺在寻找馒头山的途中就有些惧怕,被荒山夜晚的环境以及不知名的各种怪声吓得浑身发抖,后来又爬过了狭窄幽闭的盗洞,置身于低矮得随时可能坍塌下来的墓室之中,她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她开始胡言乱语,哭哭啼啼,说什么不该扰了古人的清净,这么做是作孽,会遭报应等等,还说她听到了黑狗的叫声。尽管肖凌锋告诉她黑狗诅咒的传说就是子虚乌有,但蒋小艺根本听不进。   因为蒋小艺的异常,坚决不肯碰石棺,剩下的三个男生中,范家豪也露怯打了退堂鼓,仅凭肖凌锋和何爱民的力气,根本无法撬动沉重的棺盖。他们四个的这一趟,除了让蒋小艺受到惊吓犯病之外,等于一无所获。   折腾到黎明时分,四个人才艰难地回到地面,回来的途中又经过了幽闭的盗洞,蒋小艺的病情愈加严重。等到回到学校,她整个人就像是被诅咒附身一样。   “现在想想,当然根本不可能是因为诅咒,我想,蒋小艺当时一定是得了抑郁症和妄想症吧。”范家豪无奈地摇头,“她当时浑身疼痛和意图自杀都是抑郁症的表现,只可惜那时候人们对于抑郁症知之甚少,再加上蒋小艺自己说漏嘴提到了黑狗,诅咒传说一时间不胫而走,她就这样耽误了病情。而我们几个,错就错在想要帮忙,却帮了倒忙。”   游亦杨不解:“你们想要帮忙?帮什么忙?”   “肖凌锋当时对古墓中的玉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毕竟有盗墓贼先到了一步,于是他也打消了再去古墓的念头。我们几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蒋小艺身上。我们觉得她这是自己吓自己,她认为自己受了黑狗诅咒,想要让她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很难。一个月后,我们想到的办法是,大家一起再回到古墓演一出戏,在蒋小艺的面前破除诅咒,杀死我们花钱买来的一个‘演员’黑狗,让蒋小艺彻底解开心结。”   “你们要杀狗?”游亦杨毕竟是宠物医院的院长,本身又很喜欢动物,一听说当年很可能有一条无辜的黑狗遭难,不免激动。   “当初想到杀狗救人也是逼不得已,毕竟蒋小艺是一条人命啊,她已经几度轻生想要自我了结,我们也是别无选择。不过最终我们并没有杀死那条黑狗,因为我们的计划没能成功。”范家豪耸耸肩,颇为无奈,“说来尴尬,我是多么希望计划能够成功,当年死的是那条黑狗,而不是蒋小艺啊。”   肖凌锋当年面对坚信身受诅咒、精神崩溃、几度意欲自杀的蒋小艺,那个他一心喜欢的女孩,在不断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不管用之后,他想出的解救她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没错,这个好心办坏事,间接让蒋小艺离开人世的主意就是肖凌锋提出的,而在当时,何爱民和范家豪也纷纷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就在蒋小艺犯病后的一个多月后,四个人再次在傍晚出发,目标馒头山的古墓。尽管蒋小艺极为抵触,但是由于肖凌锋说如果这一次蒋小艺肯配合他们做最后一次努力,他们就不再阻止她自杀,某种意义上成全她,让她得到她想要的解脱。于是蒋小艺也硬着头皮跟随前往。   在古墓附近,范家豪早就拴好了一条无辜的黑狗,隔着老远,四个人就听到了犬吠声。本来按照计划,肖凌锋要当着蒋小艺的面杀死那条黑狗的,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本来还算冷静听话的蒋小艺一看到黑狗,看到那双在黑夜里冒着寒光的眼睛,听到索命一般的犬吠和代表警告的低声呼噜,她就彻底脱离了何爱民和范家豪的控制。她突然发力,挣脱了两人,发疯一样奔跑。   而就在这时,肖凌锋那边因为慌张不小心扯松了拴黑狗的绳索。那条黑狗挣脱之后,几乎是本能地就追上了四个人中唯一一个移动,而且是快速移动,浑身散发着恐惧气场、最为弱小的蒋小艺。   折腾了半个晚上,三个男生才在陡坡下发现了蒋小艺的尸体,很明显,她在被追赶的时候慌不择路,再加上天色太黑,地形复杂,失足滚落斜坡,头部撞到了石头,已经香消玉殒。又或者她是故意的,这并不是意外,而是自杀,毕竟她一心求死。到底是意外还是自杀,当时三个男生根本无法知道,因为唯一知情的人就是死者本身,所以这件事恐怕永远都不会有定论。   “那条黑狗自己跑不见了,我们当时也无心顾及黑狗,只是守在蒋小艺的尸体旁,完全没了主意。肖凌锋更是哭到崩溃……”范家豪眼神空洞地瞧着窗外,没什么感情地说,“最后还是肖凌锋提出要把这件事瞒下来,毕竟我们几个还是大学生,还有大好的未来,不能背上误杀的罪名,就算法律放过了我们,一旦事实公开,舆论也不会放过我们。尤其是他肖凌锋,一来,让蒋小艺犯病的是他家的祖坟,而他当时是要去挖自家的祖坟;二来,提出这个以毒攻毒的糟糕主意的也是肖凌锋。所以一旦事情公开,他将再也没有颜面面对所有人,也只有一死以谢罪了。我和何爱民因为可怜肖凌锋,也是为了我们俩自己,选择跟他一起把蒋小艺的事情瞒下来。于是我们三个一起把她的尸体藏在古墓的石棺里,对外宣称她下落不明。值得一提的是,古墓果然已经被盗墓贼洗劫一空,石棺中不但没有什么玉佩,连墓主人的尸首也不见了。因为蒋小艺的死,我们三个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反正我也不差钱,便给了肖凌锋和何爱民一笔钱。说到底,这笔钱也算是我给他们的封口费。”   范家豪讲完,何爱民重重地叹息,感怀地说:“肖凌锋也是因为这件事积郁成疾,哪怕时隔这么多年,还是患上了抑郁症,一年前自杀了。唉,蒋小艺当年身患抑郁症,她的病真的就像是一个诅咒,如今也落在了间接害死她的肖凌锋身上。搞不好,这真的就是诅咒,是蒋小艺的诅咒。”   游亦杨心想,原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一年前在同学会上,当肖凌锋谈到蒋小艺的时候,范家豪和何爱民才会表现出心虚,马上把肖凌锋叫下去神秘交谈,他俩是担心肖凌锋会违背当初三个人的协议,把事情的真相讲出来,危及现在的名声啊。   “蒋小艺的诅咒?”范家豪明显也身子一抖,若有所思地说,“也许真的是这样吧。这些年我又何尝不是承受着诅咒的折磨,承受不住的时候,也真的想一死了之。”   一直沉默的李岚听范家豪说出这么悲观的话,微微皱眉,把手覆在范家豪的手上,嗔怪道:“家豪,不许你乱说。”   游亦杨的目光也落在了二人交叠的手上。他注意到范家豪的手腕上方有一个圆形的疤痕,看大小像是一个烟花。看来这个范家豪果然也曾年少轻狂啊。   “抱歉,我自从19年前经历了那样的事,又亲眼看见了肖凌锋的死状,不免也有些迷信。”范家豪回头,与李岚目光相接,刚刚还僵硬的脸一下子软下来,满含深情。   聂长远清清喉咙,打断这两人之间的含情脉脉,问道:“那么,蒋小艺的尸体现在还在古墓之中了?还得麻烦你们二位为我们指点古墓所在,虽然时隔多年,但蒋小艺的案子必须有个说法,她的尸体尸检后也得归还她的父亲。至于说你们二位到底是不是要承担法律责任,承担多少责任,不是我们的范畴,我们只管把案子上报。”   范家豪超脱地一笑,道:“这个我自然懂,我今天既然坦白一切就做好了承担结果的准备,我相信法律的公正。但是要我指点古墓所在,恐怕不行,我说了,当年我就是个跟班,只管跟着肖凌锋走,根本不记路,也不记得肖凌锋说的任何寻找古墓的方法。爱民,你记得吗?”   何爱民摇头像拨浪鼓:“我也不记得啊!”   游亦杨早就料到这两人会是这个反应,看来想要寻找古墓,还得靠自己。等一下,说不定墓主人马大人能帮上什么忙?   聂长远和范家豪以及何爱民初步达成一致意见:范家豪在元旦假期一过便会带着自家律师前往市局,对于当年蒋小艺的案子重新做一份笔录;何爱民虽然没有律师,但也可以跟着范家豪沾光,范家豪答应如果有需要也可以为何爱民提供一名优秀的律师。   聂长远不担心这两人会变卦逃跑,毕竟是范家豪主动坦白这一切的,如果想要逃跑,大可以此前继续隐瞒。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暂时留在山庄守着这两人,顺便在果园的东北角范围寻找古墓,如果找不到的话,再联系局里请求支援。   离开棋牌室,蒙娜拦住想要匆匆逃离的何爱民:“等一下,你是知道古墓的所在的是吧?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去,给我们指路。”   何爱民连忙摆动双手,极力否认:“我真的不知道古墓在哪里啊,都时隔这么多年了,而且当年我们去的时候又是晚上,主要是肖凌锋领路。再说了,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更是无从找起啊。”   蒙娜就知道何爱民不会痛快答应,继续道:“何爱民,别忘了你还有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你现在不配合的话,到时候就算是有律师,恐怕也不是那么好说情的。”   何爱民脸色一变,又朝棋牌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丧气地点头,算是同意。   聂长远跟何爱民约定了出发的时间地点,晚饭后在果园入口见。他们之所以要选择这个时间就是为了跟19年前的肖凌锋他们保持一致,也是为了让何爱民能够回忆起当年的路径。更重要的是,游亦杨也想研究一下月光和地形的关系,他认为古人既然把以月光作为标记古墓地点的方式留给后代,那么山上的一些小的人工痕迹是不足以改变这个方式的,除非当年开发果园的时候做了大工程改变了山势走向,可是这个馒头山远看状似一个大馒头,也没法改变大的山势走向。 第六章 寻找古墓   晚饭后在果园的入口,三个人没能等来应该如约而至的何爱民,倒是等来了一个陌生男人。此人自称是范家豪的律师,现在也接受何爱民的委托,向聂长远他们转达何爱民拒绝陪同上山带路的主张,如果警方觉得一定要何爱民配合,就必须要出具相关的文件。   三个人无奈地目送这个律师离开,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个范家豪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看何爱民的样子其实知道古墓在哪儿,可范家豪根本不想让咱们找到古墓,所以他才派律师出马。”蒙娜有些气愤,“别看他一副坦白诚恳的样子,但我觉得,他的话里至少有五成在说谎。至少他的说法就没法解释当初警方在馒头山看见的酷似黑狗的黑影。”   “不至于吧,他既然坦白承认了当年的事,就应该知道就算今晚咱们几个找不到古墓,明天我召集人手,警方早晚会在馒头山上找到古墓和尸体,这样拖延时间对他有什么好处?”聂长远不解地反问,“我觉得何爱民之所以不想领着咱们找古墓,很可能是因为当年的古墓之行也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也是个迷信的人,因为对蒋小艺的死心怀愧疚所以不敢目睹古墓和尸体。你们总得允许人家有心理阴影吧?”   游亦杨站在蒙娜那一边:“我也觉得范家豪的话不可信,他把责任都推给了已经死去的肖凌锋,这根本是死无对证。他不想让咱们找到尸体是因为尸体就是证据,能够推翻他说法的证据。至于说拖延时间对他有什么好处,这点还不得而知。”   三个人边聊边通过了果园的大门,游亦杨的眼神无意中扫过身后,竟然看见了马大人。只不过这一次马大人没有再隐藏在阴暗的阴影中,他的面庞在暮色中倒也清晰,竟然有八成酷似他从肖鹏那里得到的肖凌锋的照片。   也难怪,现在得知了肖凌锋就是马大人的后代,后代像祖辈,也是理所应当。   “马大人,今晚得拜托您为我们指路啦。”游亦杨打了个响指,歪头小声说。   马大人却出乎游亦杨意料地摇头,道:“大胆刁民,本官的安息之所岂容你等侵犯?不许挖,回去吧。”   游亦杨看了一眼前面的聂长远和蒙娜,故意跟他们保持一段距离,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一次幻觉中看见的是个古人的鬼魂,他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马大人,您的尸首身边长眠的可不是你的小玉,是个现代的大学生,这点您就不在意吗?我们去帮您把她的尸首取走,还你个清净,不好吗?”   “无妨,你们还是回去吧。”马大人丝毫没有动摇,坚决地说,“如果你们执意要寻找古墓,别指望我会为你们指路。”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游亦杨觉得既然自己的潜意识也对古墓所在一无所知,那么这个马大人为什么要冒出来?就因为他每晚都要跟自己有个“约会”?这次的病情反复,特点就是每晚犯病?   马大人严肃地说:“我跟来是为了询问你的调查结果,到底小玉在我死后如何了?到底是不是小玉为我复仇杀死了巡抚佟大人?”   游亦杨又故意落后了几步,压低声音说:“罢了,既然你对这事儿这么耿耿于怀,那我不妨告诉你,小玉后来的境遇也是我今天才刚刚得知的。”   有关小玉,也就是薛婉儿的后续,游亦杨的确是下午的时候刚刚才从范家豪对肖凌锋的转述中推理得出的结论。   根据范家豪的转述,当年是馒头山附近的村落中一个善良的郎中在山上救了奄奄一息的薛婉儿,而当时薛婉儿身边并没有婴儿,是孤身一人。薛婉儿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馒头山上,又为什么会奄奄一息,浑身是血?联想起佟大人的密室死亡案件,一切便有了答案。   想必这又是一起因为名声而篡改历史而导致的悬案。当年的佟大人并非莫名死于密室之中,而是与他的小妾,也就是他从马大人那里强抢来的马夫人共处一室。换句话说,当年的马夫人并没有使用如何精巧高超的密室杀人手法,她复仇杀人的方式直截了当,而且极为惨烈,那就是跟仇人同归于尽。反正她委身于佟大人也只有两个原因,一来是为了生下她与马大人的孩子,为马大人留后;二来就是替她的爱人马大人复仇。   佟大人死亡的案子之所以没有把真相记入史籍,那是因为这名与佟大人同归于尽的小妾来历极为特殊,换句话说,她本应该是一条黑狗才对。恐怕当初是佟大人的亲戚买通了史官,宁可让自家的佟大人在历史上成为一宗悬案的受害者,也不想让世人知道佟大人死于一个他强抢来的小妾手中,更何况这小妾的身份还与一年前佟大人主办的通敌卖国案有关。   再说那后来化名为薛婉儿的马夫人,她在打算动手复仇之前应该是已经把她与马大人的婴孩托付给了值得信任的什么人。接下来,与佟大人一起“死”于卧房中的她被当作了尸体丢弃,也许恰好就被丢在了馒头山附近。但当时她根本还没有死,被好心的郎中发现并带回家救治。   马夫人自然不能再用自己原本的名字,因为她应该是一个已经死去两次的人,于是她化名为薛婉儿。薛婉儿感激郎中的救命之恩,因为郎中,更因为她与马大人留下的孩儿,原本一心求死的她又重新燃烧起活下去的欲望。在确定郎中愿意与她共同抚养孩子之后,她又辗转接回了之前托付于人的婴孩,就这样过上了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就是这样,所谓的肖家的后世子孙,其实都是你马大人的。”游亦杨总结。   马大人的脸色却极为难看,不可置信似的喃喃念着:“怎么可能?小玉竟然带着我们的孩儿另嫁他人,还让我们的孩子改了姓氏,认他人为父?”   游亦杨对马大人迂腐的大男子主义非常不满:“那又怎样?难道你希望她抱着你们的孩子赴黄泉跟你一家团聚?”   马大人根本听不见游亦杨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依旧絮絮叨叨:“小玉本来是打算与我同生共死的,结果竟然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   “不然又能怎样?”游亦杨心想,薛婉儿对郎中也许没有男女之爱,她的爱情早就跟随马大人一起埋葬,再嫁只是为了组建一个家庭,让孩子健康成长。可是这个马大人居然还在为妻子的改嫁而耿耿于怀。   马大人跟在游亦杨身边,失魂落魄地念叨着:“救命之恩就该以身相许吗?……小玉不愿苟活于世,原本一心求死,缘何遇见了老郎中便变卦……”   “好啦,你要我查的事我已经给了你交代。现在该换你来帮我破解蒋小艺的案子了。”游亦杨没什么好气地打断马大人的絮叨。   “让本官帮助你这个愚民?”马大人冷笑一声,有些轻蔑地瞧着游亦杨,不断摇头。   愚民!不是庶民吗,怎么又改叫愚民了?马大人好像是话里有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官一直在帮你,只是你并未察觉,所以本官唤你作愚民。”马大人说着,甩了甩衣袖,懒得再跟游亦杨这个愚民多说。   游亦杨又追问了几句,马大人并不解释,只是继续念叨他那一套感怀小玉另嫁的话。游亦杨决定不再理会马大人,加快脚步去追前面的聂长远二人。就在小跑着前进的同时,他感觉到右后方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猛地回头,傍晚的晦暗中,他却只看到了婆娑的树影。果园里到处都是果树,要是有什么东西的话,那么到处都是可以躲藏的隐蔽之处。想到这里,游亦杨的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杀手,难道是谋害父亲的杀手又来斩草除根了?杀手跟踪他到果园,想要趁他落单下手,这样的环境简直是给杀手量身定做的,此时不动手又更待何时?游亦杨冒出这个想法之后马上迈开大步追上前,一把抓住了蒙娜的右臂,整个人贴上去,像个惊弓之鸟,不断转头警惕地瞪着四周。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游亦杨以游移的目光扫过了身后一脸不屑的马大人,扫过一脸关切的聂长远,也扫过嫌恶的、想要挣脱他的蒙娜,“是真的,你们没听到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吗?”   蒙娜终于甩开游亦杨,安静侧耳聆听,却只听见冬季傍晚的风吹过枯树的唰唰声。她知道,一定是游亦杨的被害妄想症又来了,也难怪,眼下这种环境,就连她一个女警都有些怕,更何况是个小病人。   “放心吧,有我这个保镖在,保证你平安下山。”蒙娜轻拍了两下游亦杨的头,尽量温柔地说,“你就紧紧跟在我身后,一定没事—啊!”   一只看不清楚是什么品种的鸟突然从蒙娜头顶的树上起飞,拍打翅膀的声音陡然响起,把蒙娜吓得失声惊叫,整个人还夸张地跳起来。   游亦杨苦着一张脸去看蒙娜,心想这个保镖到底能不能靠得住啊?   聂长远安慰了游亦杨和蒙娜一番。   三个人继续向前。天色渐暗,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三人来到了地图上被蒙娜圈画的果园东北角。   聂长远一直盯着指南针,再一回头,却见游亦杨微微弯腰,伸着脖子,神色紧张肃穆,像只警惕的野兽。显然还是害怕。   “亦杨,你不是要研究月光和古墓位置的关系嘛。”聂长远想要让游亦杨转移注意力。   游亦杨刚一抬头看月光,身后的马大人便开口:“月光的变化与时节有关,当年他们几个上山找古墓一定是根据当时的时节对比月光位置的,你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工作,看月光也是徒劳,还是回去吧。”   游亦杨这才明白,马大人一个劲儿让他打退堂鼓,原因就在于自己内心的恐惧,是自己潜意识里想要回去。   蒙娜提议大家原地坐下休息,该喝水的喝水,该研究月光的研究月光,她则是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游亦杨有些不放心,一连朝蒙娜离开的方向看了好几次,甚至是站起来伸着脖子眺望,用手电筒去照,甚至还朝那个方向迈出了几步。   “打住!”聂长远拉了游亦杨一把,让他坐回原位乖乖喝水,“人家女生方便,你想近距离观摩还是怎么着?”   游亦杨白了聂长远一眼:“我这不是担心蒙娜丽莎嘛,我还是觉得这山上不止咱们三个人。”   “有杀手是吧?”聂长远敷衍似的,“就算有杀手也是要对你下手,而你现在跟我在一起,总之你就放心吧。”   隔了3分钟,游亦杨终究没忍住,叫了一声:“蒙娜丽莎,好了没?我们要上路啦。”   蒙娜离开的方向并没有回音。这下不光是游亦杨,聂长远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这天这么黑,蒙娜不至于担心咱们看到跑那么远方便吧。”聂长远说着掏出电话直接去播蒙娜的号码,“糟糕,无人接听!”   游亦杨脸色一沉,一时间乱了阵脚:“那怎么办?该不会是杀手想要逐个击破,所以先选定了落单的蒙娜丽莎?”   聂长远马上冷静下来,道:“别慌,无人接听总比没信号强,幸好这里被开发成了果园,附近有信号塔,能够追踪手机信号。我这就给局里打电话,让人定位蒙娜手机的位置。咱们一起在这附近找找。咱俩可千万别再走散了。”   因为担心蒙娜的安危,游亦杨顾不得自己内心的恐惧,有好几次竟然跟聂长远渐行渐远而不自知,幸好聂长远及时发现,又把他给拉了回来。   两人一边借着手电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一边呼喊蒙娜的名字,就这样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呼救声。   顺着声音前行,两人来到一处斜坡,蒙娜微弱的声音从斜坡下方传来。游亦杨和聂长远小心地滑下斜坡,终于在下面看见了灰头土脸、坐在地上抱着右脚的蒙娜。   幸好,蒙娜没事。游亦杨抢先于聂长远长长呼出一口气。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距离咱们刚刚歇脚的地方得有个几百米了吧?”聂长远一面问一面试着搀扶蒙娜。   蒙娜看起来是右脚脚踝受伤,根本没法落地站立,只能用左脚一蹦一蹦地前行了几步,她颤抖着声音解释:“远哥,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是赶来了。这山上真的有别人,也许……不是人……”   蒙娜越说越小声,惊恐地瞪着大眼睛,下意识紧紧抓住聂长远的手。游亦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小鸟依人的蒙娜,觉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他关切地注视蒙娜小花猫一样的脸,散乱的头发,还有那只紧紧与聂长远握住的手。   “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聂长远帮忙轻拍蒙娜身上和头发上的尘土和雪,问道。   “刚刚我方便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袭击了我,打在我的后脑下方,我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直到大概5分钟前吧,我被滚落的疼痛给弄醒了,因为撞到石头,我的脚踝受伤,身上也疼,没法动弹,也不敢动弹,手机也丢了,只能试着呼救。”蒙娜吞了口口水,小声解释。   “你看见袭击你的人了吗?”聂长远下意识就认定了袭击蒙娜的一定是人,是别有用心的人,才不是什么黑狗,或者是什么鬼魂,而且这个人还背着蒙娜离开他们休息的地方好一段距离。难道是因为他们刚刚已经接近了古墓,这人是为了引开他们?   蒙娜咬着嘴唇,恐惧让她根本顾不得脚踝的疼痛,颤声说:“我只看到了一个黑影……”   “所谓黑狗诅咒的传说不过是杜撰的,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黑狗,一定是人搞的鬼,搞不好就是范家豪或者何爱民,想要阻止咱们找到古墓。”游亦杨道。   “庶民!”马大人站在游亦杨身后,仍旧是一板一眼地说,“难道你不担心你的朋友也因为受到惊吓罹患抑郁症?快回去吧。”   “够了!为了让我们回去,你居然危言耸听,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游亦杨终于没忍住,对着莫须有的马大人吼道,“蒙娜丽莎跟蒋小艺不同,她是个警察,又是心理专家,才不会因为有人故弄玄虚就……”   游亦杨话没说完,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当年的蒋小艺仅仅是因为夜晚的馒头山、狭窄幽闭的盗洞和看似恐怖的地下墓室就发病了吗?她的精神就那么脆弱?会不会当年的蒋小艺跟如今的蒙娜一样,在山上经历了些什么,被某些人的故弄玄虚给吓到,所以才会对黑狗诅咒深信不疑,导致精神受到刺激?没错!蒋小艺上山之前是听肖凌锋讲过祖上马大人和薛婉儿的故事的,她应该知道所谓黑狗诅咒不过是杜撰,又怎么会因为这个而发病,发病后又口口声声地念着黑狗诅咒?   还有一个问题,刚刚一路走来,他没发现馒头山有特别陡峭的山坡,大多就是蒙娜滚落的这个坡度,那么,当年蒋小艺从上面滚下去的力道真的那么大,足以让石头撞头而死吗?至少刚刚蒙娜算是做了个“实验”,她只是脚踝受伤,顶多伤了筋,不至于骨折啊。   “亦杨,你在跟谁说话?蒋小艺吗?”聂长远一面把蒙娜背起来一面问。   游亦杨可不想让聂长远知道自己的病情有了新发展,居然看见古人的鬼魂,便随口敷衍。   就在三人商量着是该重新回到当初的休息地继续寻找古墓,还是先以蒙娜的脚伤为重马上赶回山庄的时候,聂长远腰间的手机响起。   聂长远让游亦杨帮忙接听电话,因为他背着蒙娜不方便。   “喂,是,我们已经找到蒙娜丽莎啦。”游亦杨接听电话,“什么?她手机信号在距离我们大约500米的地方,还在移动?”   “一定是袭击我的人在背着我移动的时候弄掉了我的手机。”蒙娜分析说,“结果她以为掉的是他的手机,黑暗中慌忙把我的手机当成自己的带在了身上。”   聂长远当机立断,先根据蒙娜的手机信号找那个袭击者,否则如果等到手机没电了,或者那人发现手机不对丢弃了,就很难寻找。这个袭击蒙娜的人绝对跟蒋小艺的案子有关,八成就是范家豪或者何爱民,要么就是范家豪的手下,总之今晚一定要把他逮个正着。   聂长远一直跟局里的网警保持通话,三人根据网警的远程指挥追随手机信号。   聂长远毕竟也走了不少山路,有些体力不支,游亦杨看他背着蒙娜吃力的样子,便主动提出接替聂长远。   聂长远对这个提议犹豫不决,倒是蒙娜坚决反对:“不行不行,让你背我走山路,我有种剥削祖国花朵的负罪感,我宁愿爬回去也不要你背。”   游亦杨看聂长远实在吃力,也懒得跟蒙娜讲道理,直接用强力把蒙娜从聂长远的背上抢了过来,背在自己身上。聂长远也实在是太累了,一看游亦杨主动替他负重,也不顾蒙娜的反对,默默帮忙。   蒙娜扒在游亦杨的背上,又唠叨了几句便不再作声。   “游亦杨,你真的很过分!”栾菲菲的声音出现在游亦杨的斜前方,抬头一看,她正用一双湿蒙蒙的泪眼幽怨地望着游亦杨。   游亦杨想要打响指,但因为背着蒙娜不方便,只能放弃,直接对栾菲菲小声说:“菲菲,你不要误会,我总不能让老聂累倒在山上,到时候我一个人根本没法拖动他们两个,难道要在山上过夜?况且现在我们正在追踪犯人,老聂又是我们三个中唯一的战斗力,他必须要保持体力。”   “骗人,你就是想要背她!”栾菲菲哭得更厉害,跟一直“沉默是金”的马大人一边一个,走在游亦杨身侧,“你喜欢她,你果然是喜欢她!说什么她喜欢你,其实是你自欺欺人,明明是你喜欢她!”   游亦杨目视前方,尽量强迫自己无视身边的栾菲菲。他暗叫糟糕,栾菲菲的话其实就等同于扪心自问啊。   “游亦杨,你为什么不说话?你默认了是不是?你说,你说,你说啊!”栾菲菲开始耍小性子,拉住游亦杨的手臂不停地质问。   游亦杨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力量稍稍松懈,他第一次觉得栾菲菲的声音很聒噪烦人,忍不住出言喝止:“够了!菲菲,等回去我再跟你解释!现在声音太大会引起犯人的警惕,给他逃走的机会!”   前面的聂长远也许是专心听从手机里网警的指挥,也许是习惯了游亦杨的自言自语,根本没在意后面。倒是游亦杨背上的蒙娜,实在是无法再看游亦杨因为背着自己承受这么大的心理压力,她当然明白所谓的游亦杨与栾菲菲的对话就是他的内心纠结。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蒙娜扭着身体,想要强行下来。   “不行!”游亦杨道,“这种扭伤可大可小,绝对不能大意逞强,否则半个月能好的伤要拖到一个半月。再说老聂的手机电量也不多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   蒙娜一向没有听从游亦杨命令和建议的习惯,她动作幅度更大,直接想要从游亦杨身后跳下来。   游亦杨因为栾菲菲的话和眼泪本就心情不好,这会儿蒙娜又固执己见,不肯听从他出于理性的提议,他更是郁闷气愤,故意要跟蒙娜较劲,双臂用力,就是不肯让蒙娜下去。   两人就这样较劲,一直到游亦杨重心不稳,两人一起摔倒,滚作一团不说,还在缓坡上一起滚了两圈。停止滚动后,两人躺在地上吃痛地呻吟。   “我的天啊,这都什么时候啦,还在闹孩子脾气!”聂长远听到身后的声音这才回头,忙上前搀扶二人,“蒙娜,亦杨耍孩子脾气就算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聂长远为了搀扶脚踝受伤的蒙娜,暂时把手里的手机放在了地上,里面网警说话的声音顿时消失。游亦杨坐在地上,最先发现了这点,他一把抓起聂长远的手机举到耳边。   “怎么回事?刚刚你们那边干扰很大,我这边听不到声音。”电话那头网警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游亦杨又把手机放回地面,手机再次失灵,没了声响。再看身边的马大人,已经是泪流满面地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地面。   “没错了,这下面应该就是地下墓室!”游亦杨腾地站起身,把手机交还给聂长远。   刚刚游亦杨把手机拿起来又放回地面的时候,聂长远便已经知晓了“实验”结果—地下的确是有能够干扰手机信号的东西。可游亦杨为什么那么肯定就是古墓呢?   “亦杨,墓室里能有什么东西干扰手机信号啊?”聂长远问。   “石棺!你忘记了吗?安葬马大人的是沉重的石棺。如果用来制造石棺的石材本身具有较强的辐射或者磁性呢?”游亦杨一边说一边寻摸着背包里的东西,想要在此做个什么记号。   “就不能是这山里地下本身埋着什么有辐射的石头吗?”蒙娜因为游亦杨害她摔跤,忍不住想要泼他冷水,“我还是觉得古墓的所在是咱们刚刚休息的地方附近,袭击我的人就是为了把咱们引离那里。”   游亦杨一听蒙娜这么说,也有些动摇,抬头去看马大人,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马大人干脆流着眼泪,整个人匍匐在地面上。看他的样子,是一丁点也没有迟疑,断定了这就是安葬他的地点。幻觉中一个清朝的鬼魂正跪在自己墓室的上方为自己哀悼,这场面也是够难得一见了。游亦杨心想,要是告诉这位马大人他的尸首早已不在石棺之中,早就被盗墓贼连同玉佩一起盗走,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甚至可能成为哪个变态收藏家的收藏品,这位马大人恐怕要抓狂吧。   “我还是觉得这里才是。老聂,你让电话那边的网警确认一下你手机信号的位置,把它标记出来。明天一早联系局里加派人手来挖掘。相信我,绝对不会空手而归。”游亦杨又像模像样地拿出了侦探的自信。   “不是吧?这样误打误撞也能被你找到古墓?唉,不管了,赌一把吧。”聂长远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网警刚刚标记完地点便告诉聂长远,蒙娜的手机信号已经不再移动,固定在了与他们相距300米的地方。看来是那个袭击蒙娜的人已经发现拿错了手机。   接下来的半小时,三个人通过远程指挥和拨通听铃声的方式,最终找到了手机。聂长远随身带着证物袋,把手机小心地放了进去。他还抱有希望—手机上会有那人的指纹。游亦杨却觉得希望渺茫,那人丢弃手机的时候应该会想到擦拭掉。 第七章 调虎离山   游亦杨和聂长远轮番背着受伤的蒙娜,终于在凌晨两点赶回了山庄。聂长远驱车拉着两人回到市区,直奔医院,理好蒙娜的扭伤,然后又送她回住处休息。   聂长远离开后,游亦杨煮了两碗泡面,把其中一碗端到蒙娜面前:“吃吧,吃完赶快休息,睡到自然醒。我会替你跟老聂请病假的。”   蒙娜接过泡面,“谁说我要请假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这案子我必须跟到底。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袭击了我。”   游亦杨知道拗不过蒙娜,便也不再提请假的事。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吃面的声音,气氛有些许尴尬。   “那个,你之前说过的你跟老聂的共同愿望……”这个问题游亦杨憋了很久,本来是想要等这件案子结束再问的,终于是没忍住,“是什么愿望啊?你们俩早就认识对吧?我看你们是老相识,他又这么照顾你,你为什么说你们之间隔着一座山,绝对没可能呢?”   蒙娜没有急着回答,又吃了几口面,缓缓开口:“这件事嘛,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现在我还不想说。”   “我真的很好奇,你要怎样才肯满足我的好奇心?”游亦杨有些孩子气地反问。   蒙娜歪头想了想,“这样吧,如果你能像前两次一样,破了蒋小艺的案子,我不仅会告诉你我跟远哥的这个愿望,还会请你帮忙达成这个愿望。”   游亦杨一听这话,下意识便笑出了声,好像胜券在握:“没问题,我有预感,这案子我破定了。”   游亦杨之所以如此自信,还是因为马大人那句话—本官一直在帮你。游亦杨相信,马大人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的提示,剩下的只需要他参透这些提示,答案就会呼之欲出了。   不知不觉中,游亦杨已经看着蒙娜吃面足足有半分钟,要不是栾菲菲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如此这般盯着人家吃面愣神。   “游亦杨,你欠我一个解释。”栾菲菲红着眼站在窗前。   游亦杨下意识想要打响指,但看蒙娜还在低头吃面,便起身回房,关上房门才打响指,低声说:“菲菲,真的是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如此不可爱的大婶?我只是因为知道她暗恋我,所以多分了些注意力在她身上。你就算不相信我对你的真心,也该相信我的眼光吧。”   果然,栾菲菲的脸色缓和,小声嘟囔:“也对,那个大婶的确普通了些,完全不符合你的审美。”   游亦杨听栾菲菲这样说,总算松了口气,又像以往跟栾菲菲交往时一样说了几句哄女友开心的话。   聂长远现在是赵局极为器重的人才,他的报告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赵局的批准。这天上午9点,市局的4辆警车驶进了花果山庄,十几名警察外加一名法医直奔游亦杨昨晚认定的古墓地点。   聂长远带着游亦杨和拄拐坚持工作的蒙娜以及大乔先去了范家豪的办公室,告知范家豪和恰好也在办公室的何爱民,他们昨晚极有可能已经找到了古墓所在,顺便也是确保这两个嫌疑人在控制之内。   蒙娜一直紧紧盯着两人,企图在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因为她严重怀疑昨晚在果园袭击她的就是这两人其中之一,或者干脆是二人共同协作对她下手。   然而蒙娜没有在二人看自己的眼神里看到心虚的成分,她敏锐的观察力反而捕捉到了二人脸上想要极力掩饰的失望。警方找到了古墓,对于这点他们并没有那么坦然,反而有些失望和担忧。蒙娜有种强烈的预感,古墓重见天日很可能会推翻昨天范家豪的那番说辞,重见天日的不光是尸体,还有真相。   游亦杨注意到范家豪的脸色不太好看,还顶着一双黑眼圈,脸色更难看的是他身边的李岚。这两人眼神碰撞的时候彼此都有些尴尬,完全没了昨天的含情脉脉,甚至还不太友好,就像是昨晚吵架了一样。   此外,范家豪一直攥着手机,时不时低头去看。范家豪戴着名表,看手机恐怕不是看时间,而是在等什么消息。这种时候了,他在等的总该不会是工作上的什么重要消息吧?   何爱民也有些紧张,不断地向范家豪投去询问的目光,像是在无声地问:真的没问题吗?他们要是真的找到古墓,我们该怎么办?   聂长远和游亦杨当然不想错过挖掘古墓的重头戏,所以是一定要去果园现场体验一番的。但拄拐的蒙娜自然是无法步行到古墓所在,尽管非常不情愿缺席,但也只能留下来跟大乔一起在范家豪的办公室坐镇。聂长远给他们俩部署的任务是看住两个嫌疑犯,以防他们见势头不对找机会逃跑。   二人赶到地点时,挖掘工作已经开始。一名使用仪器勘测的技侦警察告诉聂长远,这块区域下方绝对埋着什么,至于是不是他们要找的古墓和尸体,只有挖了才知道。   没过两分钟,另一名刑警便惊喜地汇报,他们似乎是挖到了之前被挖掘和填埋的盗洞,顺着盗洞挖掘等于是在原本的施工作业上继续工程,省时省力,也是最为安全的进入古墓的方法。   既然找到了盗洞,那么这里无疑就是清官马大人的古墓。游亦杨又一次推测正确,对此聂长远倒也习以为常,并没有多少吃惊。   将近中午的时候,盗洞被打通,两名刑警率先进入盗洞。   本来游亦杨也想要下去探险一番,但聂长远死活不同意,说哪怕游亦杨出一点意外他都没办法向游亦杨的母亲和已经故去的老师交代,而且游亦杨身上的症状已经够多了,不但能够产生幻觉看到鬼魂,还有被害妄想症和被爱妄想症,他可不希望再多点什么别的稀奇古怪的病症。于是也非常想下去见识一番的聂长远只好压抑自己的好奇心,跟游亦杨一起在地面上等待。   马大人适时出现,他像昨晚一样跪在地面上,像是在为自己哀悼。游亦杨不着痕迹地远离聂长远几步,小声打了个响指,蹲在地上低声对马大人说:“马大人,您昨晚还一个劲儿劝我回去,结果我还不是找到了您的古墓?要不是我,您哪有机会悼唁你自己?”   马大人抬头,仰天感叹:“没想到小玉竟然死而复生,再嫁他人。若不是如此,她应该与我一同长眠于此。”   “不是死而复生,是根本就没有死透。”游亦杨纠正马大人。   “若是一心求死,就不该接受救助,只能说小玉对我终究是没有生死与共的决心啊。”马大人真不愧是个古代版直男癌,一直在纠结他的小玉没有在为他复仇后跟随他去死,反而另嫁他人的事。   游亦杨对这个马大人的印象是越来越差,不耐烦地解释:“小玉还有你们共同的孩子作为牵挂,既然没死成,就索性不死了,好好抚养孩子长大。你要是个男人,应该感到欣慰才对吧?”   话一说出口,游亦杨才回过味儿来,为什么他臆想中的马大人是个直男癌,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就不能把马大人臆想得更美好一些,单纯就是个对爱人念念不忘的痴情种子吗?   游亦杨靠在树上,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来回看着感怀不已的马大人和盗洞的出口。   折腾到了下午两点,警方这才把石棺中的尸体从古墓中运送出来。   法医非常敬业,刚刚也下到了墓室之中,与两名刑警共同推开了厚重的石棺棺盖,初步检查了女尸。为了保护尸体,法医又小心地把女尸放进尸袋,从扩大后的盗洞中运送出来。   “尸体怎么样?”聂长远第一时间走到尸袋旁问法医,“马大人的尸体真的不在下面?”   法医是个30岁的帅哥,叫闻智斌,平时跟聂长远关系不错,听他这么问便打趣道:“怎么?你好像还挺失望啊,是不是僵尸片看多了,想看看真实版的清朝僵尸什么样?唉,恐怕要让你失望啦,石棺里只有一具现代女尸,根本没有清朝古尸。”   游亦杨跟聂长远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马大人的尸体果然是跟陪葬的玉佩一起被盗墓贼捷足先登了。   “那……女尸怎么样?”聂长远又问。   闻智斌叹了口气,“女尸有点问题。”   “有什么问题?”游亦杨着急地问。   “要不我拉开尸袋让你们先睹为快吧。”闻智斌说着,便带着两人走到尸袋旁蹲下,“但为了避免污染尸体,只能看一下下。”   尸袋拉开的一瞬间,视觉和嗅觉的冲击让游亦杨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闭眼几秒钟,而后才睁眼去观察尸体。   因为石棺的密闭性极佳,女尸的腐烂程度不高,依稀可以辨明面容。   就外观看来,死者为女性,身高在1.4米左右,长发,身着碎花连衣裙,赤足。   “你们也看到了,尸体就是这样,明显还是个孩子。根据我的初步判断,女死者年龄大致在12至15岁之间,死亡时间大致为15至25年之间,具体还需要带回去尸检进一步确认。这就是我说的问题,这根本就不是你们要找的19岁的大学生嘛。”闻智斌说着,又要拉上尸袋。   “等一下!”游亦杨阻止了闻智斌,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指着尸体额头上的一个小小圆形问,“这是什么痕迹?”   闻智斌凑近看了看,“看大小和形态,应该是个疤痕,像是烟头烫的烟花。”   聂长远原本以为蒋小艺的尸体挖上来,案子就等于结了。可没想到竟然找到了一具小女孩的尸体,蒋小艺的尸体却根本没挖到。案子果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蒋小艺失踪那年19岁,身高1.66米,短发。她于11月失踪,也不可能穿什么连衣裙。这女死者应该是夏季遇害,赤足,脚底又没什么伤,很可能是从室内被转移到山上的。可问题是,这女孩是谁,怎么会在石棺里,本应在那里的蒋小艺又在哪里?”聂长远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完全摸不到头绪。   游亦杨则仍是怔怔地盯着女尸额头上的烟花,一直到闻智斌又一次要拉上尸袋。   “等一下,我能不能看看女尸身上的连衣裙?我是说,裙子的商标。”游亦杨问法医。   聂长远看得出,游亦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想要询问,但又忍住,对法医说:“让我们看一下吧。”   闻智斌戴着手套,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女尸的头稍稍抬起,另一只手翻开了女尸后颈处裙子的衣领,“你快看吧。”   游亦杨马上低头,甚至是探头到女尸头部的下方,用手机照亮去看裙子的商标。   “果然,果然是这样!”游亦杨关上手机的手电筒,这次换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我就觉得这裙子不一般嘛。”   “到底怎么回事?”聂长远心急地问。   游亦杨突然起身跑开,头也不回地叫道:“老聂,你稍等,我感觉好像离真相不远了。我去找马大人再问问。”   “马大人?”聂长远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游亦杨的确是病情恶化了,这次居然看到了一个死了一百多年的古人的鬼魂!这小子居然一直瞒着他这事儿,要不是这会儿茅塞顿开想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一时性急说漏了嘴,不然怕是要一直瞒着自己啊。   “马大人!”游亦杨径直跑到仍旧跪在地面上悼唁自己的马大人身边,“我已经明白了那句‘我一直在帮你’的意思了。可是昨晚您为什么一直要我回去,难道您不希望我找到古墓发现女尸吗?您到底什么意思?”   马大人站直,一本正经地说:“庶民,我当然希望你找到古墓。之所以要你回去,那是因为你们昨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而且现在,你们仍然在这个计之中。”   游亦杨的脑中一道电光闪过。   “不好!”游亦杨说着便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用撕裂般的声音大叫,“老聂,快回去,蒙娜丽莎有危险!”   聂长远像被雷劈中一样,一时间站在原地反应不过来,眼看着游亦杨跑出去将近20米才回过味来。先不管游亦杨到底想通了什么,但如果这小子说蒙娜有危险,那么她八成就真的置于危险之中。这样想着,聂长远也撒腿就跑,一边追游亦杨一边招呼几个同事跟他一起。   游亦杨跑出去50米远的时候才想起该先给蒙娜打个电话,便一边跑一边掏手机。   “蒙娜丽莎,你还好吧?没,没发生什么吧?”游亦杨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还好啊。”蒙娜明显是拿着电话去到走廊,避开范家豪和何爱民讲话,“虽然没发生什么,但是这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尤其是范家豪,好像是在跟李岚较劲,他一个劲儿地让李岚回客房去给他取药,他说他心脏不太好,需要定时服药。”   “很好,你,你一定要想办法让李岚留在范家豪和何爱民身边,一定!只要李岚在,你们就是,是安全的,”游亦杨语速极快地说,“我们马上回去,挺住!”   蒙娜虽然不懂“挺住”是什么意思,但听得出游亦杨正在十万火急地往回跑,显然,他又一次领先于他们知道了些什么。   游亦杨一路从果园跑回范家豪的办公室,期间竟然一次也没有停下或者放慢脚步。他并不擅长跑步,可这一次愣是没让体能更胜一筹的几个警察追上他,可见也是拼了全力。   大乔正守在办公室门口,眼看游亦杨气喘吁吁冲他踉跄地跑来,忙上前搀扶,问:“怎么回事?”   游亦杨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给大乔下指示,让大乔进去之后趁范家豪不备,想办法拿到他的手机,之后马上送出来。这时,聂长远和两个帮手也跑进了走廊。   “记住,范家豪的手机是十分危险的东西,千万别引起他的注意,一旦他有所防备,大家都要遭殃。”游亦杨嘱咐着马上要进去的大乔,“对了,你先把蒙娜丽莎叫出来。”   大乔点头,进了办公室。很快,蒙娜走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蒙娜打量着捂住胸口喘着粗气的游亦杨,以及他身后的聂长远和两个同事。   游亦杨不容分说,拉着蒙娜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并解释:“大家先远离办公室,等大乔拿到手机再说。”   几个人莫名其妙,也跟着往楼梯的方向走,大家想要问个明白,但是由于个个都上气不接下气,也就索性没问,一起顺着游亦杨的目光直直盯着办公室的门口。   很快,大乔拿着范家豪的手机出来,办公室里似乎是起了一阵骚动。   游亦杨一看就是上午范家豪一直握在手里不断查看像是等消息的那部手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对聂长远说:“老聂,你赶快把这手机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部手机就是遥控炸弹的遥控器。而炸弹就安放在范家豪的办公室里。”   “啊?”聂长远不敢置信。   “到底怎么回事?范家豪想要炸死谁?难道是,是何爱民?”蒙娜似乎品出了一点游亦杨话中的蹊跷。   “我已经全都弄明白了,19年前的蒋小艺失踪案,还有石棺中那个不明身份女孩的谋杀案,以及肖凌锋自杀想要嫁祸给范家豪、何爱民的动机,甚至还有一起还未来得及完成的谋杀案,我通通都明白了。”游亦杨总算调匀呼吸,郑重地对大家说。   “快说说看。”聂长远急着问。   游亦杨一抬手,“说来话长,你还是先把办公室里的人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再从头说起。另外,我这番推理还没有证据,或者说有证据,但是咱们现在还没有那个权限提取,所以我还需要你帮我验证一下。”   聂长远打发大乔和两个同事去安排转移办公室里的人,自己则留下来郑重地问:“怎么验证?”   “很简单,我要你帮我查三个人,他们是否还都活着。如果都死了,也就基本上可以断定我的推理是正确的。”游亦杨自信地扬起眉毛,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 第八章 历史重复   半小时后,游亦杨、聂长远以及拄拐的蒙娜进入了山庄的会议室,里面范家豪、何爱民以及李岚已经各自坐好,等待着警方给一个说法。   “亦杨,人都齐了,你快说说吧。按照时间顺序,就先从19年前说起吧。”聂长远坐好之后,准备洗耳恭听游亦杨又一次的精彩推理。   游亦杨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要从头说起的话,应该是从一百多年前马大人的故事开始。”   “啊?”蒙娜一口水差点呛在喉咙,“你怎么对马大人的故事这么情有独钟啊?咱们现在可是在谈正事儿。”   “没错啊,我说的就是正事儿。你们别小看马大人的故事,正是它让我受到了有关蒋小艺案件的启发。时隔一百多年,马大人的爱人小玉的经历与19年前蒋小艺的案子有着相当的关联,可以说,历史惊人地重复了。”   蒙娜为游亦杨捏了一把汗。她总觉得游亦杨这次一定是病情恶化,否则一百多年前的野史传说又怎么会跟19年前的失踪案扯上关系?这两者唯一的关联就在于肖凌锋是马大人的后代吧?   游亦杨倒是不改初衷,坚持把他推测的有关马大人和小玉的故事讲出来:从黑狗传说其实是为了保全佟大人的名声被杜撰出来,所谓黑狗其实就是马大人的妻子小玉讲起,一直讲到了小玉为马大人报仇,打算跟仇人佟大人同归于尽,佟家人以为小玉已死,弃尸荒野,后来小玉又被好心的郎中救下……   聂长远一直认真地听,但听到最后,他也没觉得这段陈年往事能跟蒋小艺的失踪案有什么关联,便问:“亦杨,你把话说明白,历史怎么就惊人地重复了?”   游亦杨直视范家豪和何爱民,一字一顿地说:“蒋小艺就是当年的小玉!”   聂长远咳了两声,眼看身边的两个同事朝游亦杨投去异样的眼光,忙打圆场:“那个,亦杨,蒋小艺是蒋小艺,怎么可能是一个死了一百多年的古人?你快把话说清楚。”   “我的意思是,19年前蒋小艺的经历与一百多年前小玉的经历高度相似。她们俩都曾一心求死,也都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都为了某种执着的目的选择重生。”游亦杨说话间,一直在观察范家豪和何爱民的反应,这两人根本不敢与游亦杨对视,闪躲的眼神和僵硬的面容说明游亦杨的确说到了他们的痛处。   马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办公室里,站在窗前面冲窗外,一如第一次出现时一样。听到游亦杨刚刚的结论,他点了点头,还很欣慰地吐出了一口气,“庶民,你总算没有辜负本官的一番提醒。”   游亦杨苦笑,马大人的这番提醒还真是够隐晦了,而且为了提醒自己,马大人不惜丑化自己,一再感慨小玉没能与他同生共死。其实游亦杨明白,他幻象中的马大人之所以被勾画成了一个直男癌的形象,都是为了提醒自己服务。   一开始,游亦杨幻象中出现的是古人马大人,并让游亦杨为他调查小玉的事,这是由于游亦杨本身对一百多年前的传说感兴趣;那之后,马大人继续出现,由一个痴情种子变为直男癌,继续纠结于小玉的事,是因为游亦杨的潜意识里发觉了那段陈年往事可能与蒋小艺的经历有类似的地方。   按照时间顺序,游亦杨在讲述了一百多年前马大人与小玉的故事之后,时间前进至19年前。   昨天范家豪讲述的那个好心办坏事的故事版本,可以说有一部分是真实的,范家豪真的偷听到了肖凌锋想要带着好友何爱民和准女友蒋小艺上山寻找古墓,想要用玉佩卖钱解决家里的燃眉之急。   可偷听到这番话的范家豪并没有主动站出来提出加入,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现身。当年上山寻找古墓的只有蒋小艺、肖凌锋和何爱民。范家豪也上山了,他就跟在他们三人身后,但却不是为了想办法独吞玉佩或是分一杯羹,他的目的在于装神弄鬼,准确来说是迎合黑狗诅咒的传说,乔装打扮成黑狗吓唬三人,企图吓退他们,使之放弃寻找古墓。   也就是说,蒋小艺之所以受到惊吓,引发了抑郁症和妄想症,根本不是简单的环境作用,而是范家豪别有用心的装神弄鬼。   那一次,因为蒋小艺犯病,不肯帮忙,三个人即使到达了古墓也没能打开厚重的石棺一探究竟。范家豪的目的达成。   三人回到学校,蒋小艺发病,肖凌锋对于那晚在山上见到的黑狗耿耿于怀,他坚信根本没有什么黑狗诅咒,因为他相信爷爷的讲述—当初所谓的黑狗诅咒不过是官方为了掩饰佟大人恶行的一种杜撰。既然如此,那就一定是有人冒充黑狗,故意吓唬他们。   肖凌锋不知道是就此展开了调查还是无意中发现,总之他得知黑狗的冒充者正是范家豪。他选择直接找范家豪对峙,问他为何装神弄鬼吓唬人。   “范家豪为什么装神弄鬼吓唬人?我是说,他为什么要阻止肖凌锋他们开棺?难道……”聂长远话问到一半,自己就想到了答案。   游亦杨点头,“没错,这一点其实还是你那晚在我家讲的前两个案例给了我启发。”   蒙娜歪着头回忆,“你是说‘女白领活祭男鬼魂杀人案件’和‘老妖婆恩将仇报索命善良村妇杀人案件’,这两个案子启发了你?”   “是的。第一起案件的关键在于,凶手为了迎合鬼怪传说故意设计了恐怖的杀人现场,让杀人方式与鬼怪传说的根源对号入座;第二起案件的关键在于,凶手为了掩饰杀人罪行,把尸体藏在了自家祖坟之中。我根据这两起案件得到的启发就是:按照时间顺序,先是范家豪为了掩饰杀人罪行把小女孩的尸体藏于马大人的石棺之中;后来听说肖凌锋他们要寻找古墓开棺找陪葬品,为了阻止三人开棺发现尸体,故意装神弄鬼吓唬他们;在蒋小艺犯病之后,为了掩饰真相又故意散播黑狗诅咒的传说,让蒋小艺的病情与诅咒传说对号入座。”   聂长远气愤地一拍桌子,“你是说,石棺里的那具小女孩是被范家豪杀死后藏尸在那里的?”   “不,杀死小女孩的人并不是范家豪,他只是负责藏尸而已。老聂,你可以马上就去查19年前至25年前之间哈江市的失踪人口,应该能找得到符合小女孩条件的人选。另外,我之前拜托你查的那三个人的生死情况,有消息了吗?”游亦杨示意聂长远赶快打电话回局里询问一下,他急着知道结果,以确认自己的推理正确。   聂长远掏出电话拨通,又举着电话等了几分钟,终于等来了回馈。   “亦杨……”聂长远挂断电话,“范家豪的两个哥哥早年就移民德国,三年前在德国死于同一场车祸,至于那个曾经在哈江市待过几年的德国富商,也于一年前病故,死于艾滋。”   游亦杨松了一口气,击掌说:“太好了!”   蒙娜调侃:“人死了,你竟然这么开心?”   “对呀,因为这三个人可以说是死有余辜!但我认为他们三人中,至少范家两兄弟不是死于意外,而是人为的谋杀,至于那个作死的德国人,应该没问题,就是单纯的咎由自取。”游亦杨笑着说,有点大快人心的意味。   聂长远严肃地问:“亦杨,这三个人的生死到底与你的推理有什么关系?”   “老聂,你别忘了范家两个哥哥曾经的职业,老大范家富是个古玩贩子,老二范家贵是德国富商的私人助理。而这个德国土豪死于艾滋就更加印证了我的推理。把这些线索串起来,并且跟范家豪藏尸,还有那个小女孩身上的特征联系起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游亦杨循循善诱地注视聂长远,期待他能够茅塞顿开。   “小女孩身上有什么特征?”蒙娜没见过小女孩的尸体,刚刚也只是听回来的两个同事简单提起,石棺中的女尸并非蒋小艺而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游亦杨指了指额头,解释:“小女孩的额头有疑似香烟烫的烟花,而且她穿着一件款式和面料看起来都不像是90年代中国出产的连衣裙。后来我看了裙子的商标,果然,上面刺绣的是德文。”   聂长远总算茅塞顿开,“亦杨,你是说,那个小女孩是被那个德国人拐来囚禁的……变态德国人把小女孩折磨致死,然后让私人助理范家贵为他善后处理尸体?”   “是的,德国人之所以能让范家贵为他处理尸体,恐怕这个小女孩就是范家贵为他进献的。你可以马上让帅哥法医检查一下,小女孩身上是否有其他被虐待的痕迹,包括是否有被长期强奸的痕迹。如果有,就是铁证。”游亦杨咬牙切齿地说。   蒙娜比游亦杨更要愤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个德国佬真是个变态,死于艾滋果然是咎由自取,也算是死得其所啦。”   “我懂了!”聂长远没有急着打电话给法医确认,因为他主观上已经认定了游亦杨的推理,他突然双眼放光,“范家贵之所以能够把尸体藏在马大人的古墓,是因为他们范家大哥范家富表面上是个古玩贩子,实际上是个盗墓贼!是他盗了马大人的墓,卖了马大人的尸首和陪葬的古玉!”   “怪不得,如此一来,马大人的古墓所在也算是他们范家的独门消息了,藏尸在那里简直再合适不过。这么说来,范家的老三范家豪对此也是知情的,所以在听说肖凌锋他们要去挖古墓找古玉,才装神弄鬼想要吓退他们。”蒙娜说话间观察着范家豪的反应,却在范家豪的脸上看到了莫名的哀伤。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他可以表现出被冤枉的愤怒,或者是心虚恐惧,要么是佯装镇定,哀伤是怎么回事?   游亦杨自从进到会议室就一直没敢去正眼看范家豪,这会儿案情已经讲到了这份儿上,他也不得不面对范家豪,继续讲述蒋小艺的失踪案。他冲范家豪重重叹了口气,而后开口:“接下来,就到了案件的最关键部分,也就是蒋小艺为何会失踪。”   聂长远郑重点头,深沉地说:“是啊,蒋小艺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是生是死,为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游亦杨继续他的推理,接着刚刚讲到的肖凌锋质问范家豪为何装神弄鬼开始。   当时的范家豪也许一开始并没有坦白,但他深知就算自己不坦白,肖凌锋身为古墓主人的后人,又知道古墓的所在,早晚都能开棺一探究竟。既然范家豪没办法移动古墓,也就只能想办法联系两个哥哥合力转移尸体。极有可能就是这个转移尸体的环节被肖凌锋给撞见,范家三兄弟龌龊的秘密就此泄露。   也许是因为范家三兄弟还存有一丝良知,也许是没找到机会,总之他们没有杀肖凌锋灭口。范家豪提出,只要肖凌锋愿意为德国土豪保密,他就可以得到一笔钱。   站在肖凌锋的角度,自家的祖坟被盗,古玉已经不知所踪,奶奶的病刻不容缓,还等着做手术救命。而报警的话,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至少没有金钱上的好处,没人会因为他是一个不知名的清朝小县官的后代就给他减免学费,给他奶奶无偿做手术。肖凌锋似乎是别无选择。   范家豪的这份封口费肖凌锋没有独吞,他把范家人和德国土豪的秘密也告诉给了好友何爱民,何爱民也因此有了一笔收入。   本来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但封口费毕竟不比古玉的价值。也许是肖凌锋奶奶的手术不太顺利,还需要钱进一步治疗;也许是何爱民当时就已经染上了赌瘾,总之,这两人需要更多的钱,他们向范家豪开口。可范家三兄弟是什么人,他们怎么可能甘心一直被这两人勒索?对付这样的人,尤其是没什么社会经验而又穷怕了的稚嫩学生,他们有其独特的应对方法,那就是把两人也拉下水。   范家豪的二哥范家贵仍旧是德国变态的私人助理,兼职拉皮条,为变态德国人输送年轻貌美的玩物,他们需要的是那种就算失踪了也不会引起多大波澜,最好是容易被诱骗,又没有后顾之忧,事后处理起来也方便的人选。   范家豪把这个生财之道告诉给了肖凌锋和何爱民。三个人心照不宣,当时的蒋小艺正好符合条件。她本就一心求死,就算失踪了大家也会认为她多半是自己出走自杀;而且蒋小艺出身贫困落后的乡村,可谓是身份低微,没有家属会抓着这事儿不放;最重要的是,蒋小艺是个随时可能自杀成功的人,把她卖给德国佬的话,负罪感也能小一些。他们三个男生当时共同的想法很可能是,既然蒋小艺因为受到惊吓犯了病,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一直寻死觅活,是个将死之人,还不如用她的死来给他们三个谋点福利。   虽然很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但游亦杨不得不总结:“也可以说,是肖凌锋、范家豪、何爱民三个人一起把蒋小艺卖给了德国变态。他们因此得了一笔钱,比起之前的封口费要多太多。再之后,他们又合力帮助德国佬处理蒋小艺的尸体,把她也运送到了古墓,放置于石棺之中,这项工作他们三人也得到了一笔劳务费吧。”   “简直是畜生!”蒙娜攥紧拳头,瞪着范家豪和何爱民的眼睛闪着寒光,如果眼神也能化作锋利的刀刃,那他们早就被蒙娜千刀万剐了。   范家豪仍然不动声色,眼神中流露出令人不解的哀伤,时不时抬头与李岚对视。倒是何爱民已经抖若筛糠,面部肌肉也跟着颤抖,只能不断向他的主心骨范家豪投去求助的目光。   “也就是说,他们三个畜生合力把蒋小艺的尸体藏到了石棺中?可问题是石棺里只有一个小女孩的尸体啊,这就是你刚刚说的,蒋小艺和一百年前的小玉一样,都曾死而复生?”聂长远想起了一开始游亦杨的话。   “不是死而复生,是根本就没死透。当年的小玉没死透就被丢弃在了荒野,被好心的郎中捡回了一条命;19年前的蒋小艺也同样,一个原本一心求死的女孩在变态手中受尽屈辱,满心都是对变态以及那三个出卖她的同学,尤其是准恋人肖凌锋的无尽憎恨,就是这份滔天的恨意支持着蒋小艺奇迹般地从石棺中爬了出来……”   游亦杨正说到关键之处,声情并茂又慷慨激昂,却被蒙娜给打断,“等一下,你说蒋小艺从石棺里爬了出来?开什么玩笑,那石棺的棺盖有多重啊!别说一个正常人不行,更何况蒋小艺当时可是被当作死人啊,她怎么可能有力气推开棺盖?”   游亦杨继续他的投入演讲,“愤怒和怨恨能够使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到极致,更何况,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好吧,其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一点,唯一能够合理解释的可能性就是,石棺的内部被设计成了可以被从里面轻易打开的模式。”   聂长远一听这话,马上给法医闻智斌播去了电话,毕竟闻智斌是亲眼见过石棺的人,也是他亲手把女孩的尸体从石棺中取出,要说石棺里有什么特别的机关,闻智斌最有可能发现。   电话中闻智斌给出的答案让聂长远瞠目结舌,“亦杨,这都能被你猜中,你的运气真不是盖的啊!”   游亦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的确有运气的成分,但是我之所以有这样的猜测也是源于马大人的提醒。他总是跟我絮叨小玉没有跟他同生共死的决心。所以我就想也许真的是这样。小玉当初没有跟马大人一起赴刑场,选择委曲求全跟着那个佟大人,一方面是为了报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制造石棺的时候,小玉也为自己留了一手,她虽然想要在复仇后与马大人长眠于同一口双人石棺内,但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孩子独留在世上。所以在设计制造石棺的时候,她特意嘱咐工匠在石棺内部放一个机关,如果日后她复仇成功,来到这里与马大人相聚,主动躺进石棺中,万一自己因惦记孩子而后悔,她就可以在石棺里轻易打开棺盖出来。”   “只不过小玉始终没有找到杀死佟大人而让自己全身而退的方法,所以最后干脆玉石俱焚,跟佟大人同归于尽。她预想的自己主动躺在爱人身边的计划也没能实现。这个机关反而被一百多年后的蒋小艺给发现。”蒙娜唏嘘不已。   游亦杨接着讲述蒋小艺的际遇。从石棺中逃出的蒋小艺顺着当时范家兄弟还没来得及填埋的盗洞爬回到地面,就像当年的小玉一样,她也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一个年纪比她大很多的好心人。这位好心人救了奄奄一息的蒋小艺,也得知了她的悲惨故事,对她的仇恨感同身受。   值得一提的是,范家三兄弟正是在蒋小艺逃出地下墓室之后,得知警方要上山寻找古墓之前才匆匆来填埋盗洞的。在此前,他们一定下到了墓室想要确认一番,可就算发觉生死不明的蒋小艺不翼而飞,他们当时也没有办法,只能合力盖好棺盖,填埋盗洞。   当时警方在山上三处相隔甚远的地方看到的三个黑影,应该就是范家的三兄弟。这三人可能刚刚填埋完盗洞想要兵分三路下山;也可能是担心警方会找到盗洞,不放心跟上来看看;还有可能是想要故伎重施,装神弄鬼吓唬警察,避免他们找到古墓所在。   再说蒋小艺。获救之后的蒋小艺不是没想过重新回到学校,把三个男同学的丑恶以及那个德国变态的罪行公之于众。但她没有这样做,她知道法律不会给三个男同学同时判处死刑,还有那个德国变态,他是有钱人,又是外国人,说不定有办法成功逃脱。蒋小艺已经被仇恨的火焰焚身,变成了一心只想要为自己复仇的魔鬼,经历了生不如死的她如今不愿默默无闻地死去。从前,她生命的意义是为了家乡致富而奋斗,一直是为了别人而活,可现在,她生命的意义则变成了为自己复仇! 第九章 自我诅咒   “尤其是肖凌锋,那个蒋小艺倾心的男生,那个她以为跟他同病相怜,两人以后可以共同奋斗改变命运的知心爱人。蒋小艺对他的恨不共戴天,当初的爱有多深,如今的恨就是千倍万倍。在仇恨的驱使下,蒋小艺终于完成了由天使向魔鬼转变的脱胎换骨。”游亦杨说着,鼓起勇气望向范家豪和李岚的方向。   一句“脱胎换骨”给聂长远和蒙娜的冲击不小,他们似乎都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聂长远抢先问:“亦杨,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蒋小艺跟当年的小玉一样,一样在一心求死之后‘死而复生’,一样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一样因为还有使命未完成而浴火重生,甚至她们俩选择复仇的方式都是如出一辙,也就是跟仇人同归于尽!”游亦杨说着,缓缓举起右臂,用食指指着范家豪和李岚的方向,“只不过有一件事出乎了蒋小艺的意料,甚至是颠覆了她的整个人生观。也正是这件事让本意想要在复仇后一死了之的蒋小艺活到了今天。”   蒙娜惊愕地突然大叫了一声,“啊,天啊!李岚就是蒋小艺,她整容之后复仇,杀死了范家的两个兄弟,德国变态自己作死得了艾滋死了,肖凌锋没等她动手也自杀,她就只剩下范家豪和何爱民两个仇敌。可是,为了复仇而接近范家豪的她竟然会爱上自己的仇人!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所以她想要跟仇人范家豪和何爱民同归于尽!”   游亦杨夸张地张大嘴巴瞪着蒙娜,一个劲儿拉她的衣袖,“你真的是狗血剧看多啦,复仇的女主角爱上了仇敌男主角,这也太扯了吧!”   蒙娜惊奇的表情只持续了两秒钟便被游亦杨给打回原形,“怎么?你刚刚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反了,正好被你弄反了!”游亦杨目光直指范家豪,“蒋小艺还有一点跟小玉的境遇惊人的相似,那就是她们俩遇到的贵人都比她们年纪大了许多,而且后来都成了她们的人生伴侣。”   这一点也是马大人的絮絮叨叨提醒了游亦杨。当时游亦杨第一次注意到了比范家豪大了许多的李岚,两人还属于情侣关系,而后马大人就开始计较小玉嫁给了比她大了许多的郎中。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游亦杨的潜意识便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两者间的联系。马大人表面上一直在追究一百多年前的往事,实际上一直都在间接地给游亦杨提示。   会议室瞬间陷入沉静,所有人都不说话,屏气凝神,全都直勾勾地瞪着全场的焦点范家豪,大家再笨都品出了游亦杨话中的含义。   李岚和范家豪比,她才是年纪大的那个啊。也就是说,范家豪并不是范家豪,而是当年的蒋小艺!   蒋小艺“死而复生”后不仅为复仇做了整容手术改头换面,她还做了变性手术,颠倒阴阳!更不可置信的是,她居然变成了她的仇人!   作为全场的焦点,范家豪倒是十分平静,脸上挂着淡淡的哀伤和遗憾,嘴唇紧紧抿着,一点要开口辩驳的意思都没有。李岚也是一样,只低头痴痴地凝视范家豪。他们这种反应摆明了就是默认游亦杨的说法,知道事实是他们即使说破了天都无法更改的,因为证据就是范家豪本身,是组成他这个人的每一个细胞。   “的确,若不是恨到了一定的境界,是不会甘愿变成自己仇人的模样,顶替他的身份的。这样做的话,每次照镜子对她来说都像是刀割双目一样的痛,可也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完成对所有人的复仇。首先范家豪本身就不必说了,他一定是最先死的那个;而后蒋小艺变身成为范家豪,有机会接近范家的两个哥哥,制造车祸;更加有机会接近肖凌锋和何爱民,让他们对他完全没有戒备。能够做出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定,蒋小艺一定是抱着复仇后一死了之的决心。对她来说,一心求死是一个缠绕她许久的诅咒,活着只为复仇,大仇得报后她也没法面对这样的自己,那么干脆就跟随那条黑狗走入深渊吧。”游亦杨道。   会议室又一次陷入哀伤的平静之中,平静代表着大家已然接受了游亦杨的说法,尽管游亦杨的推理如此惊世骇俗,如此光怪陆离,如此震撼人心。这推理无异于一场安静的风暴,席卷过每个听者的大脑,留下悲伤的残局。   沉默片刻,游亦杨这才从哀痛的情绪中脱离,继续回归案情,他挽起了自己的衣袖,指了指手腕的部位。   蒙娜马上明白过来,“你是说烟花?你也注意到了范家豪手腕的烟花?”   “是的,看到石棺中小女孩额头上烟花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同样有这样疤痕的范家豪。可以想见,德国变态喜欢用烟头去折磨他的玩物,蒋小艺当年脸上也一定有烟花。因为石棺中的小女孩尸体重见天日,蒋小艺留在手腕上的疤痕却成了泄露他身份的关键。”说完,游亦杨又用手比画着身高。   聂长远叹了口气,“的确,蒋小艺1.66米,范家豪也属于中等个头且面容清秀帅气。蒋小艺整容后只要穿上内增高,就是范家豪的高度。亦杨,我明白你之前说的有证据,但证据暂时没有权限提取的意思了,你所谓的证据就是DNA!咱们只要提取范家豪的DNA,看他的基因到底是男是女,再跟蒋小艺的父亲比对,那么他的真正身份便无所遁形。”   蒙娜看范家豪的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她也终于搞明白他眼神中的哀伤到底从何而来。原来自己一直认定的犯人竟然是受害者,只可惜,如今,他真的成了犯人。   “可你为什么就认定蒋小艺,也就是现在的范家豪要跟何爱民同归于尽呢?而且还要用炸弹这种方式?”蒙娜又想起刚刚游亦杨飞奔回来拉着自己的手远离办公室的情景,不禁心生暖意。   游亦杨看了一眼一直站在窗前像个雕塑一样望着窗外的马大人,解释说:“这也是马大人给我的提醒。昨晚咱们去果园的时候,他就一直劝我回来。当时我以为是我的恐惧心理在作祟,现在看来,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范家豪不对劲,他是故意编出那么一个好心办坏事、很快就会被戳破的故事暂时打发我们和留住何爱民的。我们因为他的主动坦白就不会把他当作嫌犯一步不离地监视;我们一离开,何爱民又会主动找他商议如何应对警方。他也就有了理由跟何爱民单独相处,方便引爆炸弹,跟仇人一同粉身碎骨。”   蒙娜一个劲儿摇头摆手,焦急地反驳,“不对不对。你是说昨晚咱们三个找古墓的时候,范家豪……也就是蒋小艺在跟何爱民单独相处?可是这样一来的话,袭击我的人是谁啊?难道是李岚?”   “不,不是李岚,因为当时李岚跟范家豪和何爱民在一起。也正是由于李岚洞悉了范家豪想要与何爱民同归于尽的念头,所以才执意与他寸步不离,让他因为有顾忌而不能按下遥控器引爆炸弹,所以昨晚山庄这边才相安无事。今天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不对劲,范家豪对李岚的阻拦是又生气又感动。”游亦杨道。   聂长远摸着下巴,分析说:“范家豪就是蒋小艺,所以他知道只要警方挖出了尸体,他的谎言就不攻自破,再也没有机会跟何爱民单独相处引爆炸弹。所以上午的时候,他才在我们几个前往果园之前不断看手机,他是想要让无关人员赶快离开,随时准备引爆炸弹。只可惜,李岚还是固执地不肯离开。可是亦杨,你是怎么知道范家豪选择同归于尽的方式就是炸弹呢?就不能是别的方式吗?比如下毒之类的。”   游亦杨哀伤地凝视化身为范家豪的蒋小艺,“一来是因为我注意到他一直紧紧攥着手机,时不时去看。我就想会不会就像电影电视剧里一样,手机就是引爆炸弹的遥控器?二来,如果范家豪就是蒋小艺,我站在她的角度,是不愿意让世人,尤其是我的亲人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毕竟这样一来,我会成为家乡的耻辱。掩饰身份的最好的死法就是粉身碎骨。这样一来,整容和变性的证据都会变成一堆难以收集全的碎肉。再由李岚和监控证明房间里只有范家豪和何爱民的话,警方估计也不会再用那堆碎肉去核实身份。”   蒙娜想到了他们走访龙门村得到的讯息,说:“蒋小艺仍旧心系家乡的佐证就是这些年她一直在暗中帮助龙门村经营养鸡场,通过与现任村长的联系指导他渡过难关。蒋小艺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联系村长,并且要求村长对暗中帮助的事情保密,所以村长才会以蒋小艺托梦的言论作为掩饰。”   聂长远则叹息着点头,接着游亦杨的话说:“是啊,要是尸体还算完整的话,尸检绝对可以看得出整容和变性的痕迹。她也是煞费苦心啊,说到底,还是在为她父亲和家乡的名声着想。唉,范家豪,哦,不对,蒋小艺,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范家豪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他身边的李岚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没办法,咱们就走一趟吧。放心,作为帮凶的我会陪你到最后。”   李岚的柔情让整个会议室里的人动容,当然,除了罪行被揭穿、因为无地自容和恐惧已经泪流满面、颤抖不已的何爱民。大家这才后知后觉,刚刚游亦杨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只不过有一件事出乎了蒋小艺的意料,甚至是颠覆了她整个人生观。”游亦杨这句话的意思,竟然是变性后的蒋小艺与李岚相爱!   “对不起,因为我的固执,我背负的仇恨,连累了你。”范家豪反手紧紧握住李岚的手,说话间两行清泪滑落。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明知道报仇是你的夙愿,昨晚和今天上午都有机会可以达成,可我就是不忍心就此与你诀别,事情才发展到现在的样子。”李岚愧疚地低下头,“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暗中阻挠,我以为时间会让你忘却仇恨,放过何爱民的同时也放过自己。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范家豪出乎意料的冷静,他轻轻揽住李岚的肩膀,让她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早在19年前就死了,如果不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早就跟我的仇人同归于尽,不会活到今天。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我却无以为报。没能杀了何爱民报仇,没能就此了结自己固然遗憾,但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对你来说更好—你不用看到地上铺着我,空气中飘浮着我……那样惨烈的场景。”   李岚的头埋在范家豪的肩膀,年过半百的她像个小女人一样小鸟依人,泪水浸湿了范家豪肩膀上一大片。   聂长远不想打断这两人的温情脉脉,但是让他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还算温柔地催促。   范家豪无力地站起身,与李岚相互搀扶,在大家的注目礼中缓缓走向门口。途经聂长远的时候,聂长远默默拦住了他们,示意两个同事拷住他们,毕竟范家三兄弟的这笔账记在他们俩身上,他们是谋杀案的主谋和帮凶。   何爱民也不例外,大乔接收到了聂长远的指示,也为何爱民这个当年禽兽不如的败类准备了一副银手镯。   “警官,他是真的忘记随身携带必须要定时吃的药了,我们可以回房去取吗?”李岚请求似的问聂长远。   “怎么,他心脏真的不好?”聂长远问。   李岚摇头,爱怜地望着范家豪,“不是心脏病,而是他的抑郁症,将近20年了,一直都在靠药物维持。这么些年,若不是因为病耽误了时间,再加上我的阻挠,恐怕肖凌锋也不会死于自杀,何爱民也不会活到今天。说来凑巧,他竟然跟肖凌锋选择了同一家咨询中心,同一个心理咨询师。也正是因为如此,肖凌锋的案子他才能够全身而退。自从肖凌锋自杀后,他也原谅了他。”   目送聂长远带着范家豪和李岚离开会议室,游亦杨感慨不已:“蒋小艺的抑郁症这么多年一直没好,肖凌锋也因为当年的罪行心怀愧疚患上了抑郁症。19年前的恩恩怨怨还真的像是一场诅咒,换个角度,也可以叫它‘黑狗诅咒’不是吗?可如果蒋小艺能够放下仇恨,积极治疗,选择用余生去报答李岚的恩情而不是用生命去报复仇怨,那么说不定就可以化解诅咒。说到底,仇恨就是一种诅咒,她是自己诅咒了自己啊。”   蒙娜根本没听游亦杨说什么,她拄着拐一蹦一跳地来到游亦杨面前,歪着脖子问出了一直纠结的问题:“你说,袭击我的人到底是谁啊?”   游亦杨摊开双臂,耸肩说道:“不知道。也许是追杀我的杀手认错了人?也许是哪个游客晚间夜游果园,因为天色太暗,看不清你的长相,所以见色起意?”   正说着,大乔推着何爱民走到两人身旁,擦身而过的时候,留下了幽怨的一句话给游亦杨:“你拉着蒙娜躲到楼梯口,却让我去有炸弹的房间拿手机遥控器,用不用这么区别对待啊?”   游亦杨脸一红,嘻嘻哈哈地跟在大乔身后出了会议室,“大乔哥,改天请你吃饭啊……”   蒙娜也想起了不久前游亦杨紧张兮兮地拉着她的手躲避危险的模样,结果这么一想不要紧,昨晚在果园游亦杨背着她不肯放下;两人一起滚落斜坡;游亦杨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一路狂奔回来的场景在脑中一一浮现。   “这孩子,该不会认真了吧?”蒙娜想着,用力甩头,拄着拐一蹦一跳地出了会议室,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先想想正事儿吧,昨晚袭击我的到底是谁呢?” 第十章 潜伏杀手   元旦小假期一过,聂长远的积案调查组便开启了忙碌的工作模式。聂长远把案情上报,跟蒙娜一起做文书工作,然后把嫌疑犯和文书都上交,这个过程持续了好几天。   虽然这一次重启蒋小艺的失踪案,他们真的找到了失踪多年的蒋小艺,但却是以真凶的身份逮捕了蒋小艺,同时牵扯出多年前的多起案件,包括石棺中小女孩的命案;肖凌锋、范家豪和何爱民联合诱骗蒋小艺案件;还有范家三兄弟的谋杀案,其中范家的老大老二还是在国外遇害。当然,这些案件都属于后续工作了,而且嫌疑人对罪行供认不讳,后续工作也就简单了许多,只是时间和程序的问题。   又是一个普通的晚上,游亦杨躺在床上即将入睡的时候,又在窗前看到了马大人的剪影。   “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吧?”游亦杨侧躺着。   “庶民,你可有想过,为何你见到的是我,而不是失踪的蒋小艺?”马大人缓缓转身,跟以往那个为情纠结的形象全然不同,严肃而高大了许多。   游亦杨想了想,回答:“是因为当初警方并没有找到蒋小艺的尸体,所以打从一开始我的潜意识便猜想她根本就没有死吧;后来得知龙门村养鸡场一直有人暗中帮忙,我就怀疑这个人是蒋小艺,所以更加坚定了这种猜测。而我的病情设定是只会看见已死的人,所以我看见的就是你这个百分百不在人世的马大人。”   马大人微微颔首,算是同意游亦杨的说法,“那么问题来了,你的父亲也亡故了,而且是与你的女友同一天遇害,你的女友频频出现,可父亲却从未现身,这是怎么回事?”   “并非从未现身,我见过我的父亲,就在他遇害后的第三天。”游亦杨又回想起家中着火之后的第三天,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附近徘徊时的情景,那时候,他父亲的身影就在距离他几米开外的地方,仰头凝望那被大火毁掉的家,“当时我把看见父亲的事情告诉给母亲,还兴奋地宣布喜讯说父亲没死。幸好母亲当时还算冷静理智,把我的情况转述给了她的主治医生。我看了医生,才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开始频繁看到已经死去的人,却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为何独独不见你的父亲?”马大人又问。   “医生解释说是我的潜意识在回避,毕竟父亲的死给我的打击太大,比失去女友的打击要大得多。因为父亲是我的榜样,我的骄傲,我一心想要成为他那样的神探。”说着,游亦杨的双眼湿润,他又回想起了与父亲的点点滴滴。   马大人轻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对这种说法的不屑,“果真如此吗?”   “你想说什么?”游亦杨追问,声音有些颤抖。   “你明明知道我想说什么,你在回避!”马大人又转身面对窗外,抚弄自己腰间的玉佩,“罢了,本官已经知晓了小玉后来的境遇,心事已了,要去追随小玉,临走前也已经对你这一介愚民提点了一番,算作对你的回报,你我缘分到此为止吧。”   等到马大人消失后足足过了3分钟,游亦杨才回过神来—马大人刚刚的话也等同于他自己内心的觉醒。没错,他的潜意识居然在怀疑父亲没有死!   可能吗,父亲没有死?按照当年的情况来说,父亲在家中被袭击导致昏迷,凶徒又放火,父亲应该是绝对没有生机才对啊。虽然尸体被烧焦,但母亲是亲自去认尸的,她百分百断定焦尸就是父亲。   游亦杨知道,母亲杨燕深爱父亲游钧则,两人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爱情和婚姻的楷模。站在母亲的角度,深爱的丈夫死了,肯定是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会对焦尸的身份抱有怀疑的。可是母亲却十分笃定那就是父亲的尸体,这也就说明尸体上留下了父亲独有的特征。   没错,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要怀疑父亲没死?难道是美好的愿望?还是病情导致?游亦杨彻底陷入了混乱。   周六,游亦杨定了饺子馆的包间,把蒙娜单独约出来,想要用美食去攻破或者说讨好蒙娜。之所以没叫上聂长远,那是因为游亦杨知道,一旦聂长远来了,那么这顿饭白请,聂蒙二人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上菜之前,游亦杨便表明此次请客的主题:“蒙娜丽莎,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吧,只要我能破了这次的案子,你就告诉我你跟老聂那个共同的心愿。”   蒙娜的脸色不太好看,“没错,我是说过这话。但远哥一定不会同意我向你泄密的,他一向最反对你搅和进案件之中。”   “怎么,想反悔?”游亦杨板起面孔,“身为警察,你出尔反尔不好吧?而且我搅和的案件还少吗?每一次都是以成功破案告终!”   “是啊,所以我才想找你帮忙,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折磨了我跟远哥十年。我当初特意要调到积案调查组,也是为了重新调查这案子,给自己和远哥一个交代。”看得出,蒙娜十分为难,一边是想要破案的迫切心情,一边是聂长远的顾虑,她夹在中间游移不定。   “这样吧……”蒙娜的心理斗争持续了足足两分钟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把我跟远哥的秘密告诉你,帮不帮忙你自己决定。反正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也是很有可能选择拒绝,躲开我这个危险的麻烦的。”   游亦杨暗暗得意,心想这次蒙娜可是想错了,自己才不会拒绝呢。经过了这么几次查案的经历,游亦杨已经上了瘾,正愁没案可查呢。   但接下来蒙娜的讲述,还真的让游亦杨心生怯意。   蒙娜告诉游亦杨,这几天她一直在回想在果园被袭击的事情,当时她正在方便,光顾着注意前方的两个异性能否看得见她,完全没注意身后有人靠近。话说回来,这个人一定是个老江湖,否则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而不引起她的注意。   既然这个袭击者不是山庄内的相关人员,蒙娜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个人可能对她下手,这个人还得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蒙娜在哈江市读高一,她最好的朋友叫聂欣怡,聂长远的亲妹妹。蒙娜的确与聂长远在十年前就认识,当年蒙娜作为聂欣怡的好友经常会去聂家玩,跟当时读高三的聂长远关系也不错。所以远哥这个称呼也就延续到了今天。   高一下学期,蒙娜发现自己被跟踪了。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她总是能看见一个穿着运动装,戴鸭舌帽的人出现在周遭。那人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与当时的季节格格不入,而且穿着中性,分不清男女,一张脸总是藏在帽檐下。但蒙娜能够感觉到从帽檐下射出的两道寒光,直直地指向自己。   有一次,蒙娜下晚自习回家,途经小区的楼下,差一点被从上方坠落的花盆砸中头部;还有一次,蒙娜过马路,差点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撞到;更有甚者,蒙娜清早挤公交去补习班补课,下车后才发现自己的书包被刺了一个洞。   蒙娜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也跟家人一起报了警,可是仅凭这些线索并不能说明什么。警察的调查也是无的放矢。   报警后的那段时间,因为有警方介入调查,那个可疑分子也销声匿迹了。一直到放暑假的那一天,终于还是出了事。   因为是期末考试结束的日子,加上那个盯上她的可疑分子又半个月没再出现,蒙娜心情不错,特意穿上了父亲给她新买的粉色蓬蓬裙,还把头发披散下来。   考试结束后,好友聂欣怡告诉蒙娜,她打算在今天向暗恋的高二学长告白。蒙娜当时看聂欣怡穿的是运动风的短袖衫和米灰色的七分裤,便提议跟聂欣怡换装,让她穿着自己的粉色公主裙去告白。两人换装后,蒙娜还帮聂欣怡打理了头发,让她披散着长发好跟裙子更好地搭配,而换上了运动风衣服的她则梳上了马尾。   就在那一天,本应在告白后回家吃晚饭的聂欣怡再也没有出现。   “欣怡等于是替我遭了难,直到现在,她都生死未卜。”蒙娜说着,别过头抹了把眼泪。   游亦杨突然想到聂长远曾经说过,蒙娜的工资贡献给了电视台和报社,所以才会变成一个守财奴,“难道这些年,你一直在电视台和报纸发布寻人启事?”   “是的,我希望有人能够提供欣怡的线索或者下落。不找到欣怡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歉疚之中,死不瞑目。”蒙娜抹干了眼泪,眼神中又凝聚出坚毅,“这就是我跟远哥共同的夙愿。”   游亦杨不免有些心疼蒙娜,原来她背负着这样的包袱,因为这个包袱,游亦杨甚至觉得蒙娜一毛不拔的守财奴的样子都可爱了许多。而且蒙娜跟自己是同病相怜,自己是因为父亲和女友的死无法释怀,蒙娜更惨,好友的失踪案她还负有一定的责任,这些年恐怕一直活在对聂家人的歉疚之中。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盯上?那个人可能是谁?”游亦杨问。   蒙娜摇头,“根本毫无头绪,警方也是毫无头绪。我当年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生,我父母都是社会关系简单的工人,也没有树敌。我真的搞不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还要杀我。”   “这十年间,那个跟踪你的人再也没出现过?”游亦杨已经下定决心,要帮助破解这宗十年前的失踪案,不光是为了蒙娜,也是为了聂长远,更是因为迷案本身对他的吸引力。   蒙娜看游亦杨的眼神很复杂,既有期待也有抗拒,“是的,十年相安无事,直到几天前我在果园遇袭。我怀疑他又出现了。应该说他早就出现了,一直就在我的周围,我没有发觉,一直到果园那晚,他找到了动手的机会。怎么样?有一个神秘的杀手盯上了我,一直潜伏在我周围伺机而动,这样你还要帮忙吗?你不是最怕什么杀手吗?”   游亦杨不禁打了个寒战,没错,他最怕杀手什么的,怪不得蒙娜肯违背聂长远的意思跟他讲这些,原来是认定了自己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会帮忙。   “我还是搬走吧,免得连累你。”蒙娜小声嘀咕,“正好前一阵子远哥也跟我提过,再给我找个便宜的住处。”   游亦杨暗暗苦笑,聂长远给蒙娜找房子还是自己的要求?可是现在他犹豫了,他不想让蒙娜搬走,不忍心让一个女孩子独自承受延续了十年的危险和愧疚。   “蒙娜丽莎,你忘了吗?我恐惧杀手什么的是因为我有病啊,我有被害妄想症!”游亦杨笑呵呵地说,“既然是病,就得治,得去抗争不是吗?”   “啊?”蒙娜没明白游亦杨的意思。   “你不用搬走,单独一个人住的话反而给了坏人可乘之机。至于我,你也不用担心,正好可以把跟你住在一起当作刺激疗法,练习抵抗恐惧。咱们在一起也方便调查你身上的谜团和聂欣怡的下落不是吗?”游亦杨诚恳地说。   蒙娜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犹豫地看着游亦杨那双闪着诚恳又迫切光芒的眼,双手抱头,瓮声瓮气地嘟囔:“你居然不害怕还答应帮忙。天啊,我该怎么办?远哥知道了一定会恨死我的!” 第四卷   父案疑云 第一章 树皮人   游亦杨坐飞机了,这对于发病后的他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是重大突破。   航班是由哈江市飞首都的,游亦杨要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寒假的第一天飞去首都见一个名叫洛丞的男人。   由于订机票的时间比较紧促,游亦杨只买到了经济舱,而且赶上春节前夕,飞机上人满为患。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歪头望向窗外,尽量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周围来往的男男女女,嘴巴里不停念叨着:他们是乘客,他们只是乘客,没有杀手,没有杀手。   很快,游亦杨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转头一看,自己身边的乘客是个刚好能坐进座位的胖子。胖子刚一坐下又起身放行李。游亦杨弱小的身躯一下子就被庞大的胖子给完全遮蔽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让他恐惧得不住颤抖,屏住呼吸抬头望着胖子的三层下巴,恨不得马上求饶乞怜,求对方饶他一命。   当然,什么都没发生,飞机顺利起飞。   胖子去了洗手间,这让游亦杨瞬间感觉呼吸顺畅,身子也舒展了不少。   “即使这样你都不后悔吗?”栾菲菲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游亦杨侧头,坐在胖子空位上的正是栾菲菲。   游亦杨打了个响指,小声说:“菲菲,我总得战胜自己不是吗?”   “哼,少来这套!你就是为了帮那个大婶调查她女同学的案子。”栾菲菲不屑地白了游亦杨一眼,“查到了线索远在首都,你竟然不惜乘飞机亲自跑一趟。”   “聂欣怡可不光是大婶的好友,也是老聂的妹妹啊,我也算是为了老聂不是吗?”游亦杨赔笑着解释,“而且如果我能够突破自己乘坐飞机跑一个来回,让老聂知道了,他一定会认为我的病情在好转,查案有助于我病情恢复,就不会再拒绝我参与调查了不是吗?更何况我还带回去了有关他妹妹的重要线索。”   栾菲菲认真地注视游亦杨,意味深长地反问:“真的是这样吗?这套说辞是你早就准备好应付我的吧?”   游亦杨刚想要再解释,面前的栾菲菲已然变成了刚刚的胖子。胖子正瞪着一双好奇的眼问游亦杨:“年轻人,有什么事吗?”   游亦杨讪笑着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往角落里缩去。   下了飞机,游亦杨直接打车前往他之前调查得来的地址—城市繁华地带的一栋高档公寓。   出租车后排,游亦杨第9次回头看,确认胖子没跟上来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开始回想他所调查的这个洛丞的资料。   洛丞,27岁,十年前在哈江市与蒙娜和聂欣怡就读于同一所高中,他就是聂欣怡当年暗恋的高二学长。聂欣怡失踪那天就是穿着蒙娜的裙子前往校游泳馆去找他告白的。后来洛丞考上了首都的名牌大学,毕业后定居于此。   根据蒙娜的说法,聂欣怡失踪后警方也曾找过这个洛丞问话,当时他的回答是,他们高二的期末考试先于高一结束,所以那天他来学校并不是考试的,只是去游泳馆游泳。他是游泳馆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但他并没有见到过聂欣怡。也就是说,聂欣怡是在告白之前出事。   游亦杨去过蒙娜的高中实地考察,游泳馆距离教学楼并不远,可以步行穿过操场或者绕过操场从边上的树丛前往。站在一个想要告白的小女生的角度考虑,聂欣怡应该不会直接穿过操场,毕竟教学楼里还有没离开的学生,透过窗子就可以看到她在往游泳馆走。所以她应该是绕着操场的边缘,从树丛外的小路前往游泳馆的。   游亦杨也走了一趟那条小路,路两侧是稀疏的树丛和学校的栅栏,栅栏外就是大路。大白天的有人在这里掳走聂欣怡也不太可能,唯一隐蔽的地方就是游泳馆的后门处,那里有一片空地既是监控死角,又跟校外的大路隔着一道围墙。   游亦杨掏出了自己绘制的游泳馆后门地形图,构想着当时聂欣怡的行进路线以及凶犯埋伏的地点。   正琢磨着,一根枯树枝杵在了地形图上游泳馆后门的位置。游亦杨吓了一跳,顺着枯树枝往上望去,竟然望见了一个树皮人!一个全身都长着棕黑色树皮的人!   “啊—”游亦杨被猝不及防的画面惊得整个人想要站起来,他的头狠狠撞在了车顶。   “怎么了?”司机被后排座冷不防的一声尖叫吓得差点一个急刹车,车子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游亦杨撞了一下头,清醒了不少,马上打了个响指,对司机说:“不好意思,是我的背包里被朋友恶作剧放了一只假蟑螂,呵呵。”   看司机释怀,游亦杨才敢弯着腰侧头去看身边的树皮人,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你是,你该不会是……”   树皮人再次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游亦杨腿上的地形图,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从游泳馆的后门指向学校的后门处。游亦杨明白对方的意思,意思是凶犯就是在这里掳走了聂欣怡,然后把她从后门处带离。凶犯就是从学校后门这里进入的,后门处很可能停着他运走聂欣怡的交通工具。   “先不管这些。”游亦杨用颤抖的手收起了地形图,望着那树皮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开口时声音哽咽,“你是……爸爸?”   游钧则死于烈火焚身,凶手当年一把火烧了游亦杨的家,游钧则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应该就是这副焦尸的模样。当然,这副模样是游亦杨的想象,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到父亲的尸体,也没见过任何被火烧焦的尸体。去认尸的是母亲杨燕,她坚决不允许儿子看到那骇人的场面。   当年火灾之后母亲从娘家的相册里找到了仅剩的一张父亲、母亲跟他的合影给游亦杨,说:“孩子,你只需要记住这就是你的父亲就好。你父亲也一定不希望他给你留下的最后印象是那么不堪。”后来那张照片便摆在了游亦杨的床头。   “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不说话?”游亦杨见对方不回答,枯树皮中的一双眼睛有所闪躲,便一把抓住对方的双臂。当然,他抓了个空,他并没有感受到那种粗糙的触感。   树皮人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试着发出声音,却只发出了枯树皮摩擦的噪音。想来是他想要回答游亦杨,他的嗓子也被大火烧坏了,所以说不了话。   怎么回事?游亦杨的大脑瞬间混乱。一年多了,自从家里出事之后,他只在家附近见过一次父亲,而且是面目完好的父亲,那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幻觉之中。为什么如今父亲再次现身,又是以这样的形态?   对于为什么只见过一次父亲的幻象,游亦杨的主治医师刑恩晖给过答案:游亦杨是因为过度思念父亲,不肯接受现实,所以才会产生父亲没死的幻觉。最初的治疗就是针对让他接受事实的,所以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可是没想到,病情没有一路好转到痊愈,而是稳定在了另一种情况—游亦杨虽然看不见父亲的幻影,却不断看见其他已死之人的幻影。   而如今,时隔一年多,为什么又看见了父亲?游亦杨想,是由于前阵子他冒出了一个疑问—父亲是否真的已死?根据这个疑问,又引发出一系列的疑问:为什么母亲不肯让他去认尸?为什么母亲能够肯定全身被烧焦的尸体就是父亲?为什么母亲没有让警方比对自己和尸体DNA确认身份?母亲就不怀疑焦尸不是父亲吗?母亲就不抱有一丝希望吗?   游亦杨甚至有些怀疑父亲没死,他当年在家附近看到的并不是什么幻影。   唯一肯定的是,游亦杨的母亲杨燕对他有所隐瞒。至于说隐瞒了什么,他打算过年期间把母亲接回他的住处团圆时好好询问一番。   游亦杨不敢确定父亲游钧则死没死,但家里的那具焦尸是真的,所以幻觉中出现的焦尸不肯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不肯表明身份。   游亦杨冷静之后,擦了擦刚刚溢出眼眶的泪水,低声说:“既然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我不能叫你爸爸,爸爸这个称呼可不是随便能叫的。”   司机师傅是个40多岁的男人,一听游亦杨这么说,不知所措地干笑着道:“年轻人,你在打电话吗?没见你戴蓝牙耳机啊?”   游亦杨不理会司机,继续对树皮人说:“可如果你不是我爸爸,你到底是谁?”   司机轻咳了一声,趁红灯回头仔细打量着游亦杨,见他确实没有打电话或者聊微信,尴尬地问:“孩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游亦杨这才注意到司机正用看待神经病的同情眼神瞧着自己,而且潜台词好像在说:我不是你爸爸。   “不好意思,师傅。”游亦杨调整情绪,撒谎都不用打草稿,习以为常地说,“我马上要参演我们学校的话剧,正在练习台词。您就当我不存在就行。”   司机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放心地哈哈大笑。   游亦杨来到高档公寓小区门口,正好赶上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同龄人进门,他便跟在身后假装是同行一起进了大门。   来到大楼下,游亦杨按下门铃,对讲中传来了一个男人富有磁性的好听声音:“你就是……游亦杨?”   游亦杨面对可视对讲点头。他早就事先跟洛丞通了电话,约好了见面时间,所以今天洛丞才会特意请假不上班,在家里等他。   乘电梯一路到19层,一梯3户中看起来面积最大的那一户的门开着,门口斜靠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正在冲游亦杨招手,正是洛丞。   洛丞不愧是当年高中的校草,聂欣怡倾慕的学长,长相身材果然一流。游亦杨自认为绝对不愧对农大校草的名号,但一见洛丞,竟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洛丞给游亦杨端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游亦杨侧面的沙发上,上下打量着他,“早知道你这么年轻,我也许不该答应与你见面。”   “为什么?”游亦杨有些不满洛丞看他的眼神,“就因为我年轻,就不能是个称职的侦探?”   “好吧,小侦探,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调查十年前的失踪案?调查这么一起老案子,对你有什么好处?”洛丞有点逗小孩的口吻。   游亦杨板着脸,“我之前在电话里说过了,我是蒙娜和聂长远的朋友,帮朋友找人,查明真相,这就是我的目的。”   洛丞倒是很坦诚,“一开始咱们通话,我以为你是为了蒙娜,你是她的追求者,所以才答应见你,也是想要帮她把把关。可是现在我有些后悔了,你这么年轻,我不放心把蒙娜交给你。”   游亦杨夸张地笑,“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放心把蒙娜交给我,你跟蒙娜什么关系?”   洛丞收敛笑脸,讲述了他当年与蒙娜和聂欣怡之间的关系。   十年前,蒙娜与聂欣怡是形影不离的好友。聂欣怡喜欢洛丞,这点洛丞是知道的,但洛丞喜欢的人是蒙娜,这点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洛丞想过对蒙娜表白,可却因为担心自己的表白会害蒙娜失去聂欣怡这个好友,也因为不想耽误彼此的学业,所以一直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直到现在,洛丞仍然对蒙娜念念不忘,也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尤其得不到的还是青葱年华里那段懵懂纯洁的暗恋。   游亦杨摸准了洛丞的心理,便掏出聂长远、蒙娜与自己的合照给洛丞看。那张照片是小年夜的时候,聂长远在饺子馆请客,大乔开玩笑说他们三个是破案的铁三角,给三人拍摄的合照。照片上游亦杨坐在蒙娜和聂长远中间。   “这是蒙娜现在的样子,我旁边的是聂欣怡的哥哥,市局积案调查组的组长,年轻有为,是个踏实本分的经济适用男。这两人本来可以出双入对的,可就是因为聂欣怡的案子,导致他们俩没法修成正果。”游亦杨一副惋惜的样子。   洛丞拿着照片,大有不再还给游亦杨的架势,眼睛都快粘在照片上,喃喃地说:“蒙娜还是那么迷人,你知道她最迷人的地方在哪里吗?就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   游亦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既然这么喜欢她,现在也可以追她啊,干吗要把喜欢的人拱手让人?”   “你不懂,我根本没脸去追求蒙娜,她现在是个女刑警,而我,我是个只顾面子的胆小鬼。我跟她注定了不可能.”洛丞无奈地摇头,把照片还给游亦杨,“蒙娜跟这个聂组长还算般配,希望你能够尽快为他们俩肃清障碍,让他们修成正果。”   “这么说,你愿意跟我讲当年的实情了?”游亦杨兴奋地问。他之所以大老远跑过来,就是因为洛丞之前在电话里说过他当年并没有对警方讲实话,他有所隐瞒是有苦衷的。而时隔十年之后,他打算坦白一切,也算是给自己解开心结。   洛丞点头,眼神迷离,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洛丞撒谎了,其实那天在游泳馆,他见到了前来表白的聂欣怡。聂欣怡当时穿着漂亮的粉色连衣裙,披散着一头长发,像个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说实话,聂欣怡比蒙娜漂亮一些,但洛丞就是喜欢那个有些傻呆呆的、可爱的蒙娜。   可想而知,洛丞拒绝了聂欣怡,以冠冕堂皇的不能影响学习、不能早恋之类的理由。但聂欣怡却反问洛丞是不是喜欢蒙娜。果然,女孩子的心思都是细腻敏感的。聂欣怡根据排除法断定了洛丞的心思,她注意到平时在操场上、教学楼的走廊里,洛丞总是往两个女孩子这里偷瞄,既然他拒绝了更为漂亮的聂欣怡,那么一定就是喜欢略逊一筹的蒙娜了。   可想而知,洛丞还是否认,他不想影响两个女孩子的感情。但聂欣怡却似乎认定了这个事实,啜泣着离开了游泳馆。   聂欣怡走后,洛丞也没心情再游泳,他冲澡后准备从后门那里离开,直接去大路上乘坐公交回家。   然而还没走到后门处,洛丞便听到了聂欣怡的哭声,顺着走廊的窗子探头一看,聂欣怡正蹲在后门外的空地上,靠着墙壁埋头小声哭泣。洛丞当然不能上前劝说,那样聂欣怡更会伤心,而且那个年纪的男生都会躲避哭鼻子的女生,更何况这女生还是自己弄哭的。   正当洛丞转身打算从游泳馆正门离开时,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不徐不疾的脚步声。洛丞再次偷偷探头透过走廊的窗子望去,聂欣怡停止了哭泣,正抬头望向面前站着的女人。   紧接着,还没等聂欣怡开口说话,女人便突然掏出一块白手帕,狠狠捂住了她的口鼻。聂欣怡发出呜呜的声音,四肢不断挣扎,也踢了女人好几脚,但很快,她不动了。   女人抱起聂欣怡,消失在学校的后门。   这个过程中,洛丞就像是没有灵魂的雕塑僵在那里。他不是没想过现身吓走那个女人,或者是从女人手里夺回聂欣怡,但给他犹豫的时间太短,他还来不及战胜自己的恐惧,女人就带着聂欣怡消失了。洛丞心想,女人的手帕上有迷药,说不定她身上还带着其他武器,例如注射器,例如匕首……   “我懂了,你之所以对警方隐瞒了这些,就是不想让自己见死不救的事外传。”游亦杨不冷不热地说,但语气里却掩饰不住对洛丞的鄙夷,“尤其是不想让蒙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是,那个时候我对蒙娜还抱着希望,如果蒙娜知道聂欣怡对我表白过,我拒绝了她并且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掳走,那么我跟蒙娜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更何况,我怎么说也是当时一中的校草、尖子生,前途无量……”洛丞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可以理解,但不能苟同。那你现在为什么就愿意坦白这些对你不利的事实了呢?”游亦杨问。   “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之中,我想,也是时候把这件事做个了结了。说到底还是我自私,我想要卸下心理包袱好好生活,想要彻底断了对蒙娜的念想,让她知道我是这样的人,这样我也可以重新开始,试着开始新的感情。”洛丞苦笑着说。   游亦杨耸耸肩,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打算画图,“放心,我会替你达成愿望,如实转述你当年的表现给蒙娜。那么现在说说你看见的那个女人吧。”   洛丞看到笔记本,无奈地伸出手,“我画给你吧。”   “你会画画?”游亦杨喜出望外,因为自己对画画并不擅长。   洛丞拿过本子和笔,简单画了几笔,还给游亦杨,说:“不会。”   游亦杨很好奇,低头一看,本子上是一张嘴,嘴唇挺薄,嘴角向下,右边嘴唇上方还有一颗痣。这是一张典型的、不好惹的、刻薄女人的嘴巴,那颗痣让游亦杨联想起媒婆。   “没了?你就看到这些?”喜出望外之后就是大失所望。   “我记忆最为深刻的就是这张嘴,其余的就是那女人肤色挺白,穿着一身运动装,戴着鸭舌帽,黑色的太阳镜。别问我运动装太阳镜有什么特征,我完全都不记得了,当时的情况我整个人都是傻的,只记得这张嘴。”   游亦杨失望地合上笔记本,一转头,却望见了树皮人。树皮人居然在他追查聂欣怡失踪案的时候出现,这是为什么?游亦杨扪心自问,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聂欣怡的案子,一丁点都没去想父亲的案子啊。难道是潜意识还沉浸在父亲的案子里?   树皮人缓缓抬起右手,指了指他自己的唇边。   游亦杨转过身背对洛丞,打了个响指,深呼吸之后压低声音问:“你什么意思?”   树皮人又用力戳了戳他自己的唇边,也就是本子上女人嘴边有痣的地方。   游亦杨不免心焦气躁,这个树皮人不会说话打哑谜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干着急。   树皮人也挺着急,又抬起双手,用双手围绕着头部上方转了一圈。就是这个动作,让游亦杨瞬间想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冲着空空荡荡的空气大声质问:“你是说……太阳帽?”   洛丞摆手,“不是太阳帽,是鸭舌帽,这点我还是记得的。”   游亦杨却根本不理会洛丞,只是喃喃念着:“十年前你见到的嘴角有痣的女人戴着鸭舌帽,一年多前我见到的嘴角有痣的女人戴着的是太阳帽。我们都没看见女人的整张脸,都只对那张嘴印象深刻。”   洛丞一听游亦杨也见过这个女人,忙追问:“不会吧?你一年多以前见过这个女人?会不会是凑巧只是个嘴角有痣的女人?你是在哪里见到她的?”   游亦杨痴痴傻傻、眼神空洞,不自觉地回答:“在我家楼下,我家着火的时候,那群围观的人之中,我见过她,当时她戴着太阳帽和太阳镜,只露出鼻子和嘴巴。我记得她下垂的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会是凑巧吗?会这么巧吗?”   游亦杨不敢相信,难道父亲的案子跟聂欣怡的失踪案有关联?关联就是这个媒婆痣女人?怪不得树皮人会在此时出现,因为自己在看到洛丞画的嘴的时候,潜意识就已经隐约想到了当年火灾现场的随意一瞥。   游亦杨曾经想过,纵火的凶手很可能当时就在小区中,在那群围观人群之中。根据犯罪心理,凶犯很可能想直观地欣赏他的成果。难道那个媒婆痣女人就是纵火的凶手?就是他的杀父仇人?还是说只是凑巧?   “我得走了。”游亦杨马上收拾东西起身,“有事咱们电联。”   游亦杨顾不得找个地方吃顿饭,直接回到机场,在候机大厅里独自沉默思考。他一再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不可以因为激动鲁莽错失这么一个绝佳的、调查父亲遇害案真相的机会。   他不能因为心急马上给母亲打电话,质问当年她为什么不让自己认尸等等,因为就算问了,母亲也不会轻易吐露心声。他得按照原计划,趁春节时两人独处共同追忆父亲时再问,那个时候最容易突破母亲的心理防线。他也不能马上给聂长远打电话,聂长远就算听了他的推断也不会相信,毕竟他没有证据,仅凭回忆说明不了什么,更何况,嘴角下垂、唇边有痣的女人多了去了。   游亦杨只能努力平复心绪,他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先从聂欣怡的案子着手,争取在年前告破,查明媒婆痣女人的身份,再从女人身上着手调查父亲的案子。然后在春节期间,想办法让母亲对自己袒露心声。   傍晚,游亦杨坐上了回程的飞机。这一次,他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恐惧其他乘客,哪怕身边坐着的是一个比上次的胖子还要面目可怖的肌肉男。他闭眼沉思,努力追忆一年多前的那一天他的全部经历。本来这段经历一直是他的痛处,他一直都没有勇气去回想,而今,终于到了揭开旧伤疤的时候。 第二章 声东击西   第二天一大早,游亦杨打车出门,按照原计划前往蒙娜的新住处。   蒙娜在半个月前就搬走了,是聂长远来帮忙搬家的,新房子也是聂长远帮忙找的。这两人已经统一了战线,就是绝对不连累游亦杨,害他陷入危险之中。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蒙娜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之前在馒头山的果园被袭击就是一次警告。很明显,十年前那个跟踪蒙娜、几次三番想要杀她灭口的杀手,得知蒙娜调回了哈江市,于是再次出动。   蒙娜的新家位于距离市局不远的一处老小区,房子破不说,小区根本就不封闭,不管什么人想进就能进。   游亦杨怎么说也是个侦探,查蒙娜的详细住址自然不在话下。他按照住址找到了单元门口,却正好在单元门上看到了一张手写的招租广告,招合租的房子竟然就是蒙娜的住处。   游亦杨灵机一动,拨通了广告上的电话。   不到一个小时,游亦杨已经跟住在附近的房东大娘签订了租住合同,并在大娘的带领下上楼看房。   “大娘,跟我合住的是什么人啊?不会是坏人吧?”游亦杨一边偷笑一边问。   大娘拍着胸脯打包票,“不会不会,是个女警察,这点你就放心吧。”   “那她不会不愿意跟我合租,跟你毁约搬走吧?”游亦杨已经站到了蒙娜住处的家门口,忍住笑意又问。   “不会不会,我这房子之所以便宜就是因为不允许租客挑三拣四的,签合同的时候她就同意啦,我可以把另一间租给异性。更何况,你还是个大学生,她更加不会介意的。”大娘说着,敲了敲门。   蒙娜打开房门,一见门口是房东大娘和一脸坏笑的游亦杨,马上明白过来,小声嘀咕着:“你这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大娘介绍完后就独自离开,剩下游亦杨坐在老房子狭小的暗厅里面对一脸怒色的蒙娜。   “蒙娜丽莎,我可是给你带来了有关聂欣怡失踪案的最新进展,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得跟我这个新室友好好相处喔。”游亦杨指了指茶几上他刚刚签订的租房合同。   蒙娜一听新进展,马上喜形于色,也不去追究什么新室友的问题,连珠炮似地问:“什么进展?你怎么会知道?你私自调查了?远哥知道吗?”   游亦杨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示意蒙娜给他倒杯水,跷起了二郎腿等待。   慢条斯理地喝完水,游亦杨起身去看自己的房间,任凭蒙娜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不停追问。   “哎呀,我住大间啊?也对,小间更便宜,你当然会选小间。蒙娜丽莎,与其像你这样把工资贡献给电视台和报社寻人,这样死脑筋,还不如早点求助于我。这么些年,你的钱都白花了。”   蒙娜的耐心耗尽,双手握住游亦杨的双肩,把他转过来,壁咚在墙上,近乎恶狠狠地问:“少跟我来这套!说,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游亦杨缩着脖子,脸颊有些发烫,用眼神示意蒙娜现在的举动十分暧昧,万分不妥。   蒙娜白了游亦杨一眼,颇有些尴尬地退后几步,“不说算了,大不了我毁约搬家,还不信躲不开你了!”   “别别别!”游亦杨嬉皮笑脸地说,“你不用搬,还可以住我的大间。这里距离学校太远,我是不会搬到这里的。”   蒙娜抬眼审视游亦杨,心里明白他租下大间的目的,他是一番好意,避免自己跟异性合租。但这也意味着自己又一次占了这个阔绰公子哥的便宜。蒙娜还是感觉不舒服。   “今天老聂休息吗?咱们去找他,反正我说一遍也是说,说两遍也是说,干脆直接跟你们两个一起说。”游亦杨提议。   这天聂长远正好也休息,但蒙娜却不同意直接去聂长远家找他,提议打个电话把他约出来。   游亦杨问及原因,蒙娜才支支吾吾地回答:“远哥搬回父母家住了,而我对于聂家来说是不受欢迎的人,这么多年,聂家妈妈都在怨恨我。”   “就因为聂欣怡换上了你的衣服替你遭难?”游亦杨为蒙娜鸣不平,“就把这事儿怪在你头上?”   “我被跟踪的事儿聂家妈妈也知道,她早就提醒过欣怡跟我保持距离,可是欣怡还是不忍心与我疏离。她总是跟我说有什么危险我们都一起分担,她说不会让我落单给坏人可乘之机。欣怡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对不起她。总之欣怡的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欣怡母亲怨我怪我也是应该的。”蒙娜越说越小声,不住地唉声叹气。   游亦杨终于明白了那句“我跟远哥之间隔着一座山”的直接含义,原来他们俩隔着的山不是聂欣怡的失踪,是聂家妈妈绝对不会同意聂长远娶蒙娜进门。   蒙娜跟游亦杨一同坐在出租车后排前往聂长远家附近的咖啡厅,她一脸哀伤,一言不发。   游亦杨可以理解蒙娜的心理负担,一路上都在劝解:“这也不能怪你,你也说了,自从你报警之后就没再被跟踪了,所以才放松警惕跟聂欣怡换衣服嘛。”   “当时我应该远离欣怡的,就算报警之后没再被跟踪,我也不该放松警惕。都是我的错,连累了她。”蒙娜闭着眼痛苦地说。   咖啡厅的雅间里,聂长远姗姗来迟。   “对不起啊,我妈非要我趁着休息去相亲,我跟她推脱花了一点时间。”聂长远穿着随意的休闲服,轻轻松松地坐在游亦杨身边与蒙娜面对面,这才发现蒙娜的脸色很不好。   “老聂!”游亦杨开门见山,“我刚从首都回来,见过了洛丞。”   游亦杨一五一十把这趟首都之行的收获讲了一遍,最后浓墨重彩地告诉两人,一年前自家火灾发生时,他曾在楼下围观的人群里见过同样一个戴着帽子掩藏面容的媒婆痣女人,那女人面对火场,竟然在笑!   “也就是说,聂欣怡的失踪案很可能与我父亲的案子有关联!两个案子共同的交点就是这个可疑的女人!必须要查清她的身份!”游亦杨情不自禁地慷慨激昂。   聂长远越听越愤慨,最后干脆重重拍了一下桌面,“洛丞这个臭小子,居然知情不报!”   蒙娜也愤然,“如果当时洛丞能说实话,说不定就能第一时间解救欣怡!我真恨不得马上飞过去撕下洛丞那张小丑的脸皮!”   游亦杨小声嘀咕:“那张脸皮还挺好看的,撕了怪可惜。再说人家现在难得肯放下面子坦白一切。”   “总之欣怡要是没事还好,如果欣怡有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蒙娜攥紧的拳头也用力砸了一下桌面,眼泛泪光。   聂长远平静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一件事,问游亦杨:“你自己坐飞机来回?”   “是啊!”游亦杨颇为自豪地开始讲自己如何突破自我,战胜恐惧,他的被害恐惧症有了明显的好转,全都得益于查案的热情等等。   蒙娜对游亦杨的被害恐惧症没什么兴趣,完全沉浸在与聂欣怡共同的青春回忆之中,她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包间。游亦杨和聂长远都看得出,蒙娜是控制不住情绪,躲到洗手间偷偷哭泣去了。   “亦杨……”蒙娜离开后聂长远马上板起面孔,严肃地说,“你真的是病得不轻。”   “啊?我明明是有好转啊!”游亦杨不懂聂长远为何突然变脸,刚刚还为自己能够乘坐飞机、病情好转而欣慰不是吗?   聂长远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十分头疼,“你为了帮蒙娜,或者说,你因为喜欢蒙娜,居然自己凭空臆想出自家火灾的时候围观人群中也有那么一个媒婆痣女人。你这是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好让你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欣怡的案子中;也是说服我,让我没法阻拦你调查。”   游亦杨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着急地解释:“老聂,你误会了,我不是凭空臆想的,是真的,我真的在那时候见过那个女人!而且我对蒙娜丽莎也没那个意思,查案是我的爱好啊。”   “好吧,就算你真的见到了,即使这样也有99%的可能是凑巧,嘴边有痣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说十年前的那个女人就是一年多前的那个?”聂长远还是坚定地认为游亦杨在自欺欺人,“就算是同一个女人,也许是她凑巧就住在你家附近,或者在火灾发生时凑巧路过围观,很不厚道地幸灾乐祸,你又怎么能肯定她一定就跟你父亲的案子有关?”   游亦杨的语气弱了一些:“没错,可正是因为我没法确定,所以咱们才需要调查不是吗?”   “不行,你不能再查这案子了,这对你的病情没好处。”聂长远老生常谈,“不然的话,我真的要去告诉师母,让她阻拦你了。”   游亦杨的脸色阴沉,也用成熟的语调低低地说:“不用你去找我妈,我马上就会接她回家过年,到时候,我也有很多话要问问她。”   不等聂长远追问,游亦杨便把心中对母亲的疑问讲了出来。聂长远听后也紧锁眉心,很明显,他也觉察出其中有些蹊跷,也急于知道这些疑问的答案。   “老聂,我知道你也不想让我父亲的案子永远这么悬着,你也想找出凶手为他报仇。你身上背着两个重大悬案,一是有关你妹妹,二是有关你的老师我的父亲,所以你才会专注于各种积案,把这些积案的资料熟记于心,成了现在的积案调查组组长。现在案子的突破口就是让我母亲说实话,你觉得是你能让她开口,还是我?”游亦杨胸有成竹,这一次聂长远绝对会服软,毕竟他游亦杨才是能够破解父亲命案最得天独厚的人选。   见聂长远不再那么坚定,游亦杨继续:“现在两个案子有了交集,我更加不可能坐视不理。我打算从欣怡的案子着手,调查出媒婆痣女人的身份,从而进一步查明她与我父亲案件的关系。与其继续阻止我还不如咱们痛痛快快地合作,一起把两起案子都破了。”   聂长远扶着额头,深思熟虑了5分钟,一直到蒙娜回到雅间,他才不情愿地冲游亦杨点头。   游亦杨见聂长远和蒙娜都沉浸在哀伤的情绪中沉默不语,便决定由自己来充当这场案情分析会的主持。   “蒙娜丽莎,案件的关键在于那个媒婆痣女人的动机,她到底为什么会盯上你?你现在再好好回想一下,十年前,甚至再往前,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媒婆痣的女人,或者你的生活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蒙娜有些心浮气躁,努力调整后,又沉默着思索了几分钟,最后摇头,“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十年。当年我发现被跟踪,报警之后警察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就绞尽脑汁地想过,但是真的没有答案。我的生活可以说是一成不变,我的父母也是一样,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普普通通,根本没有什么理由被人盯上。欣怡失踪后,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每晚睡觉前都会仔细回想当年的点点滴滴,但我真的什么都想不到。”   “现在联系媒婆痣女人,还是想不到什么吗?”聂长远也问。   蒙娜摇头,“想不到,从小到大我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哪个女人嘴边有痣。”   游亦杨做了个让两人少安毋躁的手势,刚要再开口询问,却见雅间的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孩,穿着一身粉色公主裙,披散着一头长发,一脸落寞,还带着泪痕。   这个打扮,不就是当年失踪的聂欣怡?游亦杨马上醒悟,原来自己的潜意识已经认定聂欣怡凶多吉少!怎么办,现在打响指吗?不,不能让蒙娜和聂长远知道自己的想法。   “怎么,又犯病了?”蒙娜很敏感地捕捉到了游亦杨的异样,也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没什么,是菲菲,先不用理她。”游亦杨敷衍似的说,说完,打了个响指。这几天他撒谎已经成了惯性,总是张口就来。   聂欣怡走到蒙娜身边坐下,抬头去看已经长大后的好友,一脸的艳羡。这画面深深刺痛了游亦杨。本来,聂欣怡也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像蒙娜一样,读大学,从事喜欢的工作,将来恋爱结婚生子,享受美好人生,可是却在年少时就遭遇不测,很可能花季生命就此戛然而止。   “换衣服。”聂欣怡转向对面的游亦杨,轻轻吐出三个字。   游亦杨当然明白这是聂欣怡的提醒,换衣服的确是案件的关键,但这还用聂欣怡提醒吗?   “文艺会演。”见游亦杨还是一脸迷惑,聂欣怡又开口。   这下游亦杨总算是茅塞顿开,他双臂放在桌子上,身子向前,兴奋地问蒙娜:“我记得你住我那里的时候有一本影集,里面有一张你高中时候学校文艺会演的照片。”   “是啊,我当时有一个独唱的节目,怎么了?”蒙娜不明所以,为什么突然提这茬。   “你当时穿的并不是自己的衣服吧?因为明显就不合身啊。”   蒙娜回想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青涩时代,“没错,那天文艺会演,可我却打算穿校服上台,因为唱的歌是有关于校园的,就想穿得朴素一点。可是欣怡却说难得上台,穿校服会很傻,便跟我换了衣服。当年我比欣怡高一些,所以她的裤子我穿着有些短,上衣也有些紧了。”   游亦杨呼出一口气,“果然如此,问题就在这里!”   “问题在哪里?”蒙娜听不懂游亦杨的话。   “问题就在于你们俩是众所周知的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还总是喜欢互换衣服穿,凶犯就是看中了这点,从而去实施她偷梁换柱的计划,换来换去的不只是两个女生的衣服,还有凶犯的目标。”   游亦杨耐心解释了他的说法。他认为凶犯—也就是媒婆痣女人,打从一开始瞄准的目标就是聂欣怡。然而她并没有贸然出手掳走她,因为一旦警方深入调查聂欣怡,就有可能查到她的身上,所以她最初的一段时间都在暗中观察聂欣怡。   媒婆痣女人很快便发现,聂欣怡有一个好朋友,也就是蒙娜,两人关系密切到喜欢互换衣服,而且在学校的时候也总是形影不离。于是她便萌生一个计划,让警方可以把注意力从聂欣怡转移到蒙娜身上的计划,那就是用蒙娜做障眼法,先跟踪蒙娜,假意要对她下杀手,并且明显到让蒙娜发现。   之所以在蒙娜报警后媒婆痣女人就停手了,那是因为一来再跟踪容易被警察逮个正着,二来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警方那边留有记录—有不明人士想要对蒙娜图谋不轨。   接下来,媒婆痣女人的任务就是等待,等待这两个小女生再次互换衣服。一旦两人换了衣服,那么那一天就是她必须要动手的日子。这样一来,警方、蒙娜和聂欣怡的家人就都会理所应当地认定聂欣怡是替蒙娜遭难,凶犯当时认错了人。   蒙娜听后却不以为然,沉声说:“小游,我知道你是想劝我不必太过自责……”   “不是!”游亦杨马上打断蒙娜,“你可别自作多情了,我这样推断是有依据的。”   “什么依据?”聂长远相比较蒙娜,倒是更加信服游亦杨的说法。   “一来,蒙娜想了十年都没想通她到底哪里招惹了媒婆痣女人,那么极有可能招惹媒婆痣女人的并不是蒙娜,而是聂欣怡;二来,根据洛丞的说法,当时媒婆痣女人在对聂欣怡下手之前,聂欣怡抬头看过媒婆痣女人,也就是说,媒婆痣女人是清楚地看到聂欣怡的长相的,之前她也跟踪过蒙娜许多次,不可能分辨不清两人的相貌;三来,如果媒婆痣女人的目标真的是蒙娜,那么在得知自己掳错了人之后不可能就这样将错就错,应该是转回头继续对蒙娜伺机而动才对。可蒙娜这十年安然无恙,一直到前阵子在馒头山的果园遇袭。”   “因为我才回哈江市不久啊,也许媒婆痣女人也是才得知我回来的,所以……”蒙娜不愿意接受游亦杨的说法,是因为她不想接受一种推卸责任的说法,她已经背负着对聂欣怡的愧疚,十年,如今让她一下子卸下来,还有些不习惯,更加不想让聂长远觉得她在就坡下驴。   “你在馒头山遇袭那次应该不是那个媒婆痣女人所为,如果是她,应该会对你下死手。就像我之前说的,说不定是在山上过夜的某个色狼,想要对你意图不轨。”游亦杨很有把握地说。   聂长远搔着下巴足足沉默了两分钟,再次开口时已经站在了游亦杨这边,“所以目前咱们应该转换视角,从欣怡着手调查。”   “远哥,你也赞同小游的说法?”蒙娜惊讶地问。   聂长远郑重对蒙娜说:“我觉得亦杨说的这种可能性很大,而且当年警方也确实没有仔细调查过欣怡那段时间的经历,真的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欣怡是替你遭难,一直都在把你作为调查的中心。既然从你身上查不到什么,那么不妨换个角度。唉,如果能够早点从欣怡那里着手的话,说不定早就有答案了。”   “好吧,但是欣怡不在,咱们怎么从她着手呢?当务之急还是应该试着去查当年学校后门的监控吧?”蒙娜对此似乎没什么信心。   聂长远和游亦杨对视一眼,两人都清楚,十年前的监控,能查到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   游亦杨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蒙娜身边安安静静的聂欣怡,希望她能再给自己什么提示。   聂欣怡没什么表情,又抬头去看身边的蒙娜,意思是如果当年聂欣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知道的也只有这个最好的朋友。   于是游亦杨又问蒙娜:“当年在你被跟踪之前的一段时间,聂欣怡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她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有什么奇怪的举动等等,你都得重新回想。”   蒙娜垂目沉思,片刻之后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一件事,不过好像又跟案子没什么关系。有一次欣怡拒绝我挎着她的手臂走路,说是担心别人背后说我们俩是蕾丝边。”   聂长远哑然失笑,“还真的是小姑娘的话,女孩子关系好很正常啊,你们俩不是一直挎着手臂走路嘛。”   游亦杨却双眼放光,“一定是因为聂欣怡看到了什么!如果她最近一段时间看到过两个同性,并且极有可能是两个女性有过亲密接触,并且十分反感的话,就会说出这样的话。”   聂长远和蒙娜马上反应过来,游亦杨的意思是说,聂欣怡看见过那个媒婆痣女人跟另一个女人亲密接触,而媒婆痣女人为了掩饰自己同性恋的秘密,想要让聂欣怡这个知情人永远闭嘴。   “不会吧?”聂长远一语道破三人心照不宣的想法,“仅仅因为想要隐瞒性取向就杀人?”   蒙娜也不愿相信这样的推论,“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游亦杨进一步解释:“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但聂欣怡到底卷入了怎样的麻烦,咱们只有查过才知道是不是非一般的情况。”   聂长远斟酌了片刻说:“也对,眼下这的确是一条可供追查的线索方向,不妨查查看。可是,据我所知欣怡认识的人中没有嘴边有痣的女人啊。她认识的成年女性除了亲友应该就是老师了吧?蒙娜,你们学校的女老师有没有嘴边有痣的?”   蒙娜又歪头想了会儿,肯定地回答:“没有,至少没有特别大的痣,小的、引不起注意的痣的话,那就不知道了。会不会是补课的老师呢?我记得那段时间欣怡在上周末的英语补习班。既然不是你们家人和欣怡共同认识的女性,也不是我跟欣怡共同认识的女性,那么想来想去就只有补课的老师了吧。”   聂长远顺着蒙娜的思路说:“没错,欣怡那阵子是在补习她最不擅长的英语。可是我记得补课的老师是男的啊,还是我妈特意找人把欣怡安排进那位名师的补习班的,每周末去老师家里补习。”   “既然是名师,一定年纪不小,既然年纪不小一定结婚成家了,男老师的妻子不就是女的吗?”游亦杨一语道破,说罢,把目光投向聂欣怡。   聂欣怡露出了一个欣慰的苦笑,然后起身开门离开雅间。   三个人达成一致,接下来调查的方向就是补课老师。 第三章 昂贵梦想   从咖啡厅出来,三人兵分三路,聂长远回家搜集聂欣怡的个人物品,搬运到游亦杨家,以供三人继续挖掘;蒙娜去试着查十年前学校后门的监控录像;游亦杨则是直接以学生的名义去探一探那位名师。   至于说名师的身份,还在咖啡厅的时候就已经被号称移动资料库的聂长远从大脑中提取出来。   名师名叫尹青励,十年前36岁,的确是哈江市知名的优秀教师,获奖无数,想要挤进他的补习班光有钱是不行的,还得有人。聂家妈妈的同事的亲戚是尹青励的亲戚的同事,当初聂欣怡进入补习班,聂家妈妈卓实费了一番力气。   如今的尹青励已经46岁,是哈江市有名的外语学校的校长,自然不用再亲自授课,周末在家休息。   游亦杨按下门铃,自称是尹老师曾经教过的学生,如今小有成就,特意来拜谢老师的恩情,简单来说,就是来送礼的。   尹青励给游亦杨开了门,还算热情地接待了他。   客气了两句后,游亦杨没有按照常理奉上礼物,而是话锋一转,自称是个侦探。   “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是您的学生。”游亦杨对于来意开门见山,“我是个业余侦探,来找您是为了了解十年前一名失踪学生的情况。”   尹青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游亦杨,“又是侦探?又来问失踪的女学生?”   “哦?在我之前还有侦探找过您吗?”游亦杨心想,找补课老师询问此事最有可能的就是聂长远。但如果是聂长远的话,应该自称是聂欣怡的哥哥或者是警察吧,为什么会自称是侦探?而且聂长远也没跟他提过他来找过补课老师啊。   尹青励想了一下说:“是啊,大概是两年前吧,我记得当时是3月份,学校刚开学不久,有个40多岁的男人找上我,自称是姓徐的侦探,想要调查多年前失踪的女生的事,那个女生叫聂欣怡。”   果然不是聂长远,而是一个40多岁的侦探。聂欣怡的失踪案果然有问题,不然的话,两年前也就是距离聂欣怡失踪已经时隔八年,又怎么会有侦探重新调查这件事?   尹青励从电视柜下方取出了一本影集,翻到一页交给游亦杨,说:“当时我就给那个徐侦探看了这张照片,问他要查的是不是这个聂欣怡,他看到这张照片后非常吃惊,跟我确认后马上掏出手机翻拍了这张照片,然后就离开了。”   游亦杨低头去看,照片上有三个人,中间是尹青励,他的左右各是一名男生和一名女生,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生日蛋糕。   “这张照片是十年前拍的,当时这两个孩子得知当天是我的生日,特意给我买来蛋糕,这个女生就是聂欣怡。”尹青励介绍。   游亦杨在蒙娜的影集中见过聂欣怡的照片,她是个长头发大眼睛的漂亮女生,可尹青励的这张照片中的女生明明是短发小眼睛,根本就不是聂欣怡。   “尹老师,这就是来您这里补习英语的聂欣怡?”游亦杨指着照片上的女生问,他已经明白两年前的侦探在看过照片后为什么会马上离开了,因为他现在也想在翻拍照片后马上离开。   尹青励肯定地回答:“是啊,这话两年前那个徐侦探也问过,然后他就掏出手机……”   尹青励话没说完,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游亦杨也掏出了手机,翻拍了照片上他以为的聂欣怡。   “谢谢您,尹老师,告辞啦。”游亦杨拍完照片,马上起身离去。   游亦杨出门的片刻便已经把照片发给了蒙娜,然后便急匆匆打车往市局赶。路上,他接到了蒙娜的电话。   “小游,这照片是怎么回事?”蒙娜显然已经看过了照片,第一时间询问游亦杨发照片的意图。   “照片上的女生你认识吗?”游亦杨抱着希望问。   “认识啊,这是当年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叫何佳。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游亦杨松了一口气,总算线索没有就此断掉,“太好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何佳现在的联系方式?”   蒙娜思索片刻说:“我听同学提过,何佳大学毕业后回我们高中当英语老师了。怎么,何佳跟欣怡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游亦杨兴奋地说:“聂欣怡根本就没去补习英语,她找了你们的英语课代表代替她去。咱们必须马上找到何佳问问当年的事。”   蒙娜自然是没查到十年前一中后门处的监控录像,其实这个结果她也早就预料到了,但仍旧是不死心地想要去查找一番。幸好游亦杨又为她送来了另一个可供调查的线索—何佳。   蒙娜查到了何佳的现住址和联系方式,直接打去电话,以老同学的身份约见。   游亦杨半路便让出租车司机调转方向,直接去蒙娜与何佳约见的地点—何佳的家。两人在何佳家楼下会面,一起登门。   面对为了聂欣怡的事登门造访的老同学,何佳的第一句话跟尹青励倒是很像。   “大概两年前有个姓徐的侦探也来找过我问聂欣怡的事。”   这一点游亦杨也猜到了,既然那个姓徐的男人自称是个侦探,自然有本事找到照片上的何佳。   蒙娜对此极为在意,问了一些姓徐的侦探的特征,何佳的回答跟尹青励差不多,只说对方自称姓徐,是个私家侦探,年纪大概有40多岁,中等个头,相貌平平,没什么特征。   “你跟那个姓徐的侦探都说了什么?”蒙娜追问。   “他问我为什么会代替聂欣怡去补习英语,我就把当年我跟欣怡的事情讲给他了。”何佳陷入了回忆,又把两年前讲给徐侦探的过往讲述给蒙娜和游亦杨听。   聂欣怡的英语一直不及格,所以聂家妈妈托关系把聂欣怡安排进了名师尹青励的英语补习班。正如之前所说,尹青励的补习班不是有钱就能进得去的,还得有人有关系。   当年聂欣怡主动找上了英语课代表何佳,提出愿意把这个进名师补习班的机会有偿转让给一心想要出国留学的她。   何佳算是当时班上的英语狂人,恨不得跟同学平时的对话都要用英语进行,她的理想是出国留学,所以即使她的英语成绩是全班第一,但仍旧不满足于此。对于进入名师尹青励的补习班,何佳是那种有心有钱却没有门路的一类,所以对于聂欣怡提出的交易,她欣然接受。两个女生约定,这是只有她们俩才知道的秘密,谁也不许泄密。   于是何佳便冲家里要了补习费,给了聂欣怡,再顶替聂欣怡的身份进了补习班。于是在尹青励眼中,她就是那个进步神速的聂欣怡。   “当年欣怡失踪,我也就不再去补习班了,因为欣怡妈妈跟尹老师通过电话,说了欣怡失踪的事,所以尽管我给欣怡的学费是整整半年的,我还差两个月的课程,我也只能当这钱是丢了。”何佳谈及过往,忍不住唏嘘感慨,倒不是因为钱,而是怀念聂欣怡。   “欣怡失踪后你就没想过公开她跟你的交易和约定吗?”蒙娜比何佳还要感慨,她没想到聂欣怡对她居然还有所保留,没把这件事告诉她。   “对呀,你应该告诉警方这件事吧?”游亦杨觉得,如果是他一定会对警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佳咬住嘴唇,欲言又止,脸色不太好看。   蒙娜看出何佳显然是有些话难以启齿,便劝说:“请务必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关系到欣怡的下落。”   何佳叹了口气,对蒙娜说:“我当年不是没想过公开我跟欣怡的事,但是我听说欣怡是因为跟你换了衣服才替你遭难的,我就想,没必要为此公开欣怡的秘密。我不想在欣怡出事后还抹黑她。”   蒙娜有些性急,提高嗓门说:“抹黑?你是说欣怡有不光彩的秘密?”   何佳点头,很为难地继续讲述。   聂欣怡当初找到何佳提出代替补习的时候,何佳便看出来了,聂欣怡很在意钱,就补习费方面,何佳提出让聂欣怡打个折扣,两人还讨价还价了一番。   后来何佳也问过聂欣怡,每个周末她在补习英语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因为聂欣怡不可能待在家里,她必须以补习的名义出门。何佳好奇聂欣怡每个周末都在哪里打发时间。   聂欣怡敷衍似的回答何佳,她在打工赚零用钱。何佳再问聂欣怡在哪里打工,做什么样的工作,聂欣怡却神秘且得意,只说了一句:反正是一份轻松赚钱的好工作。   有一次,正在补习的何佳接到了聂欣怡的短信,说是聂家妈妈今天正好顺路,要求接聂欣怡下课。聂欣怡说她母亲可能对她是否去补习有所怀疑,所以要求何佳配合她在母亲面前演一出戏。   两人的计划是聂欣怡必须及时赶到尹青励老师家门口先与何佳汇合,跟何佳以及其他补习的学生一起以刚刚下课的样子走出单元门,并且跟同学挥手告别。   那天下课后,何佳在尹青励老师家的楼梯间与风风火火赶来的聂欣怡汇合。也就是那一次,何佳注意到了聂欣怡的秘密。   当时正值4月份,聂欣怡穿了一件休闲夹克衫,里面是格子衬衣。何佳注意到聂欣怡的衣领处,里面的格子衬衣竟然是反穿的,因为衬衣穿反,扣子没法系,只是把外面的夹克衫的拉链拉上。再看聂欣怡的头发,明显马尾辫也是用手胡乱梳的。   何佳好心提醒聂欣怡衬衣穿反了,头发也太过凌乱。聂欣怡当时神色尴尬,把夹克衫的拉锁拉到了头,掩盖穿反的衬衣,又用何佳随身携带的小梳子重新梳头。然后背着书包,挎着何佳的手臂,汇入那些下课的学生之中,一起走出了单元门。   那天聂欣怡的运气不错,她跟何佳一起走向聂家妈妈的时候,正赶上不远处一个同学冲何佳挥手告别,那同学说的是:欣怡再见!   一个神神秘秘打工赚钱的女孩,一个因为突发情况匆匆赶来,却把贴身衬衣穿反,头发凌乱的花季女孩,还说从事的是一份轻松赚钱的工作,也难怪何佳会认为聂欣怡有不光彩的秘密。   游亦杨知道,虽然何佳没有明说,但她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她猜想聂欣怡所谓的打工其实是卖身。   “不会的!”蒙娜一个劲摇头,坚定地说,“欣怡不会的,这一定是误会!”   游亦杨刚要开口再问何佳,聂欣怡的幻象适时出现,她感激地望着蒙娜,低声说:“娜娜,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不会像别人一样误会我。”   听聂欣怡这么说,游亦杨开口:“大白天脱衣穿衣的工作,也可以是在澡堂或者游泳馆吧?”   “可是欣怡跟我说过,而且是神秘又得意地说那是一份轻松的工作啊。在澡堂或者游泳馆,工作不会轻松吧?”何佳反问。   蒙娜白了何佳一眼,声音低沉:“我最了解欣怡,她绝对不会做那种事。以前我们聊天聊到过失足女,她都是十分不屑的。”   聂欣怡看蒙娜的双眼中噙着泪,感动于好友无条件的信任,转而朝游亦杨轻轻地说:“不是澡堂,也不是游泳馆,更加不是那种肮脏的职业,我是在为艺术而脱。”   “艺术?”游亦杨豁然开朗,“难道聂欣怡所谓的轻松的工作实际上是在做人体模特?”   蒙娜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游亦杨的理论,“人体模特?一定是的,人体模特的话只需要静止不动,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轻松的工作。”   何佳也颇为激动,“难道会是人体模特?可就算是当人体模特,要在别人面前脱光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欣怡到底为什么那么急需钱,不惜做这种工作?”   蒙娜迷惑地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真的没想到,欣怡有这么多秘密瞒着我。她到底为什么需要钱,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游亦杨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聂欣怡。   聂欣怡无奈地苦笑,“我需要钱的理由自然是个秘密,否则的话大可以直接向家里开口。但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打工的地方,那里的人和事为我惹上了麻烦。”   “当务之急是找到聂欣怡打工的地方。我有预感,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就可以找到掳走聂欣怡的那个媒婆痣女人。”游亦杨凑到蒙娜身边小声说。   蒙娜回过神,不再纠结于好友对她有所隐瞒的事,拉上游亦杨离开何佳家。她要马上把进展汇报给聂长远,让这个组长去召集人手,调查哈江市当年画人体的画家们,拿着聂欣怡的照片去给他们指认。   聂长远接电话的时候正身处游亦杨的家,他已经把聂欣怡的个人物品全都拿来,本来是准备跟游亦杨和蒙娜一起研究一下这些东西。听蒙娜在电话里说聂欣怡当年很可能在做人体模特,聂长远马上便起身往市局赶去,第一时间组织人手从画家着手调查。   游亦杨和蒙娜回到了游亦杨的住处,两人的任务是研究聂欣怡的个人物品。   蒙娜禁不住双眼湿润,女孩子的书包、书本、学习用具、玩具以及衣物饰品,无不勾起她对于青春年华的回忆。尤其是聂欣怡最喜欢的玩具熊,此时蒙娜抱在怀里,似乎还能感受到聂欣怡的味道和体温。   “欣怡真的很喜欢这只小熊,她跟我说每晚都要抱着它入睡,她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梦想’。”蒙娜把脸埋在那有些脏兮兮的玩具熊上,哽咽着说,“当时我问欣怡她的梦想是什么,她跟我说,她将来要当明星。”   游亦杨刚想出言安慰,但见聂欣怡突然出现,她坐在蒙娜身边,流着泪伸手抚摸蒙娜和她怀中的玩具熊。   “我的梦想很昂贵,而且不被家人支持,能够支持我的,只有我的小熊。”聂欣怡指了指蒙娜怀中的玩具熊。   “当明星的确是个昂贵的梦想。”游亦杨想起了栾菲菲,当年她的梦想就是当明星,想要报考首都的电影学院,她父母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凑够了考前的培训费,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什么?难道欣怡是认真的,她想要当明星?”蒙娜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过了一条最重要的信息。她当年竟然没有把聂欣怡的这话当回事,因为当时两个女孩子正在天马行空地胡言乱语,当时谈及梦想,蒙娜说的还是嫁入豪门呢。   游亦杨点头,“聂欣怡很可能想要报考电影或者音乐类的大学,可是她知道家人根本不会同意,所以她便背着家人自己攒学费,等到艺考的时候,也背着家人自己去。根据何佳的说法,恐怕聂欣怡已经赚到了一些钱。”   聂欣怡冲游亦杨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蒙娜怀里抱着的小熊。   游亦杨从蒙娜手中拿过玩具熊,一边用力捏一边说:“这些钱被聂欣怡藏在了一个她认为绝对保险的地方,她每晚都会抱着这些学费入睡,也算是抱着她的梦想入睡……”   捏着捏着,游亦杨的嘴角一挑,他起身去拿剪刀,然后当着蒙娜的面亲手“解剖”了聂欣怡的心爱之物。   玩具熊的棉絮中果然藏着一捆粉红色的大钞,游亦杨展开清点了一下,足足有9500元。   看到这些钱,想到聂欣怡为了梦想不惜保守秘密甚至坚持打工赚钱,蒙娜的泪水瞬间滑落,她抱住已经被开膛破肚的玩具熊,把脸埋在其中。   “我不是个称职的朋友,竟然没把欣怡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她只是说着玩的。是我对不起欣怡!”蒙娜哽咽地低声说。   望着蒙娜颤抖的双肩,听着她极力想要掩饰的哭泣,游亦杨突然很想去拍拍她的肩膀,但手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接下来的两天,聂家一家人沉浸在悲痛和自责之中。游亦杨给聂长远打电话询问调查画家的进展时,聂长远告诉他,聂家父母得知聂欣怡曾经为父母不支持的梦想而偷偷打工,而且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非常自责。   聂欣怡中考之后就跟父母提过,她将来想要报考电影学院,因为她喜欢表演。初中的时候她就参加过学校排演的话剧,被老师夸赞很有表演天赋。但父母并没有支持聂欣怡的梦想,甚至严词反对,让她马上打消这个想法,专心致志地学文化课,将来选个好专业,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不是去挤那比独木桥还独木桥的独木桥,更何况娱乐圈的环境、名声都不怎么好,夫妻俩绝不允许女儿踏入。   父母的反应一定让聂欣怡非常心寒,她再也没跟父母提过此事。父母以为她就此放弃了这个念头,没想到,她一直在暗中为自己的梦想做准备,甚至偷偷打工赚学费。为了不让这个梦想暴露被父母阻止,她甚至对哥哥和最好的朋友都保守秘密。   聂长远告诉游亦杨,他母亲这两天一直被自责折磨,总是念叨着如果当初支持欣怡该有多好,她也就不会背着父母去做什么人体模特,更加不会因此惹上麻烦。 第四章 天鹅湖   第三天,聂长远直接去了农大,在游亦杨的教室外等待他下课。   游亦杨一出教室门就看见了正在发呆的聂长远,便兴致勃勃地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聂,你特意来学校找我,是不是找到了当初给聂欣怡画画的画家?”   聂长远回过神,先是下意识地点头,而后又郑重摇头。   “难道是给美术系的学生们做模特?”游亦杨又问,同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聂长远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   “不是,欣怡当初的确是在给一个画家当模特,而且是个女画家。”聂长远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早就想到会是个女画家,毕竟欣怡这孩子还没那么开放,能在男性画家面前……”   “没错,我也觉得会是女画家,因为她曾经跟蒙娜丽莎提过蕾丝边的事,这个女画家应该就是她口中蕾丝边的其中之一,有可能是媒婆痣女人,也有可能是这女人的同性恋人。”游亦杨分析完后,等着聂长远的下文。   聂长远抬眼与游亦杨直视,犹豫了一下说:“我们的人拿着欣怡的照片去寻访哈江市画人体的画家,找到了一家月光画廊,画廊的男主人认出了欣怡,称十多年前,欣怡曾是他妻子的模特。”   游亦杨有些心急,追问:“你们的人没有直接找到这个女画家吗?她嘴边有痣吗?”   聂长远看游亦杨的目光有些闪躲,“没法找到那个女画家,因为她在欣怡失踪前就已经死了,是死于自杀,她自然不可能是媒婆痣女人。值得注意的是,女画家是在5月底自杀,蒙娜在6月中旬被跟踪一直到6月底报警,而欣怡是在7月中失踪的。”   游亦杨不免失望,但他很快便想到了一个问题:女画家之死一定不简单,不然不会成为这一系列事件的起始。也许当初聂欣怡看到的并不是两个女性的亲密接触,而是杀人过程,只不过她匆匆一瞥,误以为是一对儿蕾丝边在亲热。   “老聂!”游亦杨注意到聂长远今天很不对劲,现在查到聂欣怡的失踪很可能跟女画家的死有关,应该算是进展,可他却忧心忡忡,游亦杨小心地问,“你话还没说完吧?你们还查到了什么?”   聂长远重重吐出一口气,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出口:“亦杨,没想到你之前的推测是对的。欣怡的失踪案果然跟游老师的案件有关。”   游亦杨浑身一抖,张着嘴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抓住聂长远的手腕,用眼神催促他快把话说清楚。   “女画家名叫武学敏,她的案子当年侦办的关键在于甄别是谋杀还是自杀,最后是以自杀作为定论结案的。也就是说,武学敏是在她自己的画室里服毒自杀的。而游老师当时作为市局的顾问,也参与了武学敏案件的调查。正是游老师的发现和推理让案件最终定性为自杀。”聂长远艰难地说。   之前,游亦杨怀疑聂欣怡的案子跟父亲游钧则的死有关,是因为掳走聂欣怡的媒婆痣女人曾经在自家火场楼下面带微笑地围观。虽然游亦杨很有自信,是同一个媒婆痣女人,但聂长远却不以为然。现在得知聂欣怡女雇主的命案当年他父亲也参与了调查,两者之间又多了一个更加紧密的联系,就连聂长远都意识到了,两者之间绝非凑巧。   游亦杨虽然很不愿意往那个方面猜想,但是目前的形势由不得他逃避。当年武学敏的死被定性为自杀,很可能是父亲游钧则的推理错误。武学敏并非自杀,而是他杀,凶手就是媒婆痣女人。而媒婆痣女人杀人的过程被聂欣怡目击,只不过聂欣怡因为误会那是两个女人在亲热,所以只是匆匆一瞥,并未在意。   可如果媒婆痣女人注意到了她犯案的时候有个女孩曾经短暂目击,那么她就绝对不会不在意。哪怕是警方已经以自杀结案,可一旦聂欣怡回过味儿来,那么媒婆痣女人便法网难逃。   只需要稍稍调查,媒婆痣女人就能知道出现在画廊的目击女孩的身份,进而一路查到学校,对聂欣怡跟踪观察,而后想到利用聂欣怡的好友蒙娜,利用这两个屡次交换衣服的好友,实施那个声东击西、偷梁换柱的计划。   游亦杨正琢磨着,树皮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就站在聂长远的身旁,一双注视游亦杨的眼睛深邃又湿润。   游亦杨把手背到身后,尽量不引起聂长远的注意,轻轻打了个响指,像是自言自语,实际上是对树皮人提问:“难道真的是我父亲的失误?不会吧?他可是被誉为作家神探,从未出错啊,否则警方也不会对他的结论如此信任。”   树皮人似乎对游亦杨的话有些不屑似的,竟然咧嘴无声地干笑了一下,而后就跟之前的聂长远一样,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先点头,又摇头。   游亦杨不懂树皮人的意思。但对于这个问题,他的潜意识是有个模糊的答案的,只是自己暂时还不能参透,或者说,是不愿参透。   “老聂,我要去见女画家的丈夫,他的月光画廊在哪里?”游亦杨说话间便大跨步往外走,恨不得马上就找这个最有可能知晓武学敏和媒婆痣女人线索的人问个清楚。   去画廊的路上,聂长远告诉游亦杨,之前他跟蒙娜去过画廊,跟那位名叫康力兴的画商聊过。康力兴告诉他们,就在大概两年前,有个姓徐的、自称是私家侦探的男人来过画廊,也是来问有关聂欣怡的事,继而得知了武学敏的自杀案,又询问了不少武学敏的信息和案件细节。   毫无疑问,游亦杨他们是在重复这个姓徐的侦探两年前的调查轨迹。   康力兴告诉聂长远,当年妻子武学敏去世之后,他就给聂欣怡打了电话,告知她不必再过来。   因为聂欣怡还是个孩子,康力兴担心她得知武学敏的死会给她造成心理负担,更何况当时警方还在以谋杀为方向调查,所以他只是告诉聂欣怡,武学敏去外地看病了,不得不暂停作画。   聂长远对此感怀不已,如果不是因为康力兴自作主张对妹妹说了谎,是不是妹妹当时就会联想到她曾经目击的可能是凶案现场呢?命运还真的会作弄人啊!   至于说武学敏是否与一个嘴边长痣的女人有过接触这一点,康力兴的回答就耐人寻味了。   康力兴见过几次那个嘴边长痣的女人。女人梳着大波浪披肩发,皮肤白皙,还挺漂亮的,唇边的痣反而给她添了几分风情。但因为嘴角下垂,眼角有些上翘,女人给他的感觉是那种脾气不太好、很难相处的冰山美人。   女人是作为顾客出现在画廊的,她自称名叫茉莉,想要见女画家武学敏,找她买一幅名叫《天鹅湖》的画。   当时武学敏正在作画,本来是不见顾客的,但是一听康力兴提到了《天鹅湖》,她马上放下画笔,要康力兴把女人请进画室单独会面。   那天两个女人似乎是没能达成交易,而且还闹得颇为不快。茉莉出画室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武学敏也在茉莉背后白了她一眼。那之后,茉莉又来了几次,武学敏都是把她叫进画室,把门锁上谈话,康力兴也不知道谈了什么。每次茉莉离开时,两个女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出于好奇,康力兴也问过武学敏到底跟茉莉聊什么,茉莉为什么会三番五次过来,而且《天鹅湖》又是什么画?康力兴不记得画廊里有这么一幅画。   武学敏给出的回答是,茉莉几次三番过来就是想要买《天鹅湖》,两人之所以闹得不太愉快是因为价格始终谈不拢。至于说《天鹅湖》这幅画,其实是武学敏的个人收藏,就保存在她画室的保险柜中。那是国外一位著名画家少年时期的处女作,而这个画家已经过世,也是因此,那幅看起来像是初学者的、技法拙劣的油画才会如此值钱。   后来在康力兴的极力要求下,武学敏从保险柜中取出了这幅画给康力兴过目。康力兴虽然不是画家,但也是个懂画的画商,他当然看得出这幅画甚至都不能用普通来形容,画技非常稚嫩,如果没有画家的处女作的名气的话,恐怕一百块都卖不到,之所以能够卖几十块,还得是冲着画框还不错的面子。   可就是这么一幅画,被武学敏当作宝贝似的存放在保险柜,并且坚决不肯摆出去出售,也禁止丈夫康力兴外传这幅画在她手上,甚至不让他在外提及这幅画。   康力兴自认也算是资深画商,对于中外的画家有些了解。他私下查过,也咨询过不少同行甚至前辈,可是无论怎么查,就是查不到《天鹅湖》这幅画。大家都只是知道这是个童话故事,还是知名的芭蕾舞剧。   “武学敏的死肯定跟这幅画有关。”聂长远笃定地说,“因为根据康力兴的说法,武学敏把这画当宝贝,根本没卖给茉莉。可是武学敏死后,康力兴打开她的保险柜,别的画都还在,独独这幅画不翼而飞。”   游亦杨听聂长远叙述这些的时候,就已经强忍胸中的汹涌。当他听到《天鹅湖》这幅画的时候差点大叫出来,幸好忍住。因为这幅画,他是见过的!   到了画廊,康力兴把两人带进办公室,刚要给二人沏茶准备再次详谈,游亦杨却不管不顾地抓起了办公桌上的一张纸和一支笔,开始急躁地画画。   康力兴和聂长远都是莫名其妙,凑过来观看。这么一看之下,两人都有些尴尬之色。因为游亦杨画的可谓是简笔画,而且是非常幼稚的那种。   可康力兴的尴尬之色没停留多久,很快便换上了一副惊讶之色。   “你,你也见过那幅画?”康力兴激动地问。   游亦杨虽然画的是简笔画,但是却凭借着记忆重现了那幅《天鹅湖》的构图。画面被一分为二,上方是天空,下方是湖水,湖面上的最前方中央,是两只天鹅,它们一大一小,细长的颈部彼此缠绕,一看就是一对儿情侣天鹅;在它们的后方,还分布着远远近近、大大小小七八只天鹅,但它们作为背景,都是单身,成了这对儿主角情侣的陪衬。   “你确认我画的就是你见过的那幅《天鹅湖》……”游亦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画,又补充说,“……的简易版?”   “没错,这就是那幅《天鹅湖》……”康力兴笃定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面,也马上补充,“……的简易版。”   聂长远一时情急,紧紧攥住游亦杨的手腕,激动地道:“亦杨,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见过那幅画?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   游亦杨眯眼,冲聂长远微微摇头,低声说:“老聂,这事儿待会儿咱们出去说。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茉莉,还是再问问康先生有关茉莉的事情吧。”   聂长远再次询问了一遍康力兴关于茉莉的种种,这一次他深挖细节,要康力兴努力回想武学敏和茉莉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等待的期间,游亦杨坐在沙发上低垂着眼帘,略带哀伤地整理着目前掌握的讯息。树皮人又一次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他身边。   这一次,树皮人的双臂在胸前交叉,尽力相互缠绕,意在模仿《天鹅湖》中的两个主角的姿势,随后又用手比出了一个心形。   游亦杨轻轻打了个响指,有些抵触地嘀咕:“我知道这画的意义,不用你提醒。”   树皮人像是担心游亦杨不能彻底理解似的,先是用力摇头,然后又更加用力地把两只手臂缠绕在一起,比了一个更大的心形。   游亦杨很不想与树皮人互动,但是眼下他心烦意乱,也就顾不上自控,下意识地发泄不耐烦的情绪,带着些怒意提高音量:“够了,我知道,我知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康立兴大为惊愕,幸好聂长远第一时间转移了康力兴的注意力,要他继续回忆。   树皮人重重呼出一口气,又发出了枯树皮摩擦似的刺耳、令人不舒服的声音,随即无奈地转身,消失在游亦杨的视线中。   游亦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天鹅湖》这幅画的意义,正是因如此,他的心情才无比烦躁,一个令他感到战栗的想法如海水涨潮,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根本无力阻挡和逃避。刚刚树皮人的出现,其实就是他的潜意识两次对他的提醒—不可以因为个人情感就忽略最大的可能性,拒绝往那个方面去推测。   康力兴苦思冥想了十几分钟,总算是想起武学敏和茉莉对话中的半句,还是他在画室门外偷听到的半句。   武学敏用嘲讽的口吻对茉莉说:“我在先,你在后。”   聂长远分析说:“难道武学敏的意思是,她先得到的那幅画,所以有权决定是否出卖,开价多少?”   游亦杨却苦着一张脸,无力地摆摆手,“错了,武学敏的‘先后’说的不是得到这幅画的时间顺序,而是方位顺序。”   聂长远隐隐猜到了游亦杨话中的含义,又问了康力兴一些有关武学敏的案件的问题,便带着他离开。   刚一出画廊的大门,聂长远便迫不及待地说:“亦杨,你怎么会知道那幅画?你欠我一个解释。”   游亦杨转过身,躲闪着聂长远追问的气势,恨不得马上逃离,或者瑟缩到角落里。可他刚转过身,树皮人再度出现,笔直地站着,用一双严肃而凌厉的眼睛瞪着游亦杨。不管游亦杨怎么躲闪,树皮人总是能够站到他面前,而且树皮人有股魔力似的,总能让游亦杨跟他对视。   这一次,游亦杨连响指都忘记打了。一个树皮人一个聂长远前后夹击,让他有种置身夹缝的窒息感。   游亦杨看得懂树皮人的眼神,虽然树皮人不会说话,但他的眼神却在大叫:不许逃避,说出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树皮人无形的压力甚至比聂长远更甚,压得游亦杨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够了,我不想说。反正都只是猜想,没法证明,为什么一定要我说?”游亦杨又转身,像个无助的孩子,语气里透着委屈。   聂长远没听到响指,就以为游亦杨这话是对他说的,“亦杨,你是怎么回事?没有证据的推测你做的还少吗?”   游亦杨原地转圈,一面躲闪一直跟着他的树皮人,一面回避也跟着他转圈的聂长远。聂长远还好,树皮人催促他的凌厉眼神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全身。   “别逼我,我不想说!”游亦杨双手抱头蹲下,痛苦地大叫,“太残忍,这对我太残忍!”   聂长远慌了神,这才反应过来游亦杨还是个病人,他的追问可能触发了游亦杨的某根神经,引发他犯病。聂长远赶忙也蹲下身,轻拍游亦杨的背,说了几句安抚他的话,要带他回家休息。   “怎么,这样就不行了吗?”栾菲菲清冷的声音像是一股清流,从上而下地倾泻,浇在浑身灼烧般痛苦的游亦杨身上,“你不是非要不顾自己的病情去当什么侦探吗?你不是不想放弃当初的理想吗?”   游亦杨猛地抬头,与树皮人旁边的栾菲菲对视,总算冷静了些,恢复了些理智,打了个响指提醒自己。   “你以前怎么跟我说来着?你说过,侦探不应该被自己的主观情绪和个人感情所影响,哪怕有一天,我是你侦办案子的涉案者甚至是嫌疑人,你也会保持侦探的公正冷静,努力去还原真相。”栾菲菲也蹲下,与游亦杨直视,动容地说,“据我所知,侦探不该是你现在这样的,不该这么脆弱。”   游亦杨攥拳敲敲自己的头,有些惭愧地说:“是啊,我不该这样脆弱,哪怕线索和嫌疑指向了我的至亲,我也不该逃避、自欺欺人。而且,如果真的对他百分百信任,就更加不该心虚,该顺着线索查下去,因为这样终归会还他一个清白!”   聂长远当然听到了游亦杨的话,他更加满心疑惑,但又不敢再追问,只是把游亦杨拉起来,双手扶住他的双肩,像个慈爱的长辈一般,“亦杨,你现在需要休息,我先送你回家,等你恢复好了,咱们再谈案情。”   游亦杨却摇头,先是冲一旁的栾菲菲笑笑,随后深呼吸,站得笔挺,用正常的声调对聂长远说:“不必,老聂,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你不是说我欠你一个解释吗?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说说我对案件目前的推测。但你必须清楚,我下面要说的不过是基于目前线索的推测而已,事实也可能完全不是这样。”   聂长远狐疑地上下打量游亦杨,确实觉得他恢复了正常,总算舒了一口气。他让游亦杨跟他上车,然后详谈。   游亦杨坐在副驾驶位置,喝了一大口车上的瓶装水,这才缓缓开口:“我的确见过那幅画,就在我爸的书房里,他把那画挂在他书桌的正对面,可见他有多么喜欢它。当年我虽然还是个小学生,但也看得出那幅画并不好看,还问过他为什么喜欢它。”   聂长远急切地问:“游老师怎么说?”   “也许是他以为我当时还小不懂事吧,所以不假思索地对我解释,还带着一种现在回想起来可以称之为甜蜜的神态,他感慨地说:‘一幅画的价值有时候不在于画本身,而是它的作者和寓意,所以这幅画是我最心爱的收藏。’”   聂长远那种懵懵懂懂,云里雾里,但又冥冥中有种抵触的感觉再次袭来,好像是明白了刚刚游亦杨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他觉得喉咙干哑,说话困难,但还是哑着嗓子说:“也就是说游老师跟武学敏一样,都把那幅画当作了宝贝?”   “是的,我想武学敏之所以把那画当宝贝,跟我父亲的原因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画的价值在于作者和寓意。”游亦杨咽了一口口水,嘴角下垂,哭丧着一张脸说,“那幅画的寓意很简单,就是—爱情,也就是说,那幅画很可能是武学敏的情人送给她的定情之物,而她的情人在绘画方面是外行,是在武学敏的影响下试着涂鸦,画出了他的处女作。”   聂长远震惊不已,结巴地问:“难道……难道游老师当年也有……情人?那幅寓意为爱情的《天鹅湖》就是,就是他的……情人送给他的?而游老师的情人,就是……是茉莉?”   游亦杨说不出口的话被聂长远先说出来了,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低声说:“虽然我很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但是根据目前的线索推测,那幅画很可能是武学敏和茉莉共同的情人所画。当年茉莉找上门,提出了只有他们三个才知道的《天鹅湖》,所以武学敏马上就猜到了茉莉与她的情人有关,两人才会秘密会面,而且闹得不太愉快。从那句康力兴偷听到的半句话中,更加可以听得出端倪,也就是两个女人的情敌定位。”   “啊,我懂了,所谓的先后是指在那幅画上的方位,‘先’就是前面,也就是两只主角中的那只母天鹅,‘后’则是指那些围观的配角。武学敏的意思是,她才是情人的真爱,而茉莉不过是一个背景式的陪衬,是后面那些艳羡前方女主角的其中之一。”聂长远后知后觉。   “可不就是嘛。”游亦杨有些嘲讽地说,“这个画画的人本意恐怕不是想要表达忠贞不渝的爱情,而是在炫耀自己。否则的话,他大可以只画两只天鹅,取名‘两只天鹅’什么的,可是他却画了那么多只单个的天鹅与他共处一个湖面。所以我认为,他的情人不止武学敏和茉莉两个,而他在这些情人之中游刃有余,是个万人迷似的人物。情人们都以为自己就是画中的女主角,彼此间还会争风吃醋,甚至对竞争对手痛下杀手。所以最终茉莉杀死了武学敏。”   聂长远挠头,不解地问:“可既然那幅画是万人迷画的,又怎么会辗转到游老师手里呢?”   游亦杨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低沉地说:“既然武学敏死后那幅画不翼而飞,就很可能是被杀害武学敏的凶手,也就是茉莉拿走了。而后,茉莉又把画给了我父亲,讽刺的是,她极有可能说,那是她这个外行为我父亲所做的、意为爱情的礼物。”   聂长远十分矛盾,犹豫着说:“你父母的恩爱那是出了名的,我们局里的人都知道,你们家也是我们大家眼中的模范家庭。而且游老师还告诉我就是因为他们夫妻相爱至深,不分彼此,两个人好的就像是一个人一样,所以才会把他们俩的姓氏结合起来给你取名游亦杨,意思就是游钧则就是杨燕,杨燕就是游钧则。我真的不敢想象,游老师会有婚外恋。”   游亦杨苦涩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尴尬的笑,“更加可怕的不是婚外恋,而是我父亲,他有可能为了这个婚外恋人,故意制造了冤假错案。他当年已经顺着线索找到了凶手茉莉,可是却因为私人情感徇私舞弊,为了包庇茉莉故意做出错误的推理,也有可能做了一些虚假的细节和证据去支持他的推理,最终把一宗谋杀案扭转成了自杀案。”   “唉,是啊,哈江有名的神探又怎么可能分不清是谋杀还是自杀呢?游老师认定武学敏是自杀,在我看来,要么是她真的是自杀,要么就是游老师明知是谋杀,却故意给出错误的推论。”聂长远本能地抗拒这种推测,但他更加清楚,眼下的局势这种推测是最为合理的。怪不得刚刚游亦杨反应激烈,得出这样的推论,真是难为他了。   游亦杨的双手紧握,在聂长远看不见的地方,右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左手的皮肉,“我父亲,他有可能以为《天鹅湖》是茉莉所画,画中的两只主角天鹅就是茉莉和他,所以才会把那幅画当作宝贝挂在书房。唉,如果是这样,他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我跟母亲竟然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   聂长远感觉心上压了一块重石,侦办他亲妹妹的失踪案他还能尽力保持冷静,可自从他崇拜的神探游钧则牵连进来,他就像是背着沉重包袱一样举步维艰,甚至本能地抵触一切不利于游钧则的新线索。   但聂长远知道,这案子绝对不能办到这里中止,既然要查,那么不管真相多么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是多么黑暗耻辱,会给游亦杨母子带来多少更大的痛苦,都必须坚持到底。因为真相就是真相,他的任务就是还原真相。这原则也是当初游钧则帮他在心中树立的,坚定得磐石一样。   “亦杨,你只是个孩子,而父母有很多事情会瞒着孩子,对外、对孩子都维持虚假的美好。我想,说不定你的母亲对游老师的事有所了解。你的确该好好跟她谈谈了。”聂长远说这话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完之后才察觉,从刚刚到现在短短的十几分钟,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游亦杨重重地点头,他的确要跟母亲好好谈谈。他扪心自问,心里的那座擎天大厦瞬间坍塌了吗?回答是不!虽然目前掌握的讯息让他不得不产生以上的怀疑和推测,但毕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话,哪怕是高达99%的可能性也是可能被推翻的。   如果父亲游钧则真是个徇私舞弊的侦探,游亦杨该怎么办?答案当然是继续追查,公开真相,因为他游亦杨绝对不会是个徇私舞弊的侦探!如果父亲是无辜的呢?那游亦杨就更加要努力还原真相为父亲正名。所以无论怎么说,游亦杨都得用尽全力,继续追查下去,直到终点。 第五章 怀疑试探   大学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游亦杨考得不太理想,甚至挂了一科。这是由于他对于考试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父亲游钧则的案子。是的,鉴于调查聂欣怡的案子牵扯出了游钧则的嫌疑,聂长远不得不彻底把游钧则命案的详情讲给游亦杨,游亦杨终于还是如愿以偿。   一年多前暑假中的一个周末,游钧则死于一场大火。案发当天游钧则清晨6点回家,为了跟进一起案件,他昨夜一夜未归。游钧则忙了整晚,回到家连早饭都懒得吃就栽倒在床上,对妻子杨燕说他打算一觉睡到中午,在中午之前不要打扰他。于是游亦杨早上出门前也就没有打扰父亲。游亦杨走后,杨燕独自在厨房忙活,而后在客厅看电视。   之后,根据杨燕的口供和游亦杨家楼梯间的监控显示,早上8点半,一名快递员按下了游亦杨家的门铃。开门接收包裹的是杨燕。包裹的收件人是游钧则,发件人是外文书店,当时杨燕并没有在意,只是随手把包裹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她以为又是游钧则在网上买的各种书籍,因为包裹还挺沉的。   而后,杨燕于10点30分左右离开家。在她离开后15分钟,家中起火。火势蔓延迅速,消防员虽然来得也算及时,但还是没来得及挽救游钧则的生命。   大火扑灭后的案发现场是这样的:游钧则烧焦的尸体躺在客厅,他身旁茶几上的一个烧焦的装置是起火点,经过技术分析,那是一个自制的定时点火装置,里面还有不少助燃剂。时间一到,装置启动的同时也会释放出助燃剂,火势在瞬间便可以蔓延开来。警方排查的方向是在可能报复游钧则的人群中寻找具备自制点火装置能力的嫌疑人,可查来查去,还是没能找到这么一个“手艺人”。   一直以来,游亦杨心中都有一个疑问,父亲游钧则只是彻夜在外工作,忙着查案,仅仅一夜未睡,第二天白天就能睡得那么死,等到火势蔓延到了无法逃脱才醒来吗?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是有时间应对,能够逃得出来才对啊。   这个疑问他之前问过母亲两次,每一次都会使得母亲杨燕情绪激动,病情加重。他也曾问过聂长远无数次,但聂长远因为受到了杨燕的嘱托,不肯透露。如今,游亦杨终于从聂长远那里得到了答案。   当时警方也抱有此疑问,于是想从游钧则的尸体上寻找答案。警方曾怀疑游钧则被下了药迷晕,或者是中毒陷入昏迷,然而尸检结果很快排除了这两点;于是警方又怀疑是外力造成了游钧则的昏厥,而尸检结果正好认证了这个猜想。   游钧则尸体的后脖颈处有一处伤痕,虽然表皮已经烧焦,但是在解剖之后,警方发现伤痕痕迹与一座游钧则获得的文学奖杯底座侧面的形状相符。而那座本该摆在客厅架子上的奖杯就掉落在游钧则的尸体头部一侧。   警方的推论是,奖杯可能是因为点火时引发的小型爆炸被震落在地上,正在卧室睡觉的游钧则在此时就已经被惊醒,他来到客厅,发现火势到达一定程度之后情急之下想要从大门离开,可是却因为浓烟而看不清地面环境,不小心被其他震落的东西给绊倒,摔倒时,他的后脖颈正好摔在了奖杯的底座侧面。也正是由于这么一摔,游钧则很快失去了意识,陷入昏厥,没能及时逃离火场,导致死亡。   也就是说,这个纵火报复的凶犯其实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杀人,他只是想要给游钧则一个警告,放火烧掉他家的房子。因为就算有助燃剂,火势蔓延得迅速,房子里的人还是会被第一时间惊醒,完全有机会逃脱。可游钧则的运气实在太差,讽刺的是,他竟然是被他所获得的、代表荣誉的奖杯给害了。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纵火的凶犯根本就没有进入游亦杨的家。家门口和小区内的监控分别显示,案发前没有任何人进出家门或者是爬窗进出。这也是警方推论游钧则是自己摔倒,后脖颈撞击奖杯底座的原因之一。也对,这个凶徒就是不想暴露身份才通过邮寄定时点火装置放火报复的。   顺着快递包裹的线索调查,警方走入了死胡同,揽收点火装置包裹的快递员是在半路上碰见那个发件人的,他只记得发件的是个女人,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声音沙哑,肯出一百元要他送这个同城的快件,并且还嘱咐快件里面是易碎品,要快递员轻拿轻放。   游亦杨终于得知了父亲案件的详情,但他总觉得其中哪里不对劲。虽然监控可以证明案发前没人进过他家,房间里的焦尸只可能是独自在家的游钧则,可即便是这种情况,还是不能百分百确定焦尸就是游钧则,至少单单在游钧则的那些推理小说中,就能够给出数十种反例。也许是看多了父亲的推理小说,也许是母亲没有让他跟焦尸做DNA的比对就确认焦尸是父亲这一点让他耿耿于怀,也许是游钧则摔倒的位置和时机太过凑巧,也许是游亦杨的潜意识里就期盼着焦尸不是父亲,总之他仍旧对此抱有怀疑。而目前能够给他提供解疑线索的、最近的突破口就是他的母亲杨燕。   游亦杨一直都在盼望着赶快放假,把母亲接回住处或者他们家的度假别墅,好好跟母亲谈谈父亲的事。他也在思考该怎么跟母亲开口,毕竟母亲的抑郁症还没有痊愈,她是极为脆弱的,如果他不讲究方法单刀直入的话,会让母亲病情加重。   好不容易,游亦杨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到来,距离除夕还有两天时间,游亦杨为母亲办理好了暂时出院的手续,把她从刑恩晖的私立医院接了出来。   应母亲的要求,游亦杨叫来了宠物医院的车,载着母子俩去游亦杨租住的房子,而不是他们家的度假别墅。   一年多前的那场火让游亦杨没了父亲也没了家,他更是没有心情重新装修入住那套被大火肆虐过的房子,所以他和杨燕在市区的落脚点就只有母亲的珠宝店以及后来才开业的宠物医院,还有就是再后来游亦杨租住的房子。   杨燕不想去郊区的度假别墅,她说那曾是他们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的地方,如今天堂已经因为游钧则的离去变成了地狱。所以,游亦杨只能把母亲带回他那个相对来说局促狭小的家。   挂科的事情当然不能说,所以在杨燕问及游亦杨的学习以及考试方面的问题时,他只能撒谎。杨燕问及他的病情时,他也撒了谎,说自己现在几乎没有再产生过幻觉。   每逢佳节倍思亲,除夕夜,杨燕的情绪激动,原本打算一起观吃饺子看春晚的计划破灭,杨燕一听春晚主持人煽情的主持词,马上泪如雨下,而后就是号啕大哭,最后,她把自己锁在了从前蒙娜住的卧房里,不让游亦杨进入。   游亦杨坐在房门口,听着母亲在里面的哭声,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不知不觉中,也是满脸泪水。   树皮人适时出现,与游亦杨并排坐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给他无声安慰。   游亦杨不想打响指,他潜意识里不想把树皮人当作幻觉,而是一个愿意倾听他胸中郁闷烦恼的朋友,一个可以倾吐一切却不担心对方会泄密的朋友。   “我知道,都会过去的,时间会医好我们的伤。”游亦杨对树皮人强撑起一个苦笑,再次问出那个问题,“你……是我父亲吗?”   树皮人似乎很为难,怔了片刻,艰难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游亦杨双眼瞬间又涌出了两行热泪,他不禁提高了声调,倾吐一直以来的心声,颤声说:“爸,我好想你!”   一面说,游亦杨一面用力去抱身边的树皮人,但可想而知,他扑了个空,一下子倒在地上。   就在游亦杨被现实惊醒,为自己刚刚的举动自嘲的时候,房门开了,杨燕站在门口焦急地问:“怎么,你爸回来了?”   游亦杨忙起身,双手三下两下用力擦干脸上的泪,刚想要解释,让母亲面对父亲已死的事实—但很快,他就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打了一下,突然抓住杨燕的双肩,高声问:“妈,您说什么?您是不是认为我爸没死?他还会回来?”   杨燕目光瞬间涣散,整个人就要瘫软下去,幸好游亦杨双臂用力支撑住了她,把她搀扶回床上。   “死了,死了,你爸死了。”杨燕呆呆地呢喃着,“是我刚刚精神恍惚,听到你叫‘爸爸’就以为是他回来了。邢院长说了,我这是思念成疾,我总是把愿望和现实混淆,逃避现实,看来我的病情并没有好转。”   游亦杨失落地摇摇头,他刚刚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父亲没死,而母亲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问出那样的问题。可现在看来,就跟邢院长说的一样,那不过是母亲因为过度思念一时间精神恍惚罢了。   但游亦杨觉得,此时绝对是一个让母亲打开心扉的好时机,母亲全情投入于对父亲的思念中,不设防,如果这个时候以跟母亲一起怀念父亲作为突破口,说不定能有收获。   于是游亦杨做了一番铺垫之后,自然而然地的把话题引到了父亲书房的那幅画上。   “哦,你说那幅画啊?”杨燕的确放松,而且卸下了防备,像是把游亦杨当成了她倾吐的出口,说出了以往她绝不可能告诉游亦杨的事,“那是你爸的初中女同学送给他的。哼,那个女人竟然对你爸念念不忘,送那种东西给他。”   游亦杨瞪大双眼,媒婆痣女人难道是父亲的初中同学?如果是这样,查清她的身份就不是问题了!   “那个女同学是不是嘴边有一颗痣?”游亦杨语速极快地问。   杨燕想也没想便回答:“是啊,那女人天生一张狐媚脸,初中的时候就把你爸迷得神魂颠倒,算得上是他的初恋情人。”   初恋情人!如果媒婆痣女人真的是父亲的初恋情人,那么父亲就真的有可能为了她徇私舞弊不是吗?没想到母亲给出的线索再次证明了那个他想要推翻的推测。   “妈,您怎么知道的?我爸跟您说的吗?”游亦杨尽量装作不经意地问,生怕自己问得急了,母亲会察觉到什么不肯再说。毕竟这也算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禁忌话题。   杨燕谈及媒婆痣女人,就像是看到了情敌一般,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你爸当初骗我,说画是一个男同学送的。但女人都是最敏感的,我看到他看那幅画的表情就敢肯定,那画绝对是那女人送的。所以后来我就想偷偷把那幅画给丢掉,没想到你爸居然先我一步把那画给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我想,他一定是想通了,放下了那个女人,一定是的。事实也证明,那之后他的确全身心地回归了家庭,对我也比以往要更好,在模范丈夫中,也算是顶级的。”   游亦杨的心却愈加下沉,他觉得搞不好父亲丢画是因为得知了画并非媒婆痣女人所作,而是女人的情人所作。情敌画的画被他当宝贝挂在书房那么久,得知被骗后,他一定非常愤怒,所以把画丢掉,一气之下跟媒婆痣女人断了来往。   “那女人叫什么?”游亦杨佯装轻描淡写地问。   “王茉雅!”杨燕想也没想就回答,“这个名字我永远忘不了。但我也知道,不能太过纠结于你爸爸的过去,毕竟,我不能抹杀他的过去,就算他心里永远都会给那个女人留一个角落,但他的幸福当下和广阔未来都是我的。我也不必太过计较,那样做等于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游亦杨为母亲的大度超然而感动,但转念一想,难道外人眼中的幸福家庭,相爱的夫妻,其实是建立在母亲对父亲的既往不咎和宽容之上的?那些年,游亦杨虽然就生活在父母身边,但年幼的他又怎么可能洞悉大人们之间这些复杂情感的关系呢?   “妈,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您。”游亦杨顺势进入了最关键的话题,他还是假装很自然地聊天,生怕母亲有所察觉后逃避,“当初爸爸出事之后,您不让我去认尸这一点我可以理解,毕竟,爸爸的尸体……可是,尸体变成了那副样子,您又是怎么肯定那就是爸爸的呢?我一直在想,会不会尸体是别人,爸爸其实并没有遇害!”   杨燕痛苦地闭上眼睛,显然没有一点犹豫,“不会错的,是你爸爸,我能肯定就是他。”   “为什么能肯定?”游亦杨露出了一点咄咄逼人的语气。   杨燕没有注意到游亦杨的异样,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想也不想地说:“因为尸体上有那个印记,所以,一定是他。”   “什么印记?”游亦杨想不到一具被大火烧焦的焦尸身上还能留有什么能够指认死者身份的印记,指纹没有了,DNA也没有跟自己的比对,母亲说的到底是什么印记?   见母亲闭眼不出声,游亦杨又故作轻松地问:“难道我爸他曾经有过哪里骨折的经历?或者是,警方留有他的齿模,通过牙齿确认了他的身份?再不然,他身上植入了什么医疗器械,上面的编号……”   “别说了!”杨燕突然睁开眼,稍有些严厉地说,“我不想再说这些!”   游亦杨觉得以上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因为据他从聂长远那里的了解,警方并没有留有父亲的齿模;据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也没有骨折史;身上更加没有植入医疗器械,他健康得很。除了以上几点,如果非要说父亲身上有什么被烈焰焚身后还能留下的印记,游亦杨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后脖颈处的伤痕,那个跟奖杯底座形状吻合的伤痕。   可这个痕迹也没法说明死者就是父亲吧?到底母亲为什么如此笃定尸体就是父亲?奖杯真的那么巧掉在地上,父亲又凑巧摔倒,凑巧脖颈处摔在了奖杯的底座边缘?游亦杨设想着当时的画面,而对面的树皮人却在频频摆手,之后又郑重做了一个拿着什么东西用力挥舞的动作。   杨燕似乎不想多说,打发游亦杨出去。树皮人却拦在门口,挡住游亦杨的去路,他指了指杨燕,又做出了那个举起重物用力挥舞的动作。   游亦杨像个雕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般。他当然明白树皮人的意思,也就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怀疑,他在怀疑父亲并不是后脖颈凑巧摔在奖杯之上,而是有人用奖杯底座击打了他的后脖颈,而那个人正是他的母亲—杨燕!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母亲刚刚的话,她说她能够肯定焦尸就是父亲,因为焦尸身上有一个印记。除非这个印记是她亲自印上去的,否则她又怎么会如此肯定?   母亲深爱父亲,她自然不会对父亲下死手,她只是想要达到让父亲昏厥的目的,所以才用奖杯击打后脖颈,而不是头部。而且母亲对父亲的爱和思念绝对不是假的,也就是说放火的绝对不是母亲,她也没有料到快递员送来的会是一个定时点火装置,没有料到她离开后家里会起火。可母亲杨燕却在无意中成了帮凶,因为她用奖杯底座打晕了父亲,才导致起火后他没法逃离火场。   当然,这一系列的推理只有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母亲在确认尸体之前,警方已经通过解剖发现了焦尸后脖颈的伤痕,并且确认了造成伤痕的器物就是家里的那座奖杯,并且警方把这个结论告诉给了杨燕。而警方到底是在认尸之前还是之后把这一点告诉杨燕的,这个问题聂长远跟他讲案情的时候漏掉了。   不行,游亦杨得马上给聂长远打电话,询问当初母亲认尸的情形。   游亦杨一个健步冲出房门,冲回自己的房间。   “喂?亦杨啊,特意打电话给我拜年?你这孩子还挺有心嘛。”聂长远那头是春晚的背景音,“你该不会是选择今天跟师母谈了吧?今天真的不太适合,好不容易团聚还是好好过年吧。”   “老聂,我只有一个问题。”游亦杨才懒得跟聂长远废话,直奔主题,“当初我妈去确认尸体的时候,知不知道焦尸的后脖颈有伤,而且伤痕正是我家那座奖杯底座的形状?”   聂长远愣了几秒,本来不想在除夕夜说这么沉重的话题,想要敷衍几句说等年后再说,但听游亦杨刻不容缓的语气,便回答:“那当然,你母亲在认尸之前,我们就出于负责跟他说了游老师的死因,是因为在火场不小心摔倒,后脖颈撞到了掉落在地的奖杯底座陷入昏迷,所以才没能逃离火场的。我们还一再跟她强调,因为是陷入深度昏厥,所以游老师临死前是没有痛苦的。”   果然如此!游亦杨的心一沉,杨燕的嫌疑又增长了一些,他仍不死心地问:“消防人员进入到我家客厅的时候,看到的第一现场就是那个奖杯被我父亲枕在脖颈下吗?”   聂长远叹了口气,“没有,消防人员可以说破坏了第一现场,而且当时屋子里火势很大,到处是浓烟,他们也看不到现场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是后来我们警方还原现场,发现奖杯就在游老师尸体旁边,所以得出了这样的推论。”   游亦杨有些气愤,提高声调,责问聂长远:“这样就得出推论,太不负责了吧!”   聂长远被游亦杨的气势吓了一跳,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努力压抑自己被质疑的怒火,冷静解释:“亦杨,你先冷静一下。我前几天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家门外楼梯间的监控录像显示,从你母亲离开家之后一直到起火,期间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入过你家,窗外小区里的监控也显示没人爬窗进入。既然排除了外人进入行凶的可能,自然就得出了游老师自己不小心摔跌的结论了。”   游亦杨平复急促的呼吸,渐渐冷静。他知道,警方当时的推论没有问题,他们自然不会怀疑是自己的母亲—与死者关系和睦的妻子造成了那个伤痕。讽刺的是,当初警察压根没想到的问题—怀疑杨燕,如今倒是他这个儿子想到了。   游亦杨沉默,他愈加怀疑打晕父亲的不是别人,正是母亲杨燕。而母亲之所以会在失去父亲后积郁成疾,除了对父亲的思念之外,还因为她怀有愧疚。   只是,母亲为什么要打晕父亲,因为王茉雅吵架吗?还是别的原因?   “对了,老聂,还有一个问题,我爸出事前一天晚上到底在忙什么,他当时在查什么案子?我记得他以前也经常熬夜写小说,但也不至于第二天睡一上午啊。”游亦杨心想,会不会是当时游钧则正在查的案子为他招惹了祸端。   “哦,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游老师陪我加夜班,跟踪监视一个嫌疑人。我俩被那个嫌疑人折腾了一晚上,跟着他去舞厅酒吧和麻将馆,一直到将近早上6点才算完事,所以我们都十分疲乏。我记得那天早上我也睡得很沉,要不是接到了电话得知游老师出事儿了,我估计能睡到下午。”聂长远解释。   “后来那案子怎么样?”游亦杨继续问。   聂长远更为感叹,“别提了,我们根本就搞错了方向,那案子破了,原来根本跟那个不学无术的嫌疑人没有一点关系。闹了半天,我们那一周都是在做无用功。不过,这也怪我,是我提出了那个嫌疑人很可疑的观点。其实局里的同事都不赞同,只有游老师一个人愿意陪我跟进,可到最后才证明是我搞错了。”   游亦杨觉得喉咙和舌头都被坠上了一块巨石,沉重得根本说不出一个字。他默默挂断了电话。   聂长远又打来,也被游亦杨挂断,他给聂长远发了个微信,只有一句话:媒婆痣女人是我爸的初中女同学,王茉雅。   游亦杨一抬头,面前除了刚刚一直跟着的树皮人,还有栾菲菲,这两人就并排站着,一起无声面对游亦杨。   树皮人缓缓举起手,又一次做了那个用重物击打的动作,而栾菲菲则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冰淇淋,正准备往嘴里放的时候,突然全身一抖,冰淇淋掉落在了地上,她的喉咙处插着一根短箭。   这两人就这样,在游亦杨面前相互配合着,上演了一出默剧。   游亦杨瞬间明白了这出默剧的含义。这两人可以说是息息相关的。   游亦杨痛苦地双手抱头,低低地啜泣着。往事如汹涌的潮水,击打并淹没了他。回忆的波澜平息之后,他缓缓抬头,正想再去找母亲聊天,面前的树皮人竟然破天荒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我不是你父亲,我是个私家侦探,我姓徐。之前我承认是你父亲,是因为看你实在太过思念他,所以才说了谎。但我撒谎也算得到了一个意外收获,那就是后来你母亲的话。她的话才是关键,被你刚刚一听而过,注意到却没有深究的关键。”   游亦杨也仿若被一根短箭刺穿了喉咙,怔怔地瞪着树皮人,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头脑如将要运转过度而崩坏的机器,轰鸣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栾菲菲走到游亦杨身边,此时她的喉咙已经完好无损,“亦杨,面对现实吧,就像上次一样,振作起来!无论还有多少暴风雨,你都得撑下去,也许结果会柳暗花明。你顺着充满荆棘的道路走到终点,会发现别有洞天。但前提是,你得走下去!”   游亦杨咬住嘴唇,用力甩了甩头,大声告诉自己:“没错,现在就悲观地认定这个推测还为时过早,毕竟这只是推测,我顺着正常的思路一路调查下去,也许会出现令人惊喜的转折点,推翻这一切。不行,我得去找我妈确认一下。”   游亦杨来到母亲的房间,劈头就是一句:“妈,是你用奖杯砸晕了爸爸的吧?”   杨燕本来正在看手机里一家三口人的照片,脸上还挂着泪和心酸的笑容,一听游亦杨这话,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差点栽倒在床上,嘴唇不住颤抖,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游亦杨又放慢速度把刚刚的问句重复了一遍。   只听杨燕突然号啕一声,再次濒临崩溃,紧紧捂住胸口抽搐着痛哭。无疑,她发病了。但导致她发病的不知道是那个问题本身,还是说她在责怪儿子对她提出这么一个荒唐的问题。   游亦杨愣了几秒,马上上前安抚母亲,又是倒水,又是软言软语的安慰认错,可杨燕没有一点点好转的迹象。无奈,游亦杨只好给刑恩晖打电话。早在接母亲出院时,刑恩晖就嘱咐过他,如果杨燕情绪失控,马上打电话,他会安排专人专车去接杨燕回医院。   游亦杨放下电话,心想,看来母亲又要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度过这个大年夜了。这都要怪他,怪他太急于探索父亲之死的真相,居然不顾母亲的病情,如此刺激她。   “对不起,妈,我错了,你别这样。”游亦杨哭着,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句话,到最后,他只能用力抱住哭泣的母亲,跟她一起哭。   一年多前的那场灾难,把这个家毁了,让他们母子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本应是欢喜的大年夜,现在只剩一对孤儿寡母,一对病人抱头痛哭。他们的哭声跟窗外欢喜热闹的鞭炮声搭配起来,讽刺又心酸。   没过15分钟,医院的车赶到,游亦杨帮着护工和医生,一起把母亲扶下了楼,扶上车。   杨燕却突然间停止哭泣,一把抓住游亦杨的双肩,双唇抖个不停,艰难地说:“孩子,孩子,我都是为了你啊!为了你,我才做了那个选择。我是罪人,我是罪人!”   游亦杨怔在原地,医生问了他好几遍要不要上车跟着一起去医院,他根本听不见。最后,车子开走,留下了一个仍然定在原地的游亦杨。   缓过神后的游亦杨想,也许不跟着母亲去医院也好,母亲面对他会更加难过,因为正是因为他,母亲才成为了她自以为的罪人。原来一直以来,母亲的病根就是他游亦杨!   而栾菲菲,游亦杨深爱的栾菲菲也是因为自己而死!   他想:我才是罪人不是吗? 第六章 致命抉择   游亦杨不知道在雪地中站了多久,他的双手双脚已经感觉不到冰冷,他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孩子,虽然在外人看来还身处这个世界,身处这个大年除夕夜之中,可他自己的感受是正处于另一个空间,一个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孤独空间。   再回过神的时候,游亦杨竟然身在蒙娜租住的小区,站在了蒙娜住处的楼下。他记得他是打车过来的,但是他不记得自己跟司机说出这个地址的事。看来他的精神状态的确很不好。   蒙娜应该是回老家过年了吧。游亦杨这才想到这一点,而他虽然出钱租了蒙娜房子的一大半,却根本没有这里的钥匙。抱着侥幸的心理,游亦杨上楼,敲了敲蒙娜的房门。   出乎意料的,门开了,开门的是蒙娜,她围着围裙,双手还粘着面粉,一脸惊讶地望着游亦杨。   “亦杨?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妈妈一起过年吗?”蒙娜用粘着白面的手去捋头发,面粉又粘在了她的脸上和头发上,样子挺滑稽,可是游亦杨却根本笑不出。   “你在包饺子?家里有客人?”游亦杨伸着脖子往里看,他不希望蒙娜家里有客人,因为他想要跟蒙娜独处。   蒙娜侧身,让游亦杨进屋,“没有,就我一个人,正好过年,就练练厨艺,试着包饺子。”   游亦杨松了一口气,径直走到洗手间,洗了手,又站到餐桌前,抓起了蒙娜擀的形状不规则的饺子皮,打算一起包饺子。   蒙娜看游亦杨跟以往完全不同,脸色阴郁得可怕,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又不敢,便打算从闲聊切入,“欣怡失踪后我的状态很不好,父母为了能让我换个环境,便带着我移居到了邻市。当年我等于是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现在欣怡的案子刚刚有些眉目,这么关键的时刻,我当然不能第二次逃离。等到初二,我就回局里值班,我打算从本地的户籍开始筛选,寻找那个媒婆痣女人,就算是大海捞针,我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游亦杨本来不想说话,他觉得听着蒙娜在耳边唠唠叨叨一直下去也挺好,至少没有那种被孤独侵蚀的感觉,可听蒙娜这么一说,他不得不开口:“媒婆痣女人叫王茉雅,是我爸的初中女同学。我已经告诉老聂了,估计他这会儿已经在局里,在想办法找她。”   蒙娜一听这话,马上丢下手里的擀面杖,也顾不得擦掉手上的面粉,直接冲到房间抓起手机给聂长远打电话。   没过两分钟,蒙娜回到餐厅。游亦杨仍旧在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包饺子,他包的饺子很好看。12岁的时候父母就教他包,他们一家三口总是在大年夜一起包饺子,因此,游亦杨最爱吃的就是饺子,最爱光顾的也是同一家饺子馆,那里的饺子有家的味道。   蒙娜真的很想马上冲到局里,跟聂长远一起寻找王茉雅的资料,但刚刚电话里聂长远特意嘱咐她要看好游亦杨,这孩子今晚恐怕是遭受了不小的打击,更何况他还是个病人。   “亦杨,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吧,说出来会舒服一点。”蒙娜小心翼翼地说,声音从未如此柔和,“你妈妈呢?还在你家里,还是回医院了?”   游亦杨根本听不得蒙娜如此温言软语的声音,他此时脆弱到了只要听到一句安慰的话就能哭出来,他暗骂自己真不像个男人,最不想发生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居然在蒙娜面前掉了眼泪。   蒙娜给游亦杨抽了几张纸巾,还好,她没有像哄孩子一样去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满脸都是关切。   游亦杨调整了一下,及时止住泪水,缓缓地把家里刚刚的情景概括性地讲给了蒙娜。   蒙娜听得云里雾里,不是游亦杨的概括能力有问题,而是有关游亦杨父亲游钧则的案子,她除了知道是寻仇放火,其余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才听不懂游亦杨的解释,更加不明白,游亦杨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变成现在这样。   游亦杨看出了蒙娜的迷惑,也看出她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不敢多问。沉吟了片刻,游亦杨决定,有所保留地给蒙娜解释一番。   游亦杨的故事,或者说是游亦杨家的故事始于一年多之前,也就是一年前的夏天,游亦杨第一次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   那天早上,游亦杨一大早起床,他跟女友栾菲菲约定好了在丁香公园会面,她们要谈的话题是关于两个人未来的去向,也就是报考高校的问题。   游亦杨离开家的时候是七点半,当时母亲杨燕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听游亦杨说不在家吃早餐了,她还有些生气,说父子俩全都不给她面子。游钧则是因为昨晚跟踪监视嫌疑人一整晚太劳累,只想睡觉不想吃饭,而他游亦杨则是个着急去约会的臭小子。   游亦杨问过之后才知道,昨晚父亲加班一夜,是今天早上6点多才回到家的。到家就洗了把脸,然后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还让杨燕不要去打扰他,他要好好补眠到中午,因为下午他还得赶回局里参加案情分析会。   父亲就是这样,一旦有案子找他帮忙,他总是鞠躬尽瘁,虽然表面上他说是为了写作积累素材,可实际上杨燕和游亦杨都看得出,游钧则就是喜欢当侦探。游钧则为了案件废寝忘食,对此游亦杨和杨燕都已经习以为常。   游亦杨出了门,早上8点多赶到了距离栾菲菲家更近一些的约会地点丁香公园。   这一次的约会与以往不同,气氛紧张,因为两人要谈的话题比较严肃,而且,两人都心照不宣,都知道他们要面临分离,也就是异地恋。因为栾菲菲的理想是当演员,当明星,而游亦杨从小到大一直坚定从未动摇的理想是当警探。游亦杨想要报考哈江警校,这是省内最好的警校,在全国也数一数二。可栾菲菲则是已经通过了首都的电影学院的艺考,9月就要去学校报到。她的这个理想虽然不像游亦杨总是挂在嘴上,但也是坚定不移的。   两人边逛边聊,很快两个多小时过去,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两人要坚定不移地把爱情进行到底,谈一场矢志不渝的异地恋。大学毕业后,他们也要不顾世俗的眼光,身为警探的游亦杨要娶身为艺人的栾菲菲。   10点多的时候,两人坐在公园小树林中的长椅上,在一片绿意盎然之中畅想两人的未来。栾菲菲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游亦杨刚刚给她买的冰淇淋。   游亦杨拿栾菲菲打趣:“未来的大明星,以后我要是当不了警探,就去给你当经纪人,正好可以每天看着你,免得你被娱乐圈的不良风气污染……”   正说着,游亦杨的手机响起,来电的是母亲杨燕。   “喂!”游亦杨接听电话,“妈,有事吗?”   杨燕的声音略显急促生硬,好像是跟谁生气一样:“没事,你在哪儿?”   “我?”游亦杨看了一眼正在吃冰淇淋的栾菲菲,坦白地说,“我跟菲菲在丁香公园。”   电话那头杨燕顿了一下,有三秒钟没说话。   “怎么了?”游亦杨担心母亲打电话是想要叫他回家,“我中午就回……”   “嗖”的一声,游亦杨的话音未落,便感觉一股冷风从耳侧闪过,余光也注意到了仿佛有个什么黑色的细细的影子从侧面快速飞过。他一转头,看见了他这辈子最难忘怀,最血腥最恐怖,最令他痛彻心扉的一幕!   栾菲菲的喉咙上插着一根短箭!她的表情定格在了错愕和惊恐之中,她手中的冰淇淋掉落在了地上。   游亦杨喉咙像是要崩断的弦,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他那年还不到17周岁,还是个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而且,还是最亲近的人近在咫尺被刺穿喉咙!游亦杨完全僵住,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还举着手机,怔怔望着栾菲菲脖子上的短箭。   “亦杨!”杨燕在电话里叫他,语气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游亦杨这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哽咽着大叫:“妈,妈!菲菲,菲菲她,她被,被箭刺中啦!”   “什么?”杨燕马上恢复冷静,也提高声调,大声地吸引游亦杨的注意力,“亦杨,你现在赶快去找人帮忙,离开那里,去人多的地方找人,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游亦杨六神无主,变成了个听话的机器人,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栾菲菲,他必须马上按照妈妈的话办,去找人帮忙,晚一秒钟都有可能害栾菲菲丧命。   半个小时后,游亦杨坐在医院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杨燕也及时赶到,陪同游亦杨等待手术结果。   不过5分钟,手术便结束,医生刚一出门便被游亦杨一把抓住手腕,可他却问不出一个字,只是用不住流泪的眼迫切恳求地瞪着医生。   医生也用无声的举动给了游亦杨回答:他摇了摇头。   杨燕一把拖住身体一下子松软的游亦杨,把他扶着坐在椅子上,轻轻环抱,轻拍他的背,轻声安慰着。   游亦杨虚脱一般,一时间恍惚到无法认清和接受这个事实。   杨燕安慰了几句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放的箭?”   游亦杨痴痴地摇头,他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杨燕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从跟游亦杨在医院相聚之后,她一直握着手机,看了手机无数次。游亦杨当时只顾着沉浸在这一剧变的剧痛之中,并没有太过在意母亲的反应。   终于,杨燕似乎是等到了她想要等的电话,手机铃声刚响了一秒钟,就被她接起。   “老迟,怎么样了?”杨燕急迫地问。   老迟是游钧则的好友,也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他在电话里比杨燕还要急迫,扯着嗓子叫道:“杨燕,你家,你家着火啦!”   游亦杨一下子又站了起来,他也听到了杨燕手机里的声音,他不敢置信,刚刚失去了栾菲菲,自家又着火了?怎么会?   “后来我和母亲赶回家,火刚刚被扑灭,小区里都是消防员和围观的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注意到了那个媒婆痣女人,也就是王茉雅。她当时就站在我家楼下的围观人群中,我记得她的嘴角上挑,在心满意足地微笑。再后来,消防员抬出了一具焦尸……”游亦杨越说声音越低,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不再哽咽。   蒙娜着实惊讶,“你女友竟然是跟你父亲同时出事的!唉,远哥怎么也不告诉我啊?可想而知,你当时遭受了多大的打击,两个最重要的人同一天……”   游亦杨缓缓摇摇头,他心里想的是,要说打击,今天也是他该载入史册的一天,一点不比那天小。但游亦杨并没有直说,有些事,他在证实之前真的说不出口。   “都怪我太过迟钝,或者说从事发后到现在,我一直都太过得过且过,自欺欺人。我不愿意去怀疑母亲跟父亲的死有任何关联,所以直到今天,我听母亲那么笃定地说,仅凭焦尸身上的一个印记就能确定那是我父亲之后,我才大彻大悟。”游亦杨自嘲地苦笑,那笑比哭还难看。   蒙娜本来还在默默感怀可怜的、年纪轻轻的游亦杨竟然经历过如此打击,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事情另有玄机,忙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母亲,难道真的跟你父亲的死有关?”   游亦杨先是摇头,又点头,而后居然又摇头。   蒙娜无奈地叹息,这孩子现在一定是太过混乱,还是多给他一点时间,不要追问的好。   可蒙娜哪里知道,游亦杨并不混乱,他清醒得很,他摇头点头又摇头是因为蒙娜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复杂,如果非要用肯定和否定回答,只能如此反复。   “就在不久前,我妈跟我说,她仅凭焦尸上的一个标记就可以确定那是我爸。可焦尸又怎么会留下什么标记?于是我便猜想,是不是我爸曾有过骨折或者体内植入过什么医疗器械,甚至想过他会不会整过容在身体上留下了什么假体,但我仔细回想过,又一一排除。我妈妈的反应也说明,不是我说的这几种可能。那么焦尸上唯一的印记,就是经过解剖才能够发现的、尸体的后脖颈处与我家的奖杯底座形状吻合的痕迹。”游亦杨耐心解释,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居然愿意把这些说给蒙娜听,这是他的家丑,也是他的痛处啊。   蒙娜沉默不语,她虽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推测,但那推测未免太过残忍,她不忍说出口,只是静待游亦杨给出答案。   “我也跟老聂确认过了,我妈认尸之前就已经被警察告知了死因。我想来想去,为什么我妈仅凭那个印记就能百分百肯定焦尸就是我爸?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我家着火前,是我妈用那个奖杯击打了我爸的后脖颈。”游亦杨艰难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为什么呢?”蒙娜尽量压低声音,轻声问。   游亦杨仰头重重吐出一口气,眼前又浮现出刚刚送母亲上车时她的样子,还有她那石破天惊一般的话,他吃力地回答:“为什么?夫妻吵架吗?不,我父母很少吵架,更别提动手。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情急之下我妈动粗使用暴力,顶多就是给我爸几拳几巴掌,又怎么可能用奖杯那种武器?所以我能想到的让我妈对我爸下如此狠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这个儿子!因为她要保全我!有人让我母亲去做人生中最艰难残忍的选择,让她在丈夫和儿子中,选一个活!”   蒙娜咬住嘴唇,鼻子发酸,果然她跟游亦杨想的是一样的。   游亦杨对于那一天的推测是这样的:   就在游亦杨跟栾菲菲在公园小树林的长椅上聊天吃冰淇淋的时候,几公里之外的游亦杨的家里,客厅的固定电话响起,杨燕接听。   打电话的人说出了杨燕当时的穿着,甚至可能还有发型和动作等等细节,总之就是让杨燕确定她此时是被打电话的人所监视的。   不仅如此,对方还说出了那天游亦杨的穿着,以及游亦杨此时正跟女友在一起,身在丁香公园。说这些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杨燕,不光是她,她的宝贝儿子也在他们一伙人的监视之中,并且由于游亦杨身在户外,很容易下手。   对方要杨燕自己做出选择:要么,亲手杀死自己的老公;要么,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对方的同伙杀死。她如果马上叫醒老公把这事儿告诉他的话,那边公园的儿子就会马上死,因为游亦杨已经处于杀手能够准确下手的范围之内。这的确是对一个人最为残忍的抉择,两个都是至亲之人,杨燕根本无从选择。   杨燕最开始还可能半信半疑,所以对方提出可以先给游亦杨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杨燕知道,自己的丈夫帮警察破了不少案,树敌是难免的,如果是曾因为游钧则的推理而被逮捕过的犯人,憎恨报复更是极有可能,所以杨燕绝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儿子可能真的会有危险,一切都难以挽回。   于是杨燕用手机给游亦杨打电话,先是确认游亦杨是不是跟栾菲菲身处丁香公园,此后,她更加相信电话里那个人的要挟,正在犹豫该如何应对的时候,游亦杨告诉她,栾菲菲被箭刺中了喉咙。   固话听筒中的人提醒杨燕,如果不赶快对游钧则下手的话,下一个被射中的就是游亦杨。对方的同伙是个射击高手,躲在树林里某一棵树的上方,正用十字弓时刻瞄准着游亦杨。   电光火石间,杨燕根本没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对策,因为电话里的人咄咄逼人,根本不容她考虑。她也不能在电话里告诉游亦杨赶快逃命,因为对方说过,如果她在电话里说了提醒的话,或者是叫醒卧室里的游钧则,公园里,短箭就会马上射穿游亦杨的喉咙。对方的同伙绝对有这个能力,栾菲菲就是证明。   所以杨燕只能提醒游亦杨去人多的地方找人帮忙,但她不敢肯定儿子真的能离开杀手的范围,再加上对方的要挟,杨燕做了一个艰难的选择,那就是按照那个人的要求,挂断跟游亦杨的通话,把卧室里熟睡的游钧则叫醒,让他来到客厅,用客厅里摆着的那个奖杯去敲击游钧则的头。之所以要这样做,那是因为客厅处于那个人的监视范围的最佳角度,只有在这里下手对方才能确认;之所以要用奖杯作为凶器,那是因为对方知道那个奖杯底座很有分量,如果用力敲打头部,打死一个人根本不在话下。   杨燕照做了,但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打死自己最深爱的男人,也许她曾经听丈夫说过,重物袭击的部位很有说道:如果是重物打击头部很可能会致死,而打击后脖颈的部位,大多会导致晕厥,只有非常严重的伤才会致死。因此,杨燕赌了一把,她把游钧则叫到客厅,趁他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时候,抡起了那个沉重的奖杯,拿捏着力道,打在了他后脖颈处。她赌的是,在对面楼的房间里用高倍望远镜监视客厅的那个人,没能看清楚她打击的部位,只能看清楚她高高举起了奖杯,看清楚游钧则倒地。   那之后,杨燕不能马上对游钧则施救,因为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在对面监视,她当时能做的就是马上去找儿子,先确保游亦杨的安全,同时,自己也赶快离开这个被监视的范围。离开后,她马上给市局里跟游钧则关系不错的老迟打电话,谎称说是丈夫游钧则有事找老迟,要老迟无论如何马上赶到家里与其汇合。杨燕之所以撒了这么一个谎,还是担心监视的人还没有撤去,一旦从望远镜里看到有人急匆匆来救人,还是会马上对游亦杨不利。   杨燕与游亦杨汇合之后,应该会马上给老迟打电话确认家里的情况,可是老迟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赶到医院之后她之所以一直看手机,就是在等老迟的消息,没想到她等到的是家里失火。再往后,她看到了从火场里抬出的焦尸。那一刻,她的世界彻底坍塌。   再往后,杨燕被叫去认尸,从警察那里得知,游钧则是因为晕厥才没能及时逃离火场,也就是说,间接害死丈夫的就是她这个妻子。万念俱灰的她又被自责愧疚所笼罩,不幸罹患了抑郁症。   杨燕没有把她受到胁迫的事情公开,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是害死游钧则的间接凶手,哪怕她是逼不得已。她更不想让游亦杨知道父亲的死其实是由于当初母亲选择了保全他而间接造成的。而且,警方也说了,她收到的那个快递盒子是定时点火装置,他们会从这方面着手调查,他们严重怀疑是某个犯人对游钧则的报复,远程纵火,能够烧死游钧则纵然好,如果被游钧则逃掉,也可以起到威慑和报复的作用。   既然这样,那么杨燕说与不说自己受到胁迫的事情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反正她也命令儿子游亦杨不允许追究此事,不允许他重蹈覆辙跟那些罪案和犯人打交道。她希望当初的悲剧和她的秘密一起被淹没,被遗忘。至于说倒霉的栾菲菲,她的案子也成了一宗悬案,杨燕能做的,就是偷偷给了栾菲菲父母一笔钱作为弥补。   这就是栾菲菲连同树皮人演出的那出默剧给游亦杨的提醒。这两人在同一天死去,其实是有联系的。后来杨燕在车上的那句话更是最终确认了这一点。   蒙娜听完游亦杨的分析忍不住潸然泪下,儿子和丈夫选一个活,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的确是天大的难题,而且杨燕当时面临的局势已经容不得她想出更好的对策。可以说,她面临的是一道注定是悲剧的无解题。凶手的确是复仇,他报复的不单是游钧则一个人,同样伤害了杨燕,让她永远沦陷在自责和那个秘密之中,更加对游亦杨造成了三重伤害,他失去了父亲,母亲患病,深爱的女友也死在了自己眼前。这个家庭就这样毁了,这可真是最极致的复仇!   不对,毁掉的又岂止这一个家庭?栾菲菲的家庭也毁了。栾菲菲可以说是一个无辜的陪葬者,她的死只是凶手对杨燕的一个警示,她正是因为与游亦杨结识,与他相恋,才倒霉地沦为凶手杀人计划中的一枚棋子。游亦杨又怎么可能不自责?他现在一定对栾菲菲万分歉疚,恨不得以死谢罪吧。   怪不得杨燕坚决不允许游亦杨报考警校,不允许游亦杨走游钧则的老路。她是怕了,万分害怕会失去她用牺牲丈夫的代价保全的儿子。为此,她不惜违背儿子的意愿,生生扼杀了儿子的梦想。   想到这些,蒙娜突然萌生出一个冲动,她很想给游亦杨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个大大的拥抱。难为他在两人初见时是那么一副没心没肺快乐的样子,没想到他身上除了背负病情之外,还背负着这样悲惨的过去。   蒙娜最终还是没有拥抱游亦杨,理智让她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想起了游亦杨对她的潜意识里的好感,她必须要跟游亦杨保持朋友甚至前后辈一样的距离。   “也就是说,凶手至少有两个人,算是个团伙。一个在你家对面用高倍望远镜监视,另一个在丁香公园的小树林里用弓箭瞄准你和栾菲菲。”蒙娜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理智分析案情之上,想要以此转移游亦杨感性的情绪,“对于这个团伙,警方当时有没有怀疑对象?你呢,有没有怀疑谁?”   游亦杨呆呆地摇头,“没有,警方当时没有怀疑对象。现在,我倒是有个怀疑的对象,那就是—王茉雅。”   “为什么呢?”蒙娜不明白,王茉雅不是游钧则的初中同学吗?聂长远刚刚在电话里告诉她,媒婆痣女人很可能是游钧则的情人,把那幅《天鹅湖》的油画当作定情礼物送给了游钧则。   游亦杨便把杨燕告诉他的,有关父亲突然把油画丢掉的事讲了出来:“可能是父亲得知王茉雅还有别的情人,那幅画也根本不是王茉雅所画,而是出自他的情敌之手,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两人断了关系,反目成仇。再加上,如果我父亲曾经为了王茉雅徇私舞弊,在武学敏的案子上作假,那么为求自保,避免翻案,王茉雅就有动机杀害我父亲。当然,这只是一个可能性。”   游亦杨话音刚落,树皮人又一次登场,他站在游亦杨对面,怒目而视,眼神凌厉。   游亦杨躲闪树皮人逼视的眼神,可树皮人却总能吸引他的目光。游亦杨清楚,这是树皮人在责怪他刚刚说了谎,自欺欺人。说什么怀疑王茉雅,其实就是在撒谎。   “干吗这么看我?”游亦杨终于被树皮人激怒,突然大叫着反驳,“也有这个可能不是吗?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我说出其中一种可能性有什么不对?”   蒙娜没有听到响指声,突然间就听游亦杨换了个人似的,由刚刚的哀伤低落一下子爆发,吓得她后退一步。她清楚,游亦杨因为受到刺激,病情又恶化了,所以连响指都忘记打了。此时,他一定是又出现了幻觉。他看见的是谁呢?他在冲谁大叫?他叫嚷的话又有什么深意? 第七章 鬼树藏尸   大年初三一大早,聂长远通知游亦杨和蒙娜,他终于查到了王茉雅的部分信息。   王茉雅,44岁,出生于哈江市。她本是个弃婴,被养父母收养;是游钧则的初中同班同学,当年学习成绩优异,是个开朗漂亮的女孩,班上暗恋她的人不少;高二时辍学,先后在几个KTV打工;20岁那年养父母相继过世,也是从那时起她便销声匿迹,聂长远再也找不到有关她的信息,没有她名下的手机号,没有她名下的银行卡,就好像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游亦杨接听电话的时候,聂欣怡就站在他面前面带哀伤地注视着他。游亦杨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是自己潜意识几乎认定的推测—聂欣怡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王茉雅会怎么处理尸体呢?她很可能有车,把聂欣怡的尸体运到合适的地方抛尸。   聂长远说他找到了当年王茉雅和游钧则的一个同班同学,虽然可能是无用功,但他还是想去找这个同学聊聊,看能不能得知有关王茉雅的更多信息。   游亦杨自然不能缺席,问了地址,便跟聂长远约好,在那位同学家楼下会合。   年味正浓的年初三,三个陌生人敲开了化妆品公司老总徐蓉的别墅大门。   徐蓉是个44岁的成功人士,她家聚集了不少亲戚,搓麻的搓麻,做饭的做饭,孩子们也撒欢地楼上楼下嬉闹。   聂长远他们三人有些煞风景,好在徐蓉还算理解警方的工作,特意把三人请到书房。   “王茉雅?我当然记得,她是一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女生,我想忘记都难呢,”说起王茉雅,徐蓉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如果你们去问其他同学,他们一定会跟你说王茉雅是个开朗阳光、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老师们也都很喜欢她。而实际上,她却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且是极为恐怖的阴暗面,这阴暗面恐怕只有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蒙娜看得出,徐蓉谈及王茉雅神色极为复杂,有鄙夷不屑,也有一些自己相较于她的优越感,还有些许的恐惧。看得出,学生时代徐蓉对王茉雅是有些嫉妒的。   徐蓉抿了抿嘴,尴尬地笑笑,低声说:“那是因为我偷看了她的日记。”   紧接着,徐蓉语气和神态夸张地给三个人讲述了她偷看到的三段日记。   第一段日记的大概内容是这样的:   我知道他们俩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但他们并不知道我知道。他们仍然虚伪地表演,假装我们是美满幸福的三口之家。但那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而已。我厌恶他们,憎恨他们,是他们霸占了我,像霸占一样东西。他们以为我是他们的从属,真是可笑。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消失,不是从我的生活里消失,而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二段:   放暑假了,他们带我回乡下的姥姥家,那个又脏又破令人作呕的地方,我真恨不得放一把火把这里连房子带人一起烧掉。唯一让我喜欢的只有院子里那棵果树,因为村里人都叫它鬼树。因为传说树下埋着一个死人,树根在地下与尸体盘根错节,融为一体。所以那棵果树结出的果子总是有一股死人的味道。我喜欢这棵鬼树,我觉得它很像我。   第三段:   今天我又看到他了,他就是我的黑马王子。我不喜欢白马王子,我喜欢笼罩在黑暗之中的、深沉忧郁的男孩,就像他一样。可他身边却有那么多该死的女生,我讨厌她们对他笑,讨厌他对她们笑。他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的身边、让他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至于那些跟我争抢他的女人们,下地狱去吧!   听过徐蓉阴森森的讲述,游亦杨他们三个都感到浑身冰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王茉雅的确是个阴郁恐怖的女孩,而且很可能患有精神类的疾病,否则又怎么会想要杀死自己的养父母?   没错,第一篇日记表达的主题就是王茉雅想要杀死她的养父母;第二篇,她说喜欢一棵树下埋着死人的鬼树;第三篇日记显示,王茉雅有一个喜欢的男生,而那个男生身边还有很多爱慕者,王茉雅想要独占这个男生,恨不得那些竞争者下地狱。   这个女人简直是个变态。她才十几岁的时候便已经如此,长大后当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变态凶手。游亦杨几乎可以认定,聂欣怡早在失踪后不久就已经惨遭毒手。   聂长远在听到鬼树那一段的时候,心就一下子沉入谷底,他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他很不愿意去相信,非常抵触的可能性。   蒙娜又何尝不是?他们都猜到了聂欣怡此刻的所在,都知道该去哪里寻找那个失踪了十年的可怜女孩。   年初四一大早,聂长远驾车,载着游亦杨和蒙娜前往王茉雅姥姥家—宁永县招福乡。   姥姥家已经荒废,很多年没人住,院子里的那棵果树却依然活着。聂长远向邻居借来工具,三人一起动手,围绕着果树挖掘。   他们从中午挖到了傍晚,在土壤中摸索着。终于,蒙娜首先摸到了一个又硬又细的东西。霎时间,她脑中出现的竟然是二八年华的她跟聂欣怡手拉手的画面。难道她在土壤中摸到的那个东西就是聂欣怡的指骨?   蒙娜一下子跌坐在深坑中,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聂长远忙用手电把蒙娜摸到的那个东西照清楚,那的确是细小的骨骼。   聂长远打电话请求市局的支援,在警察和法医的帮忙下,晚上10点,他们终于把一整套骸骨挖了出来。法医初步断定,死者为女性,死亡年龄在13至17岁之间,死于颅骨损伤,死亡时间推断在6至12年之间。   法医的初步推断只是个范围,可是聂欣怡却完全符合这个范围。只要进一步通过DNA比对,就可以确认死者到底是不是聂欣怡。   尽管还没有科学的认定,但蒙娜却认出了尸骸上的裙子,她拍打了几下裙子上的尘土,一下子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聂长远双腿发抖,扶着一旁的树干才能勉强站立,他的目光黏在了骸骨之上,怎么也移不开。游亦杨的目光则是注视着站在骸骨身旁的那个穿着颜色亮丽的连衣裙的聂欣怡。站着的、鲜活亮丽的聂欣怡,跟地上躺着的被尘土包裹着的森森白骨,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强烈对比。游亦杨的鼻子发酸,小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游亦杨之所以心怀愧疚,那是因为聂欣怡的死,他父亲游钧则很可能负有责任。如果父亲真的是徇私枉法,故意放过杀人凶手王茉雅,给她杀聂欣怡灭口的机会,那么父亲也同样负有罪责。而他身为儿子,自然也背负着愧疚。   抱歉的话一出口,游亦杨才回过神,虽然现在没有证据,可是他却已经替父亲背上了罪责和愧疚。果然,他的潜意识认为那种可能性越来越大。   聂欣怡垂下头神色哀伤落寞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骸骨,又抬头对游亦杨挤出一丝心酸的笑意,挥手跟游亦杨道别:“太好了,我终于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个地方,可以回到我本应属于的地方。如果真的还有下辈子,我还是想要学表演,但愿下辈子我追求理想的路不要这么坎坷吧。我走了,如果可以的话,好好照顾蒙娜。”   游亦杨也抬起手轻轻挥动,一直到聂欣怡的身影淡化到消失,他才想起来自己又忘记了打响指。果然,病情在恶化。而且,“照顾蒙娜”又是怎么回事?   初六一大早,聂长远接到了法医的短信息,DNA鉴定结果显示,果树下的骸骨的确就是聂欣怡的。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并且平静地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家人,一家人相拥哭泣。   至于说王茉雅,警方已经发出通缉令。但聂长远也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她从20岁就已经销声匿迹,恐怕现在已经换了身份,甚至换了面貌,很可能已经点掉了那颗嘴角的痣,变成了另一个人生活在阳光下。一想到这一点,聂长远便恨得牙痒痒。   蒙娜的双眼哭得红肿,但她也知道沉沦在悲伤中于事无补,她必须全力投入到搜寻王茉雅的工作中,用工作的忙碌充实自己,为好友报仇。 第八章 验证推测   工作日的第一天,蒙娜上午去局里报道,午饭过后便去找游亦杨,想要拉他入伙。   站在游亦杨家门口,蒙娜便迫不及待地说:“亦杨,既然你怀疑王茉雅也是害死你父亲的凶手,那么我们现在就要协同合作,一起找出共同的仇人。对于搜寻王茉雅,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蒙娜觉得,以往几次游亦杨都展现出了过人的侦探能力,这一次他也一定能够给她惊喜。   游亦杨开门后看到的不光是蒙娜,还有她身后的树皮人。树皮人这个时候跟蒙娜一起出现,无疑是在提醒自己面对现实,也该开始验证那个推测了。   “抱歉……”游亦杨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无视树皮人,对蒙娜也有点爱理不理的,“我这几天要去宠物医院实习,暂时没工夫查王茉雅。”   “撒谎!”树皮人难得开口,严厉地说,“别再逃避了!如果你继续这样逃避,那干脆放弃理想,安心地当你的宠物医生算了!”   蒙娜自然听不到树皮人对游亦杨的斥责,但她也是莫名其妙,完全没想到游亦杨会拒绝。要知道,王茉雅也算是他的杀父仇人啊。不对,游亦杨的神色很不对劲。蒙娜仔细观察,很明显,他有所保留,内心里在激烈斗争。蒙娜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那我去找远哥好了,你当然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在实践中学习的机会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蒙娜说着,冲游亦杨挥手,转身下楼。她的计划是偷偷跟踪游亦杨,既然看出来他有所保留,就必须要查清楚他到底在保留什么。蒙娜不想错过找到不共戴天仇敌王茉雅的一丝机会。   游亦杨关上门,与树皮人对视,“我不会放弃理想的!既然你不是我父亲,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的确不是你父亲。”树皮人的语气更加强硬,还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但我是死在你家的!十年前武学敏死的时候,我就已经由她的案子为起始,一路追查到了你父亲身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调查他,还有他跟王茉雅的关系。可以说,正是我的调查为我招来了杀身之祸。”   “别说了!不要再说下去!”游亦杨知道树皮人再说下去,就会讲他父亲的坏话,他不想听到那些话,他在极力逃避。   树皮人一点偃旗息鼓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越加来劲儿,“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只是你不敢去验证。因为你的潜意识知道,一旦验证就会得到你最不想要的结果!现在一切线索都指向你的父亲,所以你这个身为侦探的儿子就退缩了!之前的自信呢?不是百分百相信他吗?”   游亦杨捂住耳朵,把头深深埋在胸前,声嘶力竭地大叫:“够啦!”   树皮人似乎是可怜起这个刚刚满18岁的年轻病人,温和而语重心长地说:“去吧,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你知道验证你的推断是早晚的事情,你总不能永远逃避下去。难道你忘记栾菲菲了吗?”   一听栾菲菲的名字,游亦杨紧紧捂住耳朵的双手松了下来。没错,他不能逃避,他还得还栾菲菲一个公道,不能让这个女孩因为自己而死得不明不白。   “菲菲,我对不起她!”游亦杨哽咽着自言自语。   5分钟后,游亦杨调整好状态,给聂长远打了个电话,问到了一个名字—关江。   游亦杨出门,他要去找这个名叫关江的人,因为这个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他的推测。   游亦杨打车前往哈江市最大的娱乐会所,关江现在是那里的股东之一,几乎每天都泡在那里,花天酒地,风流快活。   可想而知,游亦杨被会所的工作人员拦住,这样一位大股东大老板,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   “这样吧,麻烦你带句话,就说我是游钧则的儿子,有重要的事要问他。”游亦杨抱着一丝希望,提出了父亲的名讳。   工作人员看游亦杨阴沉着脸,又十分自信,更加有不等到回信就不走的架势,只好去通报。   等了大概10分钟,一个保镖模样的人走到大堂,说是关江同意见游亦杨,让他这就带他过去。   游亦杨刚跟随这位彪形大汉走出了几步,身后便传来蒙娜的叫声。   “站住!”蒙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游亦杨的手腕,紧张地说,“亦杨,别跟他走!”   一路跟踪游亦杨到这里的蒙娜几乎是下意识冲出来,因为她觉得弱小的游亦杨跟着这么一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彪形大汉进到包间,就像是羊入虎口。要知道,这里的人可都是流氓坏蛋,游亦杨却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根本不懂这里的黑暗。   “蒙娜丽莎?”游亦杨被突然冒出来的蒙娜吓了一跳,随即撇嘴,看来她是一路跟他过来的,他想要暂时隐瞒的事是瞒不住了。   “亦杨,你来这里做什么?跟我回去。我虽然是你的保镖,但是跟人家的保镖可不是一个量级的,在这里我可保不住你。”蒙娜凑到游亦杨耳边道。   游亦杨苦笑,轻拍蒙娜的肩,“放心,我不是来惹事的,是来调查的,问几句话就走。既然你来了,就跟我一起进去吧。待会儿如果有什么危险,放心,我会保护你。”   蒙娜哭笑不得,游亦杨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怎么保护她?但听说是调查,那一定是调查王茉雅,那么不管多危险,蒙娜都得跟上去。   两个人随着彪形大汉来到一个包间,正好赶上包间的门打开,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走出来,里面只剩下一个刚刚还左拥右抱的关江。   “关老板,你好。”游亦杨不卑不亢,笔直地站着,脸上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老成。   关江的年纪跟游亦杨的父亲差不多,所以看游亦杨就像是看个孩子,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你是游钧则的儿子?你怎么会有胆量来找我?你不知道当年游钧则把我当成嫌疑人,害我差点蹲大狱吗?”   游亦杨苦笑,他倒宁愿事情真的就是如此简单,关江与父亲是敌对关系,然后把自己胖揍一顿丢出去。但事情会不会往他期盼的方向发展,还得让他把话讲完才行。   “不好意思,一年多以前认定你是嫌疑人的不是我父亲,而是他的搭档聂长远。我父亲是听了聂长远的见解才把你锁定为嫌疑人跟踪调查的。”游亦杨耸耸肩,说出了他在来之前就想好的说辞。   关江换了个姿势,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反应没逃过蒙娜敏锐的眼睛,她看得出,关江对游亦杨的这话并不赞同。   游亦杨没有蒙娜专业,看不出关江是否心虚,只能按照自己的计划继续说:“关老板,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哈江市最近成立了积案调查组,当初我父亲的搭档聂长远现在是调查组的组长。他对于当年的案子还是耿耿于怀,认定自己当初怀疑你没错,所以我们打算重启那个案件。我跟这位蒙娜警官今天来,就是为了就之前那起案子向你了解一下情况。而且,最近的一段时间内,恐怕要有所打扰了,必要的话还得请你去警局做客。”   关江的脸色越加难看,一拍茶几站起来,怒道:“开什么玩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要来烦我?”   蒙娜一看关江生气,下意识挡在了游亦杨身前,虽然心里害怕,表面上却一点不露怯,冷冷地说:“关老板,配合警方办案是公民的义务,这点你应该清楚。”蒙娜虽然听不太懂游亦杨的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从游钧则过世前侦办的案子着手,但她知道配合游亦杨准没错。   关江冷哼一声,想也不想便说:“那案子在游钧则死后不是交给那个迟队长了吗?而且据我所知很快就破了。你们现在重启就是浪费警力!”   “可我们聂组长不觉得,他还是认为你有相当的嫌疑。你认识死者,而且有杀人动机,案发现场也遗留了你的随身物品,一块有些年头的怀表……”游亦杨不紧不慢地说。   “那怀表是我卖给游钧则的!”关江打断游亦杨,像是豁出去似的大叫,“在你说的案子发生半年前我就卖给他了!哼,我半年前卖给他的怀表遗留在一起命案的案发现场,而我又跟那命案没关系,那自然就是游钧则做的好事啦!”   蒙娜大吃一惊,她当然听得懂关江话里的含义,她转头去看游亦杨,却见他没有吃惊,而是一脸落寞。一时间蒙娜似乎明白了什么。   关江一时说漏了嘴一样,先是后悔地叹了口气,而后索性全部坦白。   “反正游钧则也死了,我实话告诉你们也没关系。在你说的那个案子发生之前的半年吧,游钧则以作家的身份找到我,说要采访我,为他的小说提供素材。当时他注意到了我家里的怀表,还算他识货,认出这东西有收藏价值,就提出要买,正赶上当时我缺钱,我就卖给他了。我哪里想得到,这块怀表会给我带来后面的麻烦事!”   “后来的麻烦事?”蒙娜反问。   “对,后来我不就成了命案嫌疑人了吗?就因为他游钧则把我那块怀表放在了命案现场,但是却先不说破,而是让他的搭档注意到。再顺着这怀表一查,自然就查到了我身上。在警察找上我之前,游钧则先找到了我。他告诉我,就算我说怀表是我卖给他的,警方也不会相信。一个是哈江市知名的作家神探,一个是劣迹斑斑的嫌疑人,就算我说破天都没用。他跟我说,如果想要脱身,只能相信他,配合他。”关江说着,脸上露出了愤然的神色。   蒙娜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游亦杨,又问:“配合?怎么配合?”   “就是在游钧则死的前一天晚上,要我一整晚东奔西走,在市区里绕着圈子地娱乐,整整一晚!”关江气愤地说,“我照他说的做了,后来案子落到姓迟的警察手上,也算是他有点能耐,很快便抓住了真凶。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们。至于说你们那个聂什么的组长,叫他别来找我的麻烦,我没工夫跟你们耗!”   游亦杨缓缓闭上双眼,沉默了将近10秒钟,有气无力地说:“放心,老聂没想重启那案子,刚刚是我骗了你。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   关江原本还以为警察真的要重新调查,为了撇清自己才说出了刚刚那番话,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半大小子给骗了,气得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游亦杨的衣领,恨不得把他给提起来。   蒙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关江的手腕,厉声叫道:“放开他!他要是有什么损伤,你这阵子还是得跟警察打交道!”   关江一把推开了游亦杨,讪笑着退后几步,嘴角抽动,“快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游亦杨失魂落魄,像个游魂野鬼,一声不吭,愣愣地开门出去。这一趟,他的确收获颇丰,只是他的收获证明的还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那个推测。   蒙娜跟在游亦杨身后断后,生怕关江的打手会偷袭他们。一路走到了户外,远离了会所几十米,她才放松警惕,有工夫去思考游亦杨的心理。她猜想到了什么,但是并不说破,只是淡淡地问:“接下来咱们去哪里?”   “回我家的老房子,去找物业。”游亦杨像个机器人,说话毫无语气。   游亦杨认识自家小区的物业经理,那人叫田炜,是个跟他父亲游钧则年纪相当的男人,在小区从事物业工作十几年,对业主一直十分客气。   “亦杨啊!”田炜热情招呼,把游亦杨和蒙娜请进了会客室,“好久不见啦!你跟你妈妈是不是打算重新装修搬回来住了?”   游亦杨摇头,也不跟这个相识了多年的熟人客套,开门见山地问:“田叔叔,我这次来是想问问我家出事前的那个晚上,走廊监控的情况。”   田炜惊愕地来回看着游亦杨和蒙娜。   蒙娜马上掏出警察证件,介绍说:“我们正在重新调查那件案子,希望你能够仔细回想,提供一些线索。”   田炜松了一口气,惊愕的神色刚刚缓和不少,又奇怪地问:“可是亦杨,你怎么会问出事之前的监控情况?当时警方来找我要的是出事当天的监控录像啊。”   “是的,出事当天的录像我已经清楚了,那天上午我家除了我父母和我出入过,没有别人。但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出事前一天的晚上,我家门口的监控录到了什么。我知道,那么久的监控你们不可能还留着,我只是想找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问问,有没有谁注意过我家出事前的监控,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游亦杨迫切地说,冲田炜投去满怀期待的目光。   蒙娜看田炜一脸疑惑,便帮腔,严肃地强调:“请你一定要帮忙,这件事很重要!”   田炜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马上组织协调,召集手下的工作人员集中到会议室,让大家一起回想一年多以前游亦杨家出事前的那个晚上,是否有人看到过他家楼层的监控。   保安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在下面讨论了5分钟,却没人能给出什么说法。田炜也看得出,游亦杨的问题太过宽泛,搞得大家没法作答。   “亦杨啊,你这么问的话,估计他们也想不起什么。你能不能给个提示?”田炜笑嘻嘻地说。   游亦杨痛苦地闭眼,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后开口:“比如在出事前的晚上,有没有人进入我家?或者可以这样说,是有人拉着一个大箱子,或是扛着什么大口袋进入我家?”   一个看起来20岁出头的年轻保安举手,面带惧色,吞了一口口水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事前一天晚上是我跟大张在监控室里值班.大张那晚一直在打瞌睡,所以只有我一个人看着监控。我可以肯定,那晚没什么人进出过你家。”   游亦杨觉得这个保安神色不对,忙问:“你一直盯着我家那一层的监控吗?否则的话,你怎么敢肯定一整晚没人出入我家?”   年轻保安抿了抿嘴唇,坚定地说:“我敢肯定,因为那一晚从12点之后到清晨天亮,我几乎一直都盯着你家的楼层监控。”   “只盯着他们家的楼层?为什么?”蒙娜看得出,保安的面色显示他回忆起了让他恐惧的事情。   “因为,因为那晚我见鬼啦!就在监控里!”年轻保安几乎是带着哭腔说。   在其他同事以及物业经理田炜的催促下,年轻保安才讲述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个晚上他在监控中的所见。   原来那晚将近12点钟的时候,保安通过监控摄像头在游亦杨家所在的楼层见到了一只小小的黑影,黑影上还镶嵌着两只亮闪闪的灯泡。   游亦杨听保安这么一说,马上想象到了保安看到的画面。夜晚,楼道里不亮灯,只有墙壁上“安全出口”的标志牌子上散发的幽幽绿光。那种环境下,楼上邻居赵大妈养的那只全黑色的猫溜了出来,跑到了他家的楼层,猫的双眼在黑暗中就会变成两只小灯泡。   游亦杨刚想告诉保安那是他家楼上赵大妈家的猫,保安便抢先告诉游亦杨,他身为小区的保安,自然知道业主家里养了猫,而且他还认识赵大妈,亲眼见过那只猫。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自己见鬼了。因为保安清楚地记得,三天前,赵大妈提着黑猫的尸体,打算去江边葬了这只陪伴了她18年的老寿星黑猫。也就是说,黑猫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死了!   “我乡下的奶奶告诉过我,猫,尤其是黑猫是很邪性的东西,也许是它的灵魂还不肯离开,仍旧徘徊在自家附近。”年轻保安越说越来劲儿,神神道道的,“而且,黑猫是灵物,它能够预先感知到即将发生的灾难和即将要离世的人,所以他才会在你家门口出现。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你家就出事了!”   游亦杨腾地站起身,他激动当然不是因为他相信黑猫是邪性的、能够预见他家悲剧的物种,而是因为本已经死去的黑猫在死后再次出现。原来如此,原来他们的计划比自己设想的还要多一层保险,只不过没想到百密一疏,被一只黑猫坏了事儿!只可惜,那天晚上赶上这个迷信的保安值班,如果是另一个更理性更聪明的保安,是不是他们的计划早就败露了?   “走吧!”游亦杨让自己冷静镇定,起身叫蒙娜跟他一起离开,“到了最后一步了,咱们去找老聂,最终确认我的推断。”   蒙娜隐约猜到了所谓的“最后一步”是什么,她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游亦杨身后。   游亦杨一路不停,一直走到了小区门口,站定之后,他大口地呼吸着,就像是刚刚一直濒临窒息一般。   “亦杨,没事吧?”蒙娜轻轻扶住游亦杨的肩膀,柔声关切地问。   游亦杨一转头,直直撞上蒙娜温柔的目光,他突然很想一把抱住蒙娜,就连他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是因为他现在的脆弱和心情吗?还是因为自己真的对她产生了不该产生的什么感情?   “亦杨,大年夜那晚你为什么去找她?”栾菲菲的声音突然钻进游亦杨的耳朵。   游亦杨一转头,栾菲菲正一脸哀伤地含泪瞧着他。   “你为什么去找她?为什么不去找聂长远,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你为什么想也不想就去了她那里?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她?”栾菲菲流着泪,极为认真地注视着游亦杨,这一次,她没有生气,没有嫉妒,也没有撒娇,就像个老朋友一样,想要让游亦杨正视自己的内心,“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对她明明就是动了心。”   游亦杨哪里还记得打响指,他退后两步,与蒙娜保持距离,大声叫道:“不,我没有动心,我不可以动心!我不能对不起你,我已经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是我!菲菲,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蒙娜眼睁睁看着游亦杨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说自话,没有打响指,而且这话的内容她也听得懂。她不自觉也往后退了两步,跟游亦杨保持更远的距离。尽管距离拉开,但她对游亦杨的心疼更甚,这孩子最近一段时间到底在面临着什么?接下来又将面临什么? 第九章 同仇敌忾   “什么,比对DNA?”聂长远一下子从自己的办公椅上弹了起来,“亦杨,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死者并不是游老师?”   游亦杨郑重点头,哑着嗓子说:“是的,我非常怀疑,而且有充分的理由。我怀疑被烧死在我家的并不是我父亲,而是那个之前一直走在我们前面的、姓徐的侦探。当初尸检的时候不是留下了一些皮肤组织和血样吗?跟我的DNA做比对吧!”   “怎么会是他?亦杨,这怎么可能?我们查看过出事那天上午你家楼道的监控,从你妈妈出门一直到起火,根本没人出入过你家啊。徐侦探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他又为什么会被烧死在你家?”聂长远越问越没来由地心虚,他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他不想要面对的可能性。但他一想到有可能他敬爱的游老师还活着,又很矛盾地想要帮助游亦杨快些确认。   “这些容我以后解释,当务之急是先比对DNA,确认我的推测是否正确。你快安排吧。”游亦杨催促聂长远。   聂长远狐疑地出了办公室,半个小时后才一脸难色地回来,“亦杨,我跟局长提了这事儿,但是上面的意思是,这个申请得由你的母亲提出。毕竟当初确认死者身份的人是她,也是她那么笃定尸体就是游老师的。现在案子虽然还悬着,可是死者身份这点是已经确定的啊,不是你随便质疑就质疑的。”   蒙娜看游亦杨阴沉着脸不说话,问道:“远哥,这事儿就不能绕过游亦杨的母亲吗?她身体和精神状况不太好,还是别用这事儿去打扰她吧。”   聂长远耸耸肩,“我也不想,可是局长说一不二,我真的没办法。要不然,这事儿再搁一搁?”   游亦杨缓缓起身,坚决地说:“既然这样,我去找我妈。这事儿必须弄清楚,再这么不明不白地下去,我真的会发疯的!”   聂长远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亲自驾车,载着游亦杨和蒙娜前往杨燕的所在—刑恩晖的私立专科医院。   聂长远和蒙娜被护士安排在一楼大厅等待,游亦杨一个人去病房探望杨燕。   足足一个小时后,游亦杨才失魂落魄地走下楼。他脸色很难看,整个人像是丢了魂的行尸走肉。聂长远和蒙娜忙围上去,却都不敢问游亦杨结果如何。   “不用验了。”游亦杨呆呆地开口,“一定是不符的。”   “怎么,难道死者真的不是游老师?你母亲早就知道?”聂长远惊愕万分,他又觉得不对劲儿,要是杨燕知道游钧则没死,又怎么会因为悲伤过度而患上抑郁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亦杨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迈开双腿,僵硬地往外走,也不顾两侧的聂长远和蒙娜,嘴巴里喃喃念着:“他没有生育能力,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的生父是谁,谁也不知道,他只是把精子捐献给了精子库。”   聂长远和蒙娜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跟上游亦杨。他们惊愕不已的同时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当初杨燕会在第一时间笃定尸体就是游钧则,避免警方做基因鉴定。因为杨燕要保守住这个秘密。而且既然打晕游钧则的就是杨燕本人,那么根据死者后脖颈的伤痕,她就已经可以确定尸体就是游钧则,又何苦多此一举验什么DNA呢?   接下来的三天,游亦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只是记得,蒙娜每天会给他送来饭菜,但他却品尝不出那饭菜到底是蒙娜买的,还是她亲手做的黑暗料理,因为所有食物对他而言都味同嚼蜡。   游亦杨用了三天的时间消化了一个事实—自己并不是游钧则的亲生儿子,原来一直以来他全心全意爱戴着、崇拜着的父亲对他这个儿子心怀芥蒂。现在再回想过往,有很多细节都浮出了水面。最明显的就是游亦杨的相貌跟游钧则并不相像,小时候每当父母的朋友们说儿子更像母亲的时候,游钧则的脸色都有一些变化。当时游亦杨觉得父亲只是有些不开心,现在想来,那岂止是不开心?也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那是锥心之痛吧。也就是说,游钧则对这个家庭的芥蒂是日积月累一点点从幼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所以在他遇见王茉雅之后,才一发不可收拾吧。   还有一次,是在游亦杨14岁那年,他跟游钧则说他将来要做警探,因为他会遗传父亲的基因,所以起点就比别人更高,会更聪明、更敏感、更机警,将来会超越父亲。当时游钧则听到这番话,并没有显现出一个父亲的喜悦,反而是有些愠色似的。   这样的例子游亦杨越想越多,最后,他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而是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第四天,聂长远和蒙娜一起登门,是游亦杨打电话叫他们过来的。游亦杨在电话里告诉他们,他已经调整好自己,打算公布他的推理。   在开始讲述推理之前,游亦杨事先声明:“老聂,我的推理只有依据,没有证据,因为唯一能够当作证据的DNA现在也失效了。当然,这本身也是一个依据,我父亲,我还是这样称呼他吧,他的整个计划的基础就是—我并非他的亲生儿子,没有血缘关系,谁也无法确认尸体到底是不是他。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聂长远的心一沉,本能地反驳:“亦杨,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游老师故意制造自己的假死?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要知道,他可是哈江市闻名的神探,知名作家,前途无量,而且家庭美满……”   聂长远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话并不准确,游钧则恐怕不是什么正直神探,而且前途堪忧,家庭更加谈不上美满。   游亦杨看出了聂长远的转变,苦笑着说:“是啊,其实你说的这两点就是他诈死的缘由。首先,他并不是前途无量,因为他曾经徇私枉法,故意放过了一个命案真凶,也就是他的初恋女同学王茉雅。这事儿却被徐侦探洞察,而且这个徐侦探一直阴魂不散地调查他,恐怕很快就要公布真相,葬送他的一世英名。到时候,他不但名声扫地,卸下神探和作家的名衔,也没法面对世人的谴责和法律的审判,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带着好名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以另一个身份跟王茉雅重新开始崭新生活。其次,他也并不是家庭美满。也许在外人看来我们一家三口是模范家庭,可只有他知道,事实完全相反。他始终没法接受一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没法接受妻子当初的选择,再加上初恋女友王茉雅的出现,于是他想要逃离这个家庭。但如果走正规途径,离婚再娶,一来,抛妻弃子会让他名声受损;二来,再娶的人是王茉雅,很有可能会被人挖出武学敏的案子。所以想要重启自己的人生,彻底摆脱‘前世’的各种牵绊,他最好的选择就是诈死。”   聂长远嘴唇颤抖,几次想要开口再反驳游亦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的确,他们查到的都是不利于游钧则的线索。而且就连最不愿意怀疑游钧则的游亦杨都这样说了,想必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蒙娜很赞同游亦杨说的话,补充道:“重启人生顺便解决一个一直以来阴魂不散的徐侦探,这可真是一箭双雕。而且,他的运气真不错,恰好这个徐侦探的身形甚至是血型都跟他是一致的。”   游亦杨不自在地看了蒙娜一眼,对于外人这样一针见血地说他一直以来敬爱的父亲,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即使蒙娜所说正是他所想。   “既然选择了诈死重启自己的人生,那么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让所有人都认定他死了,认定徐侦探的尸体就是他。”游亦杨说着,又看见了树皮人,他就站在他家的窗前,频频向他点头,他冷静直视树皮人继续说,“想要达成这个目的,他有个先天的有利条件,那就是他除了我之外并没有血亲。我的爷爷奶奶在我3岁那年便病逝。而唯一的血亲—我,却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也知道,我妈为了家庭和他的名声,会在他死后也仍旧死守这个秘密。而且,他太了解我妈了,吃准了她的性格,如果让她对他的死负有一定的责任的话,那么她就更加不会公开这个秘密,而是会带着愧疚死守这个秘密一辈子。更重要的是,如果让她对他的死负有一定责任的话,那么她也绝对不会公开事实,不会承认自己间接害死了丈夫,不会让儿子知道女友的死其实是受到他们家的牵连。”   蒙娜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作家神探游钧则还真是机关算尽,而且算计的都是最爱他的人。   “也就是说,让你母亲在你和他之间二选一,用奖杯砸他,这都是游钧则和王茉雅事先制定好的计划?就只是为了让你母亲自责愧疚,让她亲手在游钧则的后脖颈留下伤痕,留下一个印记,这样一来,焦尸的后脖颈也有印记,你母亲就会深信不疑那就是游钧则。”蒙娜只觉得脊背发凉,他没想到聂长远和游亦杨一直敬佩的神探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可怕的阴谋家。   游亦杨点头,“还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我家门外的监控显示,在我妈离开之后到火灾发生,没人出入过我家,这样一来,她就绝对会坚信焦尸就是我父亲。”   聂长远抓住了这一点,心急地问:“问题就在于此啊!如果没人出入过你家,那么徐侦探是怎么进去的,老师他……他又是怎么出来的?”   游亦杨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窗边的树皮人,对着他满怀歉意地说:“监控只是显示案发那天从早上开始到火灾发生,浓烟散布到楼道之前没外人出入过我家。而问题的关键就是,徐侦探是在案发的前一天晚上进入我家的,而我父亲,则是在火灾发生后,浓烟遍布楼道时,以浓烟为掩护直接离开的。”   聂长远可以理解在火灾发生后,现场一片混乱,楼道里都是浓烟和急于疏散的邻居,游钧则的确可以趁乱离开,可他不能理解的是徐侦探是怎么进入游家的。   游亦杨当然明白聂长远的疑问,继续解释:“前几天,我跟蒙娜丽莎去了我家的物业,得知了一个消息。”   蒙娜眼看游亦杨把目光转向她,便对聂长远解释了他们俩那趟物业之旅的收获。   聂长远讶异地瞪大双眼,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是说,黑猫……在……你家门口?”   游亦杨苦涩地挤出一丝笑容,“是啊,你还记得是吧,我曾经跟你讲过,就在我高考的那几天,因为失眠晚上睡不着,听到了门外有猫叫的声音。后来我去找过赵大妈,赵大妈跟我说,她家的黑猫上了年纪,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黑猫似乎是不愿意死在主人面前,总是趁开门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想要死在外面,但都被赵大妈给找回去了。”   聂长远双肩低垂,整个人都蔫了,喃喃地说:“当然记得,你当时打电话跟我闲聊说起过这事儿,咱俩还为黑猫的事感怀了一番呢。这么说来,是有人篡改了那一晚的监控录像,用几天前的一段录像去伪装当晚的实时监控。可是这个人不知道,楼上邻居家的黑猫会正赶上这个当口死去。于是被篡改的监控里便出现了不可能出现的黑猫。”   蒙娜这才彻底明白,“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徐侦探一定就是在出事前的那晚被运送到你家的,为了避免被监控发现,他们才用以前的监控去伪装当晚的实时监控。难道说,徐侦探当时就已经被打晕了?而且是用跟你家那个奖杯一模一样的奖杯给打击在后脖颈的?”   “不是一模一样的奖杯,就是那个奖杯。因为那个奖杯是特制的,是我父亲早年间获得的一个奖项,现在那种奖杯已经很难找了。想来,是他偷偷取走了家里的奖杯,把它交给了同伙王茉雅,王茉雅用它当作凶器打晕了徐侦探,然后再彻底清理好奖杯。在事发的前一晚,由王茉雅运送徐侦探和奖杯到我家,把奖杯放回原位,把陷入深度昏迷的徐侦探藏在主卧的大床下面。”游亦杨说着,又看向树皮人。树皮人的双眼湿润,感激地冲游亦杨用力点头。   聂长远挠挠头,“不对吧,那晚你和你母亲就睡得那么死?有人进了你家都不知道?你母亲更是,有人在她床下藏了一个徐侦探,她竟然不知道?”   “如果那晚我们的晚餐里加了安眠药呢?”游亦杨咬了咬嘴唇,还是痛快地说了出来,“那晚其实我父亲打回过一个电话,说是为了弥补不能回家的遗憾,他早就给我们母子买好了比萨和蛋糕作为赔礼,就放在冰箱。他还告诉我们妈,东西一定要趁新鲜吃,不然吃了会闹肚子,叫我们当晚就消灭光。”   聂长远的表情越加凝重,小声嘀咕:“我想起来了,出事前一天晚上,是游老师提议跟我一起彻夜跟踪监视嫌疑人关江的。难道说这也是他一早就设计好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蒙娜把她跟游亦杨走访关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按照关江的说法,是游钧则栽赃了他,然后故意让远哥你发现那块怀表,当时局里其他同事都不赞同远哥意见,游钧则是唯一一个站在远哥这边的。而且也是游钧则要求关江那天晚上四处游玩到天亮。这么看来,那晚彻夜的跟踪监视应该也是游钧则的计划环节之一。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游亦杨沉着地说:“原因有两个。其一,我记得那阵子他一直是早出晚归,为了当时正在侦办的案子忙得废寝忘食,白天几乎都在市局。而他的这个计划要求实施地点一定要在家里,时间一定要在白天。为了能够让自己白天回家,他才故意设计了一整晚辛苦的跟踪监视,这样一来,他也就有理由提出一早回家休息。”   蒙娜恍然大悟:“对呀,游钧则的这个计划要成功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对面楼的帮凶可以通过监控看到杨燕的行动,而且当时亦杨必须不在家,与游钧则分开。而如果是晚上,杨燕一定会拉窗帘,而且亦杨也会回家过夜。”   聂长远当然知道游亦杨和蒙娜所说的计划是指什么,前阵子蒙娜就已经向他转述过游亦杨的推测,那个二选一的残忍抉择的推测。在那个计划中,栾菲菲其实不过是一个警告而已,她的死完全就是凶手计划中的一个测试环节,为了让杨燕认定游亦杨身处于危险之中随时可能丧命。如果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游钧则的话,那么他害死的就不光是一个徐侦探,还有无辜的栾菲菲。   “第二个原因是什么?”聂长远问。   “监控!”游亦杨冷静回答,“我家起火是在上午,而他是在早上6点多回家,监控只要清楚地记录下他早上6点多进门的景象,而后除了我和我妈离开没有别人进入我家的记录,警方便不会怀疑房间里还有别人,也不会去注意案发前一天晚上我家走廊的监控。可以说,他早上回家的那个时间点就成了警方案发后调查的一个节点。”   蒙娜恍然大悟:“我懂了,如果他案发前一天晚上回家的话,那么警方就会调取前一天晚上的监控视频确认,可前一天晚上的视频是被做过手脚的,警方一查便会知道。”   “考虑得如此周全,真不愧是推理作家,不愧是跟着警方有过实战经验的神探!”聂长远又是满腔愤恨又是悲伤惋惜,“可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个计划还真是冒险,难道他就不担心你母亲这一下会真的把他给砸晕甚至砸死吗?如果他真的晕了过去,那么后面的计划怎么继续实施?”   “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是赌了一把。但他知道自己胜券在握,毕竟我妈爱他至深,绝对不会真的砸死他,只是演戏而已,一定会有分寸。也有可能他在这之前跟我妈强调过击打部位的知识。况且,就算我妈真的下手重了一些,他晕了过去,也有附近监视房间的同伙支援。趁起火之后,同伙可以趁乱进入火场,布置现场,运送他离开。但我更加倾向于他当时很快便苏醒过来,甚至根本就没有晕厥,他在我妈离开后马上从地上爬起来,亲自布置现场,把床下的徐侦探摆在客厅,自己则是等待起火之后借由浓烟和邻居们做掩护就此离开。”   聂长远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这么说来,那个自动点火的装置也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当初我们的排查排除了所有可能报复的嫌疑人,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知识和能力去做这么个玩意儿。当时的我们又怎么会想到,其实游钧则自己就有这个能力呢!”   蒙娜推测着总结当时的形势:“这么说来,整个计划的确需要同伙的配合,而且,需要不止一个同伙。首先,起火前的晚上,游钧则本人跟远哥一起在外跟踪监视关江,那么就需要同伙把昏迷中的徐侦探运送至家中,藏在卧室的床下;其次,第二天上午,把快递包裹交给快递员的女人,给杨燕打电话,紧盯着杨燕一举一动的那个也是游钧则的同伙;公园里用十字弓瞄准栾菲菲和游亦杨的是另一个同伙,这两个同伙中应该有一个是王茉雅。那么,另一个是谁呢?”   聂长远挠挠头,“会不会是王茉雅日记里的那个黑马王子?又或者是王茉雅的另一个情人?”   “不会吧?游钧则再怎么样也不会跟自己的情敌合作吧?”蒙娜说着,小心翼翼地去看游亦杨。   游亦杨紧咬牙关,用力攥紧拳头,“不管另一个同伙是谁,眼下可以初步断定的是,害死菲菲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我的父亲,虽然只是养父,但也是我敬爱了18年的父亲!”   聂长远和蒙娜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游亦杨,他们知道,这种情况下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虽然没有直接证据,DNA比对也没法证实什么,但是有关江的供述和监控里的黑猫作为依据,游亦杨的推理合情合理,事实很可能就是如此。   “既然起火后我在围观人群里看到的是王茉雅,很可能她就是那个给我母亲打电话的威胁者,而公园里用十字弓射箭杀死菲菲的,是另一个同伙。那之后,我重回我家的小区见到父亲,那也绝对不是幻觉。也许是他对‘前世’有那么一丝留恋吧,所以才会冒险故地重游。只可惜当时没人相信我的话,他们都以为我产生了幻觉,我妈还把我送去了哈江最有名的精神专科医院治疗,让我自己也以为那是幻觉。但其实我的潜意识一直在怀疑这一点,所以我的幻觉里出现过那么多已经死去的人,却独独没有他。”游亦杨微微仰头,双眼盯着窗外,失了焦点一般,喃喃自语,“没想到我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有关父亲的案子的真相会是这样。原来受害者并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真正的受害者则是一直追寻真相的徐侦探和无辜被我牵连的菲菲!”   “亦杨……”聂长远用力拍了拍游亦杨的肩膀,想要说什么,一开口却说不下去,他只是用同情而又心疼的眼神注视着他。他也十分难过,不单单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的偶像形象瞬间碎裂,也因为自己亲妹妹的死某种程度上也跟这位前偶像脱不开干系。从今天起,他跟游亦杨一样,对游钧则的感情完全变了,恨意会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从今天起,游钧则,那个不知道在这世界上哪个角落里以新的身份重启了人生的男人,成了他们的终极大BOSS,成了他们以正义之名誓要追捕的嫌疑犯。   蒙娜也是一样,因为聂欣怡是她的挚友,所以王茉雅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与王茉雅狼狈为奸的游钧则也便成了她的仇敌。   游亦杨是最矛盾痛苦的一个,他憎恨他的父亲,因为他让他的信仰幻灭,他把他的生活推向了深渊,把他置于无法自处的心灵地狱。而且,他为了一己之私毫不迟疑、轻而易举的夺走了他最爱的栾菲菲,在他眼前夺走了她!他毁了这个家,毁了他的母亲,也要毁了他,就只为了跟那个女人的私情,为了他自己的“重生”,却要以牺牲这个家庭,牺牲两个深爱他的亲人作为代价。要说不恨,怎么可能?   从今天起,三个人同仇敌忾!   游亦杨一直注视窗前并排站着的栾菲菲和树皮人。此时,两人正用平静释怀的眼神回望着他。游亦杨知道,自己终于直面了惨烈的现实,也给了他们一个交代,他们恐怕是来告别的。   不,徐侦探可以告别,但栾菲菲不可以!   游亦杨上前几步,生怕栾菲菲转瞬即逝,并且不再出现。   “孩子!”树皮人先开口,用欣慰的口吻说,“恭喜成为一个真正的侦探,虽然这资格对你来说来得太过惨烈,但你还是通过了最为严苛的考核。不要放弃你的理想,更不要像他一样,被私欲迷了双眼自甘堕落。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名杰出的侦探。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他,并且毫不迟疑地把他交给法律制裁!”   游亦杨十分郑重地朝树皮人用力点头。眼看树皮人渐渐淡出,游亦杨的目光转向栾菲菲。   “亦杨!”栾菲菲一边流泪一边微笑,“我也该从你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既然你已经查明了真相,我再没有理由继续霸占着你。”   “不,不要走!”游亦杨又上前一步,在蒙娜和聂长远面前与空气里那个莫须有的恋人相拥,“菲菲,我对不起你,别离开我,再陪陪我!”   栾菲菲把头埋在游亦杨的肩上,哽咽着说:“傻瓜,我早就已经走了。你值得拥有崭新的人生,拥有你爱的另一个女孩。记住,我要你幸福,你幸福,我便幸福!”   游亦杨的眼前渐渐模糊,一片汪洋之中,栾菲菲的身影如浮萍一般越飘越远。他知道,以后他再也看不到栾菲菲了。   聂长远走到游亦杨身边,双手用力捏住他稍显单薄的臂膀,声音洪亮地说:“亦杨,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积案调查组,正式成为我们的编外侦探。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案子要你这位小侦探去主持公道,洗刷冤屈,匡扶正义!”   游亦杨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深呼吸一口气,脸上的阴霾散去,眼神中凝聚起坚毅的光辉,抬头冲聂长远缓缓绽开一个标志性的自信笑容。   一周后,警方在失踪人口记录中找到了符合徐侦探的人选。徐侦探的身份查明,他本名徐天明,曾经在本地开设了一家小小的侦探事务所,是个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绝对耿直热血的侦探。警方找到了他的亲属,跟焦尸留下的血样进行DNA比对,证实了死者确系徐天明。游亦杨的推理被证实。   警方没有向社会公开案情,一来是因为会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二来,也是为了游亦杨和母亲的名誉,这对可怜的母子也是案件的受害者,已经经历了如此惨痛的悲剧,再经不起真相公开后社会舆论的围攻。所以市局下达的指示是:全国公开通缉嫌犯王茉雅,在系统内通缉嫌犯游钧则。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